方怡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自从前天被带回张家之后,就被关在祠堂内,除了喝水,没吃任何东西,饿到连叫救命的力气都没有。
“对不起,宝宝……”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如果你真的已经在里头,等你爹来救咱们回去之后,娘一定会吃好多好多东西,不会再让你饿肚子,所以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她看了下窗外,就快天黑了,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祠堂内又摆了好多牌位,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不要怕!我又没做亏心事,才不怕鬼!”
喀啦一声,祠堂的门被打开了,之前见过的那个婆子走了进来,将馒头丢在地上,像是赏给乞丐似的。“快吃!”
“我还以为你们想把我饿死。”方怡嘲弄地道。
婆子哼了哼。“饿死太便宜你了,你不但不为丈夫守寡,还跟了别的男人,就要接受惩罚,否则张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
方怡头皮发麻,问道:“什么惩罚?”
“当然是沉塘。”婆子冷笑。
这两个字让她打从心底发冷。
“现在就等族长亲自前来主持。”说完,婆子嘿嘿笑了两声就走了,还不忘锁上门。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方怡捡起地上的馒头就塞进口中,要先有体力才能逃命。“季君澜会来救我的……他一定会来的。”
这次她是真的害怕了,因为她不想死。
“我要活下去……”她每咬一口就说一次,藉此鼓励自己。“我要活下去……我的运气向来都很不错,幸运女神也一直都站在我这边,这次也会一样……”
吃完最后一口,她缩在墙角,强迫自己睡着。
到了隔天早上,张家都没有动静。
中午,婆子送了壶开水进来。“大房老爷一向心慈手软,总觉得沉塘这种惩罚太过残忍,否则今天你肯定难逃一死。”
“你是说……”方怡喜道。
“别高兴得太早!”她撇了撇嘴角。“就算大房老爷反对,可还有族长在,只要族长赞成,也轮不到他作主。”
方怡收起喜色,口气严肃地道:“要是我死了,张家也完了。”
“你是在吓唬谁?”婆子觉得好笑。
“难道刘氏没有告诉你们,我是跟了哪个男人吗?”方怡这才想到张家应该还不知情,否则绝不敢动她。
婆子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她聊上几句。“你倒说说看是跟了哪个男人?”
“当今摄政王。”
婆子先是一愣,旋即大笑。“果然是当讼师的,说谎都不会脸红!摄政王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寡妇?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我没有骗你,最好快去跟你家二太太说。”
“你去骗三岁小孩子吧。”婆子边笑边走出去,顺道把门关上。
方怡扑在门板上,用力槌着。“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槌到手都酸了,慢慢地坐倒在地,口中喃道:“季君澜……你决来救我……我好害怕……”
直到这时,她才深深地感到后悔,那天为何没有接受皇上的赏赐,答应嫁给季君澜?若能在死之前再见他一面,她一定要告诉那个男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比和他结为夫妻来得重要……
张家塘
这座水塘原本没有起名,不过因为镇上的人大多姓张,自然而然便这么叫它,更是数百年来,张姓氏族惩罚与男人私通的奸夫淫妇,或是不肯守节的媳妇,动用私刑的地方。
今天一早,就见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是要下雨了,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围观,大家都想亲眼目睹传闻中“第一女讼师陈娘子”的庐山真面目。原本敬重她是个寡妇,又为含冤妇女到处奔走,甚至施粥助人,定是一名贞节烈女,殊不知正好相反,实在令人不齿。
“放开我!”方怡再度被人五花大绑押到张家塘。“杀人是犯法的!”
冷不防的,一颗石子扔过来。
“什么第一女讼师?根本是个淫妇!”
又一颗石子朝方怡身上丢。
“不肯为丈夫守节的寡妇就让她死!”
更多的石子丢过来。
“快让她死!”
“去死!”
方怡一面闪躲,一面惊怒不已地看着围观的人们,心想他们全都疯了,寡妇不准再嫁的陋习已经在他们心中根深柢固,违反等于犯了天条,就是该死,无论她做再多善事、帮过多少人,都比不上当个守节的寡妇来得重要,顿时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我没有罪!你们不能未经官府审问就动用私刑,这是犯法的!”她才这么大喊,额头就被石子打中,痛得说不出话来。
张家二太太满意地看着她的惨状。“这种事连官府都不敢管,你就死心吧!我儿子正在下头等着你。”
“你的儿子是生病死的,不是我害的!”方怡真是觉得有理说不清。
张家二太太咬牙骂道:“原本冲喜可以救我儿子,都是你的八字不好,才会害死他,都是你的错!你该死!”
