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知道,为什么何大叔对自己这么好?
卫左思前想后,好半天才回答,“何人叔前头妻子生了个闺女,也是个喜欢下厨的,许是姑娘上回让我送的那只烧鸭,让大叔想起闺女,心疼了。”
“他闺女不在了吗?”
卫左摇头说:“倒不是,听说是嫁得远,好几年都没能见上一面。”
走出房门,卫左看见淡施脂粉的顾绮年,眼睛都快转不开了!
一对浓如墨染的眉毛,挺翘的鼻子,嘴唇小巧而饱满,脸蛋像煮熟剥了壳的水煮蛋一般光滑,肤白如雪、眸如点漆,整个人粉妆玉琢般……
呼,要是王爷看见,还能忍得住?
莫离发现他的表情,冲上前一掌往他后脑巴下。“干么啊,色迷迷的,你不会有非分之想吧?”
卫左吓一跳,哇啦哇啦叫,“你这么粗鲁,不怕卫右在外头找个温柔的?”
莫离傲气挑眉。“不怕,如果他喜欢温柔的,怎么会瞧得上我?”
“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你再不收敛点,日后有你哭的。”
“放心,男人不行换个新的就好,我才不会哭呢,要哭,也得让卫右哭啊。”
卫左哀号一声,特心疼他的兄弟,怎么就魔怔了,会看上这女人?
“不要斗嘴,我们快去何大叔家里,有时间的话再绕到铺子看看。”
莫离猛点头,说道:“是是是,你们早点去,早点回。绮年,我捞一些虾子,今天晚上做咸酥虾吃,好不?”
顾绮年问:“嘴馋了?”
卫左似笑非笑,觑一眼莫离,代她回答,“不会是……卫右要回来了吧?”
“卫右”两字如雷灌耳,却始终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今儿个终于要见正主儿了,顾绮年笑开,拍拍她的手说:“咸酥虾哪够,卫右要回来呢,杀只鸡吧,先整治好,我回来给你们做咸酥鸡。”
听顾绮年这样说,莫离抬头挺胸、得意非凡地瞄卫左一眼,往池塘方向跑去。
卫左和顾绮年走出门,并肩几步,犹豫半晌,顾绮年方才低声说:“如果卫右对阿离也有那份心思,你……就别为难自己了。”
卫左闻言,微愣,她看出来了?
可不是吗?这么聪明的女子。垂下眉睫,卫左不否认,“我明白的。”
顾绮年欷吁,爱情就是这样折腾人,你爱的,不爱你,爱你的,你不爱,要碰到两边的天线接收到同一个频率,何其困难?
那么,她和卫翔儇之间接收到同样频率了吗?
眉心微郁,苦苦一笑,怎么能呢?他还有一院子的妻妻妾妾,听说刚送走两个,立刻抬进四个,都是良家子,一个个貌赛西施。这样的男人,即便是再喜欢她也招惹不起。
还是当朋友吧,说说心事、分享喜乐哀愁,把感情停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安全界线,哪天再见不着了,只会伤心两天,不会伤心两年,年深日久的,再想起彼此只有淡淡的微甜。
应该把心思放在经营上才对,那才是她的未来。
她比谁都清楚,把未来寄托在遥不可及的男人身上,就真的和卫左一样是为难自己了。
何大叔的家在京郊,听说他很能耐,和一般的庄稼汉不同。
几年前,他刚搬过来时只买下十亩田。
当农夫的,能一辈子守着十亩田就相当了不起,但何大叔在短短几年内从十亩田扩充到两百多亩,现在俨然成了个小地主。他永远清楚,种什么可以收到最大的利益,绝不跟着别人搞一窝蜂,他永远晓得,如何让自己的粮米用最好的价钱卖出去。
赚了钱,别的不做,光是买地,要是换别人,有这么精明的脑子早就弃农从商,让自己过上炊金馔玉的好日子了,可他偏不,把地租给别人耕作,不必日日下田就能喂饱一家人后,就开始侍弄那几头牛,成天挤牛奶、做酥油。
卫左问过何大叔,为什么不做生意?何大叔笑着回答,“木秀于林非好事。”
看来,是个念过书的。
马车直到何家大门前才停下,那是座三进宅子,在郊外这里是很显目的地标。
顾绮年下了马车,敲门,一名仆妇上前开门,看见卫左热情招呼——
“是卫爷来了,快请进。”
顾绮年跟着卫左走进屋子,院子里传来淡淡的桂花香,她喜欢这个味道,她擅长做桂花酵。
走近屋前,听见小孩朗朗的读书声。
卫左说过,何大叔已经四十出头,何大婶却还不到三十岁。
那年发大水,何大婶卢氏和弟弟一路逃难到京城,何大婶病得连水都喝不下了,是何大叔伸手,解了两人之困。
然后就像戏文上演的那样,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现在何大婶和何大叔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四岁、一个六岁,一家人在一起和乐融融。
听见仆妇禀报,屋子里飞快冲出两个小孩,看见卫左,往他身上一扑。
卫左同时把两人一起抱起来,嘻嘻哈哈笑不停。
“小楠、小枫快下来。”何大叔跟在儿子身后出屋,迎接客人。
卫左把孩子放下地,从怀里掏出两个纸包给他们。“这是顾姨做的,跟姨说谢谢。”
两个长相很可爱的小家伙乐呵呵地说谢谢后便跑开了。
卫左帮两人介绍,“这是何大叔,这是顾绮年顾姑娘。”
他们彼此打量对方。
这……哪是个庄稼汉?分明是个读书人,长身玉立,朱面丹唇,文质彬彬,一双眼睛深邃幽远、内敛沉静,四十几岁的男子却保养得像三十岁,顾绮年看他看得出神了。
