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答应了陪谢雪绫扫墓,就没理由丢下她走,何况墓里长眠之人是他视为恩人的谢飞和柳月,加上雪绫在她爹娘墓碑之前又哭成了泪人儿,他更是不能说走就走。
从城郊回到京城,已然星月满天,自有暗卫来报皇后还在宁亲王府,他也不回宫了,直接上宁亲王府。
宁亲王府的大总管张建英从前在宫里内务府当差,自然是认得天子圣颜的,他见皇上事先没点征兆就上门来,头顶上还似飘着一团乌云雷雨,他的下巴惊得快掉了。
今日究竟是什么邪门的日子?先是皇后降临,满府忙了个人仰马翻,把库房里的西洋玩意儿一一搬出来给皇后赏玩,好不容易皇后走了,皇上又来了,大云朝最最金尊玉贵的人物都往宁亲王府来了,真的是——真的是叫人不知所措啊!
他忙向皇上身后的尚德海要个暗示,只见尚德海拚命眨眼睛,看得他又气又急,他哪里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八成是以前在内务府时两人有过争执,尚德海一直跟他不对盘,记恨到了如今,故意整他来着,否则皇上要来宁亲王府,他这个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大可以先派人来通报一声。
张建英暗地里咬紧牙关,好啊,尚混球,这笔账他记下了,改日再来算。
于是,宁亲王府这夜,满府的下人跪了一地接驾,宁亲王还没有王妃也没有侧妃,因此,张大总管便是领头接驾的人。
“皇后在哪里?”宇文琰两眼散发冷光。
看着他面前的那尊人间阎王,张建英咽了口口水。
饶是他在宫里当过差,此时面对冷如冰河的圣颜也不禁牙齿打颤,“回回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娘和主子去、去看烟火了。”
他也是觉得很不妥,可主子说不要紧,皇后娘娘更是兴冲冲,他也没法阻止了。
早听闻皇后恩宠隆盛,连玉妃都被她斗死了,在后宫里风头无二,而主子跟皇上向来不亲近,这两个人,一个被皇上宠着,一个被皇上冷着,结伴一块儿出游去了,他应该使劲拦一拦,这不,皇上脸上写着捉奸来了……
“看烟火?”宇文琰心口又是一堵,压抑着怒火。
他都还没跟她看过烟火,她却先跟别的男人去看烟火了?!
“去哪里看烟火?”宇文琰脸上阴云密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声音带着冰碴儿。
张建英额上布满了细汗,不敢抬手抹去,仍旧是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回皇上的话,今、今日是烟火节,整、整个京城都有烟火可看,奴、奴才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和主、主子这会儿在哪里看、看烟火。”
宇文琰眉一蹙。
宇文玦和仙鹤楼大掌柜向来交好,仙鹤楼楼高六层,自是看烟火的好所在,而宇文央肯定是不会让尊贵的皇后去和平头百姓挤在城街上看烟火,所以……
他身子拔地而起,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皇上!”
宇文竣的轻功在大云朝的皇室子弟之中是数一数二的,他父皇常说他这一身轻功可媲美他的祖父了,因此,他从宁亲王府到城东街上的仙鹤楼不过眨眼功夫,甚至连一干暗卫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仙鹤楼乃是京城最风雅的酒楼,以贵闻名,随便一桌席面都是二十两起跳,一般百姓不会走进这里。
月娘银盘似的挂奏际,天幕不停开起大朵大朵的烟火,宇文琰凌空而来,直接由敞开的窗子进入。
果然,六楼净空,只有一对男女并肩而立在大开的窗前,男子一身月白色衣袍,身材颀长,黑发如墨,他侧眸凝视着身边丽人,眼里柔光无限,女子一身黄色襦裙,摇头晃脑哼哼唧唧。
原来,底下还搭着戏台子,正在唱许仙与白娘子。
这两个人,一个看戏,一个看人,都对身后的动静无知无觉,浑然不知大难临头。
宇文琰悄无声息的走近。
“朕的皇后觉得烟火好看吗?”
两人同时一惊也同时转身,宇文玦看到脸色不善的宇文琰,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皇兄,他身边的人儿就被宇文琰给劫走了。
被人搂抱着在天上飞,慕容悠以为自己醉了在作梦。
原来飞的感觉是这样啊……
繁星点点的夜幕下,这样飞翔着享受清风拂面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宇文琰用他的明黄玄狐大氅裹住她,搂着她落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上,屋前一株大树高过屋檐,枝叶向外开散,倒是挺美,有时风卷过树叶,树叶沙沙地摇曳着,更是浪漫。
见她脸上染着酡红还笑嘻嘻的,宇文琰皱起了眉头。
“你饮酒了?”