接着更多的石子丢到方怡的脸上和身上,打得她好痛。
这一定是梦!
方怡好想就此昏倒,醒来之后,说不定可以回去原本的世界了。
“请族长作主!”张家二太太朝老人福身说道。
族长坐在事先准备的太师椅上,抚了抚下巴上的白胡子。“她的男人是谁?有没有一起带回来?”
“因为时间急迫,所以没再问下去。”想到刘氏就是不肯说出那个男人是谁,只说惹不起,要她别再多问,看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就没再追究。“还请族长原谅。”
族长勉为其难地接受。“罢了!有把这个女人抓回来就好,既然已经确定她的罪名,在下雨之前,快点行刑。”
张家二太太喜道:“是!”
“你们要是杀了我,会大祸临头的!”方怡朝族长嚷道。
闻言,族长面带鄙色,哼了哼。“要是不杀了你,张家的列祖列宗连头都抬不起来,你死去的丈夫也无法瞑目……大家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就是不肯守节的淫妇该有的下场!”
这时,方怡看到几个人抬了用竹子编织的猪笼过来,脸上的血色褪尽,两脚也不禁往后退。
“把她关进去!”张家二太太喝道。
她大叫一声,死命挣扎,就是不肯轻易就范,几个婢女差点就抓不住她。
“王爷——快来救我!王爷!”方怡放声哭喊,她不要这种死法,好可怕!“我不要死……季君澜……你再不来就看不到我了……”
族长皱起白眉。“她在叫什么?王爷?什么王爷?”
张家二太太身边的婆子陪着笑脸。“陈氏说她的男人就是当今摄政王,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摄政王怎么会看得上她呢?”
“嗯……”族长有些犹豫。
张家二太太也觉得婆子说得没错,准是她使出的缓兵之计,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便开口催促。“快点!多几个人去帮忙!”
于是,又多了好几双手过去,终于把方怡塞进猪笼中,接着再放进好几颗大石头,确保不会浮上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用身体撞着猪笼,就是不肯认命。
眼见负责抬猪笼的男人走得摇摇晃晃,张家二太太又多叫几个仆役过去帮忙,终于一步步走向水塘的深处。
方怡面无血色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浸入水中,只觉得又冰又冷。“我真的要死了吗?季君澜……你为什么还不来?”
“我儿子终于有伴,不会孤单了……”张家二太太唇畔浮起诡异的笑意,看着猪笼完全沉到水面下。
这时天空飘起细雨,在岸上围观的人都没有出声,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就在这当口,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尘土在空中飞扬,有八、九匹快马朝这儿奔来,族长不由得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想看清是谁。
季君澜等人进了梧栖镇,开口打听石头巷张家,得知他们正在张家塘执行私刑,便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只希望能赶得上。
一行人来到族长面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摄政王驾到!跪下!”齐砚高喊。
摄政王?所有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顺娘呢?”季君澜放眼四周,没看到想见的那张笑脸,厉声质问众人。
族长嘴巴张得好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水塘。“她……她……”
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季君澜正好见到好几个男人湿淋淋地走上岸,接着又望向已然恢复平静的水面,顿时发出痛不欲生的低吼,冲进水塘。
“王爷!”高均等几位铁心营的属下也跟着下水救人。
唯一留在岸上的赵秀马上吆喝:“还不快去请大夫!要是陈氏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别想活了!”
闻言,婆子立刻吓得腿软。“陈氏……说的是真的?”
“怎么可能?”张家二太太摇着头,不肯相信。“不可能!”
赵秀怒瞪着她们。“为什么不可能?陈氏的肚子里可是怀了王爷的亲生骨肉,就这样把她害死,连皇上也饶不了你们这些人!”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喜,也要吓吓这些愚蠢无知的百姓。
一听,张家二太太跌坐在地上。
族长一口气快喘不上来,身边的儿子、孙子连忙上前关心,待缓过气,马上转头痛骂张家二太太。“为何不问个清楚?咱们张家这下子完了!”
“我、我……”她岂会知道那个女人居然有办法攀上摄政王这座靠山?