不是因为他长得太出乎意料,而是一股无法形容的亲切感在心底横冲直撞,单单一眼,她就喜欢上对方。
何宇杉也打量着顾绮年,是个年纪轻的姑娘,容貌非凡、气度沉稳,一身打扮清丽脱俗,长睫弯弯、五官明媚,根本是蟾宫中走出来的仙子。
卫左经常来买牛奶酥油,他不肯收钱,卫左便一趟趟送来“顾姑娘”做的甜食、菜点,她的手艺好到惊人,全家都喜欢她做的吃食,但他除了喜欢,还有一层浓浓的心疼感,她的菜让他想起远嫁的女儿,想起前妻过世时,父女相依为命的幸福时光。
妻子老问:“为什么做那么多酥油?又吃不了。”
谁晓得,他这是在为女儿备下的,他的女儿也爱做点心,可外头没人卖酥油,也许有一天,女儿到处找酥油,找着、找着就找到回娘家的路……
“快进来坐。”何宇杉把两人迎进屋里。
后头卢氏听见卫左来了,忙领着弟弟一起过来迎客。
卢氏样貌一般,但笑容真切,素肌淡眉,圆润的面容没有半点棱角,让人一见便觉可亲。
卢氏的弟弟叫卢焕真,二十岁,身材偏瘦,皮肤黝黑,但一双眼睛炯亮有神,看得出来是个聪明人,他说话诚恳、行止有度,何宇杉把他教得很不错。
顾绮年把提篮放到桌上,再把里面的纸包一个个打开,那是她拟好要卖的甜点,有蛋黄小饼、葡式蛋塔、杏仁瓦片、菊花奶酥、柠檬小饼、杏仁酥、贡糖、坚果牛奶糖、南枣核桃糕……等十五种。
看着满桌子亮精致的点心,众人食指大动。
顾绮年说:“大家试试。”
每试一种,都会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叹,这种点心从未在外头见过,要是开铺子肯定能赚钱。
卢焕真的眼睛亮了,何宇杉眼底没有妻弟的惊艳神色,只是细细品尝。半晌,抬眼微笑,“顾姑娘做的点心可以卖。”
“那么何大叔愿不愿意和我合伙?我不方便经常出门,更不方便看铺子,如果何大叔能帮我做这门生意,我会感激不尽。”
打从卫左嘴里晓得何大叔的能耐后,她就想让何大叔帮她看着铺子,再带上红儿、袖儿,那两个丫头嘴甜又精明,肯定能让生意有所助益。
“甜田”是她的第一家铺子,但不会是最后一家,她需要有个能耐人帮着打理,终究她擅长的是做吃食而不是做生意。
“不行。”
何宇杉的拒绝让顾绮年措手不及,她误解了?何大叔并没有那个意思?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为她多养几头牛,增加酥油产量,为什么要为她盖鸡舍、养蛋鸡?
“是分成的问题吗?这点可以谈!”顾绮年急忙道。
“不是银子或分成的问题,而是我答应过故人,一世不再涉及商场、不经营铺面,很抱歉,这个忙我不能帮。
卢氏见丈夫坚持,心里虽觉得可惜,却不发一语。她知道京城里的有钱人多着呢,若是卖这些点心,绝对可以生意兴隆,可家里一直都是丈夫作的主,她不会违逆。
卢焕真发亮的眼睛黯淡下来,心事重重的,有种说不出口的遗憾。
卫左见状,想再劝劝他,何宇杉却笑着说——
“我不能行商,不过焕真可以试试,他跟在我身边学了不少年,这样一间小铺子,恰好让他练练手,如果顾姑娘姑娘信得过我,我推荐焕真,如何?”
这话说得隐约,但顾绮年听懂了。
他答应过故人,不涉及商场、不经营铺面,但如果隐身在后,指点卢焕真就无所谓了。笑意瞬间扬起,顾绮年看见成功在望。“太好了,谢谢何大叔,这分成的事,还是要算清楚的,我会拟一张契书给您过目。”
“这倒不必,如果姑娘愿意,每年就拨一点红利给这个小子吧,他也该攒银子娶老婆了,总不能老让姊夫养着吧。”
何宇杉此话一说,卢焕真红了脸,他抓抓头发,笑得憨厚。
“应该的,还请卢大哥尽心,若生意蒸蒸日上,定不会亏待卢大哥。”顾绮年大方道。他们又谈了些生意上的事,卢氏留两人吃饭。
吃过饭后,何宇杉问:“姑娘要不要去看看我养的牛和鸡?”
“好,请何大叔带路。”
顾绮年压根没想到,这哪是多养几头牛、几只鸡,这根本是一整座牧场!她惊讶得说不出话。
“何大叔,你怎么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样的规模就算有足够的银子撑着,也得花几个月功夫。
“从你让阿左拿来的第一包酥饼开始,你说要是有烤炉,可以做得更好,你说每个人的梦想不同,不是所有人都想倚靠男子终老……从那个时候我便明白,你非池中鱼,早晚你会替自己想到办法,会完成一个不需要男人的梦想。”
他叹口气,很多年前,闺女也跟自己说过相同的话,他却笑着戳破她的梦想,告诉她,女人的一生平安顺遂最重要。
要是早知道自己不能护她一世,他一定会试着帮助她完成梦想,他后悔了。
“既然鸡和牛都养了,何大叔要不要再帮我养猪、养鸭子、养鹅。”
“行!”他指着眼前那一大片地,说:“你把这块地买下来,我就养。”
这是块好地,有河川流经,养鸭子再好不过。
转身,顾绮年向何宇杉深深一鞠躬,承诺,“我会的,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买下这片地。”
“好丫头,何大叔看好你!”
“请何大叔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