慕容悠把脸贴在他怀里,歪着头看他,目光流转,说不出的娇俏艳丽。“我喝了西洋来的葡萄酒,皇上喝过吗?”
她并没有醉,是在装疯卖傻罢了,和安德烈对饮区区一瓶葡萄酒,哪里难得倒她了?别忘了她酒量可是很好的,自小便喝她爹酿的消食药酒,这点酒不算什么,只不过见他恼火,她不想跟他对着干,便卖起了傻。
这招可是她跟弟弟逃避她娘责罚的招术,每每两人在溪谷边野过了头,晚晚才回家时,知道她娘一定拿着竹子在门口等,他们便一进门就一迭声的喊累,然后不由分说进了房倒头就睡,而且马上发出隆隆打呼声,让娘拿他们没皮条。
“该死的宇文玦!”宇文琰火冒三丈。“朕要宰了他!”
把她拐出宫到他府里待了一整日,又诱她上街看烟火,这些他可以饶过,但让她喝酒?存何居心?
“那我也要宰了绫嫔!”她藉酒装疯,吐出心中积了一日的不满。
看到他对绫嫔那么好,她真是很不是滋味。
宇文琰神色一凛。“难道你当真警告过绫嫔?”
慕容悠一楞,她警告绫嫔?
这下她不装傻了,不,是不能装傻了。
她马上用清醒的眼神看着宇文琰。“什么话?那是何意?”
“你并没有醉?”宇文琰这才发现适才在气头上被她蒙混了过去,她此时的眼神那里有半分的醉意?
“对!”慕容悠非常干脆俐落的承认了,她手里拉着他衣袍袖角催促,“您适才那是什么意思?我对绫嫔怎么了?绫嫔说我什么了吗?”
怎么好像弟弟向娘亲告她的状,她在为自己平反似的。
宇文琰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既然她没有对雪绫找碴,那么依雪绫的性子也不会无故去攀咬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定是有其他人在兴风作浪,巴不得这两个对他都很重要的女人起磨擦,他可不能平白让她们之间产生误会了。
他看着她,云淡风轻地道:“无事。”
慕容悠的直觉告诉她,明明有事。“可是您刚才说……”
宇文琰神色淡定。“朕的意思是,绫嫔对朕而言是很特别的亲人,你也是,所以你要跟绫嫔好好相处,莫要给朕添堵。”
慕容悠瞪大眼睛看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惜的是,他藏得真好,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从美宝她们那些宫女嘴里也知道了绫嫔爹娘的事,初时她也颇为同情绫嫔小小年纪便没有了爹娘,可待她把心交给眼前这个男人之后,她对绫嫔也就没那么同情了。
她实在是有些鄙视自己的,进宫之后她把慕容家“爱护弱小跟小动物”的家罚都忘光了,绫嫔显然就是弱小,身世不是她自个儿能选择的,自己竟然还不爱护她?她真是很要不得啊。
这时,她莫名的想起了一个词——情敌。这词是她娘给她讲故事时讲到的。
她娘说,情敌就是你喜欢一个人,有另个人也喜欢他,你们两个势均力敌分不出谁好一点,两个人都争取同一人的恋慕之情。
她觉得,绫嫔好像就是她的情敌。
“如果没有恩情,皇上就不会那么宠爱绫嫔了是吗?”问题是她问的,可她的心也跟着吊起来。
她觉得自己简直要魔怔了,怎么就把绫嫔往心里去了。
宇文琰心中明白,她会这么问代表着她心里有他。
于是乎,他满腔的怒火全消失了,宽慰她道:“蒙儿,朕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绫嫔自幼跟朕一块儿长大,她就像朕的妹妹一般,若是谢统领没有因为保护母后而死,柳月没有追随母后而死,朕应该还是会特别关照她。”
慕容悠睁大眼睛凝视他片刻。
他这是在说,他们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情分不一般!
宇文琰唇畔绽出温柔的笑。“不过,朕对绫嫔是愧疚,因此对她好,补偿于她,而你,你是朕的定海神针,朕对你并无愧疚,朕爱你,你们无法相提并论,你也不必与她相提并论。”
慕容悠感到自己的心跳飞速加快。
爱她,他说爱她……
她摸了摸扣在她腰上的那只大手,嗓子眼儿发堵,说不出什么起鸡皮疙瘩的甜言蜜语来,只问道:“那你们今日出城,是同坐一辆马车吗?”