赵秀一面注意水塘的动静,一面指挥众人。“快去找大夫!还有准备一间屋子好让王爷歇息。”
“快去!”族长为了挽救全族性命,赶紧叫人去办。
她专注地盯着水面。“怎么还没有上来?已经过了这么久,该不会……不会!一定还有救!”
不知是谁发出低呼声,赵秀定睛一看,就见好几个铁心营同僚浮上水面,最后是王爷,手上抱着一个人,连忙冲到水里帮忙。
“夫人怎么样了?”她急问。
季君澜上了岸,马上将抱在怀里的方怡放在地上,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先探向她的鼻子,没探到气息、接着又把脸贴向胸口,也没有一丝起伏,接下来把她口中的脏物清除,正打算按压腹部,却迟疑了。
如果她真的怀了身孕,这么做会不会伤了孩子?不过旋即又想,若连大人的命都保不住,孩子也不可能活着,于是他伸出手,朝腹部用力按压。
“本王不准你死!听到没有?顺娘!”
按压了好一阵子,方怡依旧脸色死白、身体冰冷。
他索性扣住她的肩头,用力摇晃。“快醒过来!谁准你死了?”
方怡的头歪向一边,没有反应。
而齐砚和高均他们听着一向高傲冷峻、不动如山的主子发出悲鸣般的叫声,都不禁红了眼眶,撇开头,不忍再看。
“不准丢下本王!给本王活过来!”季君澜继续摇晃着她,嗓子都哑了。
赵秀跪在方怡身旁,忍不住呜咽,她正拚命揉着方怡的脚底,也就是涌泉穴,由于小时候溺过水,长辈曾经教过,才想试试看。
就在大家想要劝季君澜节哀的当口,原本已经失去呼吸心跳的方怡突然咳了好几声,嘴角也跟着溢出水。“咳咳……咳……”
齐砚大喜过望。“夫人活过来了!”
“咳咳……”方怡把更多的水吐出来。
见状,季君澜从来不曾如此感谢上苍,没有夺走他所爱的女人,掌心抚着还很冰凉的脸颊,几乎要落下泪来。
“顺娘!顺娘!有本王在,别怕!本王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方怡微微掀开眼,才瞅了一眼又闭上了。
“大夫来了!”这时有人喊道。
被紧急请来的老大夫尚未搞清楚状况,只见躺在地上的女人全身湿透,多半是溺水,心想救人要紧,连忙蹲下身来把脉。
“……幸好脉象慢慢稳定下来了。”片刻之后,他才吁了口气。
季君澜一颗心提到喉昽。“那么她会好起来吗?”
“当然,不过最好调养个把月。”老大夫忽然皱起灰眉,再执起另一只手把脉,旋即把他臭骂一顿。“她是你娘子吗?病人已经怀了身孕,怎能让她落水呢?万一寒气入侵,可还会留下病根的!”
他鼻头顿时酸涩。“她真的有喜了?孩子没事吧?”
“幸好腹中胎儿强壮,目前看来没有大碍,不过还是要多注意,快找个地方帮她换衣服,免得着凉。”老大夫道。
“多谢大夫!”季君澜马上将人抱起。
族长只能亡羊补牢,马上叫人空出一个院子,好让摄政王休息,还把媳妇、孙媳妇叫去伺候。
这天晚上,方怡都在昏睡当中,不曾清醒过来。
季君澜在床边守了一整夜,一直握着她的小手,直到感觉有了热度,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落下。
翌日早上,征询过老大夫意见,他便决定启程返回建业。
“王爷怎么说?”族长偷偷问赵秀。
赵秀朝他嗤哼一声。“这会儿王爷没空处置你们,等到夫人身子好些,腹中的孩子也没事,再来跟你们算帐!”
“看你闯出什么祸来!”他将矛头指向张家二太太,天底下有谁敢跟摄政王作对?就算王爷想要一个寡妇,也没人敢当面指责,他的话就等于是圣旨,只要一声令下,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张家二太太兀自强辩道:“我这是在教训媳妇,天经地义……”
“闭嘴!”族长面红耳斥地喝道。
她张嘴要说,却被狠狠一瞪,只好又闭上,可只要想到儿子孤孤单单一个人待在地府,该下去陪他的媳妇不只活得好好的,肚子里更有了其他男人的骨肉,就不禁悲从中来,掩面痛哭。
族长目送马车离去,只能天天提心吊胆、求神拜佛,祈求陈氏母子平安脱险,摄政王才会放他们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