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傍晚,孤身一人的老捕快会在门前煮一锅大杂烩,配著高粱酒,自饮自食。
闻见酒肉的香味,她会跑过去跟他聊天,这样就可以吃到一些锅里的东西。
老捕快很喜欢跟她讲故事,大多是一些关于衙门里破案的故事,那些案件诡谲曲折,很让她著迷。
至今,她仍记得老捕快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惟有没尽力的捕快。可是,尽力的捕快,却命下长久。”
老捕快就是一个侦查案子十分尽力的人,所以,不久以后的某天半夜,他家里忽然著了大火,躺在床上的他,再没能从梦中醒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多年以后,忽然想起这个去世已久的老捕快,大概是因为她在做著与他当年同样危险的事吧。
迎著夜风,沁玉缓缓地向品妃的寝宫走去,虽然那桩谜案已经过去两年了,但多找到一个证人,多问出一个细节,便多了一丝解谜的希望。
品妃还没有睡,正在听著丝竹班子的鸣奏,一边品著佳酿,见到沁玉忽然到访,她却没有诧异,挥手遣退伶人们,微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娘娘如何知道?”沁玉不由一怔。
“你搬回紫阳宫这么久,也该回来看看我了,只要你没忘记我手里还握著你的解药。”品妃从袖中抽出一只荷包,得意地扬了扬。
解药?呵呵,她竟忘了还有这档子事,似乎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求能跟默然在一起。
“最近在紫阳宫过得怎么样?”品妃笑咪咪的斜睨著她,上下打量。
她双颊霎时通红,咬著嘴唇低下头去。
“怎么?你该不会告诉我,皇上还没有宠幸你吧?”品妃眉一挑。
这个目光精明的女子,还真给她猜对了。默然虽然与她朝夕相处,举手投足也像恋人一般亲密,可的确……没有跨过雷池一步。
“放心,皇上不宠幸你,只是为了你好而已。”品妃迳自道:“他定是怕太后会对你不利。”
他的心思,沁玉早就明白,所以当两人情到浓时,他却克制地把她推开,她也从来没有怪过他。
“不过,你也别因为皇上厚爱你,就什么也不做。”品妃换上了严肃的面孔,“我还盼著你早日怀上龙子呢!”
她这话倒让沁玉感到奇怪。“娘娘您……”她如果怀孕了,品妃应该会嫉妒得要命才对,为何反而盼望?
“别忘了当初我为何要帮你接近皇上。”品妃露出算计的浅笑。
“奴婢没忘,这阵子有提醒过皇上要时常到娘娘这儿来走动走动……”
“光是走动走动有何用?”她摇头,“你以为我要的就是这个?”
沁玉凝眉,不解其意。
“他的心不在我这儿,就算是偶尔勉强来陪我,也非我所愿。”她叹了一口气,“我们宫里的女人,最想要的不是皇上朝三暮四的宠幸,而是一个儿子。”
儿子?!沁玉闻言一惊。
“我想要一个皇上的孩子,可他不来我这儿,我怎么得到?”品妃缓缓道出真正的动机,“所以,这一切就得劳烦你了。”
“娘娘是说……”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无法冷静思考。
“我说过要彷效元皇后,记得吗?”品妃再次用提醒的语调,淡淡地问。
当年元皇后曾把宸妃之子楚皓明占为己有,导致楚皓明二十年来误认了自己的出身──这桩宫里最大的秘密,随著宸妃母子的相认,已经不再是什么新闻。
“可是孩子长大后,什么都会知道的。”沁玉脱口而出。
“那又怎样?遂王虽然是宸太后所生,可是他直到现在纵使跟太后相认了,心里也从没把太后当成亲娘吧?所以说,亲娘不如养娘恩。”品妃盈盈一笑。
沁玉正色道:“娘娘就不怕奴婢像宸太后当年一样吗?”被抢去了孩子的母亲,奋起反击,导致了元皇后悲惨的结局。
“不怕,因为我有掌握你生死的解药。”她再次态度轻松地甩了甩手中系著荷包的绳穗。
解药,又是解药,她真当她是贪生怕死到会出卖亲生孩子的人吗?