宇文琰低笑起来,抵着她额头。“胡来,朕怎么能与嫔妃坐同辆马车?”
慕容悠真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娘画的那本春宫图有在马车里行事的,真不知她娘脑袋里在想什么,胆子真肥,怎么什么都敢画……
“倒是你——”宇文琰弹了下她的额头,瞳仁幽光一闪。“真要较真的话,你没陪朕看过烟火,倒是陪了别的男人看烟火。”
慕容悠哼了声。“皇上也没陪我扫过墓。”这件事她实在在意,没法严严实实地捂在心里。
宇文琰一阵失笑。“你爹娘还在世,朕要陪你去扫何人的墓?”
慕容悠吐吐粉舌。“我失言了。”
想到可不要好的不灵坏的灵,诅咒到了自己爹娘和隋夫人才好,便轻轻一打脸颊,呸呸呸了三声。
他捉住了她的手,眸光沉沉。“谁说你可以打朕的皇后?”
她心里一跳,眨巴着眼睛几乎快忘了呼吸。
宇文琰被她这萌傻样慑住,心顿时柔软,他低头轻轻吻她的手背,后又猝不及防的堵住了她的唇。
慕容悠忘了闭上眼睛,她看到他黑瞳氤氲,离她好近好近,就像夜幕似的,她快要醉死在他的黑眸里了。
“蒙儿,闭上眼睛。”宇文琰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她柔顺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两唇更深入的纠缠,她蓦然想起两人初见那日他的冷漠,再对照此时的柔情万千,她的心也要化了……
宇文琰,很对不住,我不是隋雨蒙,我是慕容悠,要是你哪天知道了真相,千万不要太怪我好吗?因为我是……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两人辗转缠绵了许久,宇文琰这才放开了她的唇。
放开之后,但见她白晰如玉的脸上透着被他彻底吻过的明艳酡红,一双澄澈妙目波光隐隐,红唇挺鼻,呈现了几许慵懒,而他手里握着的腰肢纤细如柳,不盈一握,想到她衣物里的诱人曲线……
他心里一热,命令道:“朕不许你再与宁亲王在一起。”
她是专属于他的,旁人不仅碰不得,连看一眼也不行。
慕容悠心里存了当他们兄弟和事佬的想法,于是问道:“皇上为什么不喜欢宁亲王?我觉得他是好人。”
她自认有点眼力,宁亲王跟隋夫人给她的感觉相同,他们都是真心喜欢她。
“好人?”闻言,宇文琰冷笑。“要是他想弑兄夺位,你还觉得他是好人吗?”
他原就不喜欢宇文玦,她又站在宇文玦那边,他听了更不高兴,今天他非要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只能站在他这边!
“什么?!”慕容悠一惊,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她脱口而出,“您在说什么天方夜谭?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宇文琰双眉一挑。“天方夜谭?”
“对!天方夜谭!”慕容悠瞪大眸子还加重语气。“就是虚诞、离奇的议论,荒诞不经的说法。”
这词儿是她娘说过的,有个西洋国家叫阿拉伯,那里有个故事叫做一千零一夜,天方夜谭便是出自那故事,她觉得有趣便学了起来。
宇文琰眯了眼。“所以,朕说宁亲王想弑兄夺位,在你看来是虚诞至极、离奇至极的议论,是荒诞不经的说法?”
慕容悠又不怕死的点了头。“没错。”
那么温和的一个人,看他眸子就知道了,所以她不相信他会想弑兄夺位。
“你不信朕?”宇文琰的眼眸瞬间深邃不可见底。
他无法忍受她相信宇文玦而不信他!
“不信。”她十分坚定的摇了头。
该死!宇文琰狠狠地说:“宁亲王非但想弑兄夺位,而且还是与你父亲联手!”
她是他的发妻,早晚都要选边站,他容不得她站在徐太后、宇文玦和隋岳山那边,即便是她父亲也不行,她只能站在他这边,站在他的身边!
“与、与我父亲联手?”慕容悠一阵震惊,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她错愕的看着宇文琰冷峻的眼,还有那阴鸷的眼神,难道真有其事?她笨拙地、期期艾艾地问道:“这、这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