但这句话,她是不会告诉品妃的,因为她还有事情要向品妃打听,所以暂时不能惹怒对方。
抑住心中怒火,她低眉顺眼地道:“娘娘,其实奴婢今天来,是为了别的事。”
“哦?说来听听。”品妃只当她妥协了,恢复如话家常般的谈笑态度。
“奴婢想问当年静妃娘娘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笑颜一凝,品妃警惕的问。
“记得娘娘曾告诉过奴婢,静妃娘娘出事的那一晚,您就在她身旁,可否请您把当时的详情跟奴婢讲讲呢?”
“陈年旧事,提起来就伤心,你这丫头何必要害本宫今晚难以入眠?”
“因为皇上。”
“因为皇上?”品妃愕然,撑起原本斜倚在贵妃椅上的身子。
“皇上说,如果能找到太后害死静妃娘娘的证据,那么程梵大将军便会助他夺回大业。”她知道,如果不说实话,品妃是不会告诉她实情的。
“他真是这么说的?”花颜忽然绽出苦笑,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真想夺回大业,只要稍稍来求我,我定会向爹爹说情,可他就是不肯来求我,就是不肯……”
品妃说著,心下黯然,稍稍背转身去,脸上似乎滑落一滴泪水。
“娘娘不要如此伤感,皇上其实也是真心想找到证据,以便将来能名正言顺地惩治太后。”沁玉于心不忍,轻声安慰道。
“我懂,我什么都懂。”品妃回眸,已然恢复心平气和,“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之久,恐怕再问什么也没用了。”
没用也要试一试,世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惟有不尽力破案的人。
沁玉想著老捕快的至理名言,厘清思绪,从容问道:“就请娘娘把那晚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对奴婢说吧,包括您当时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我记得那是九月的中旬,那一晚月光很明亮……”品妃开始仔细地回忆,“大概是戌时临近亥时的时候,我刚要入寝,姊姊忽然派宫女来唤我过去。那阵子,我隐约听说姊姊又跟皇上吵架了,所以我猜她大概是深夜难眠,想让我去陪她说说话吧……
“于是我跟随宫女来到她的寝宫,宫女告诉我,她独自在佛堂里等我。我姊姊有一个怪脾气,当她独自在佛堂静坐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打扰,除了她特别交代过可以进去的人。所以宫女陪我来到佛堂前,便将纱灯交到我手里,转身走开了。
“我提著纱灯,独自步上台阶,四周很静,风很大,险些把灯给吹灭了。佛堂的门虚掩著,我唤了一声‘姊姊’,但里面没有任何人回答,我便推门而入……”
品妃叙述的语调很低沉,配合她所描述的环境,让人听得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
“我没有在佛像前看到姊姊,蒲团上是空的,我正迷惑著,四处寻找姊姊的身影时,头上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说到这里,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露恐惧之色。
“娘娘您看到了什么?”沁玉迫切的问。
“我姊姊的尸体……就吊在我的头上……那时撞到我的,就是她悬荡的双脚……”
“如此说来,静妃娘娘也有可能是自尽身亡的喽?”
“不,不可能是自尽,她的脚下没有踢倒的椅子,试问她如何上吊?”
沁玉微微点头,静静等待下文。
“这个时候,我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檀香味。”
“檀香味?”
“对,是男人用来熏体的香味,我记得太后宫里的侍卫最常用这种熏香。”
这个她也听说过,传闻太后最爱干净,讨厌男人的汗臭,于是勒令他们必须熏香。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明亮,照进了佛堂,映到佛堂中央巨大的圆柱上,那圆柱是玉石雕成,明晃晃的,藉著月光反射,甚至可以看到屋内人的身影,我无意中往那上面一瞥,便看见了……”
“您看到了什么?”沁玉连忙追问。
“我看到身后有一条黑影,正手持一把尖刀向我刺来……当时我只感到背心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便不省人事,等我醒来,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姊姊已经去世,而我受了重伤。如果当时的尖刀再刺偏一点,我也没命了……”忆起恐怖的往事,品妃吓得嘴唇苍白,身子略有些瑟瑟发抖。
任何人从这叙述中,都可以推断出静妃之死十有八九是太后所为。
可证据呢?在这番详尽的话里,找不到任何证据。
沁玉不由有些沮丧,却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切只是刚刚开始,不能就此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