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家传药,安神养心用的,老实说也不是药,平日没事也可吃,可以稳定心绪。”沈力恒不假手他人,径自坐在床铺上,撑起赵紫心的上半身,将药喂进她嘴里,再接过平儿倒的水,喂紫心喝。
“大人,公主她会不会有事……”
“……让她安稳睡,好好休息,今天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沈力恒叹息,“这些年她听着皇上、元妃为她做好的一切安排,逆来顺受,从没为自己想过,因为她是个愚忠之人;如今国朝覆灭,双亲俱亡,这个打击,我想她真的承受不住。”
平儿眼眶一红,沈力恒全说对了,这就是公主,她就是这样的人——先是为了拉拢燕王,两次下嫁燕王亲信不成,后来又为了拉拢重要将领,还要下嫁伍士康,公主都乖乖的听话,也许骨子里也认为自己不能反抗皇上的命令,只能效忠。
“大人,那个伍士康会不会回来找公主啊?”平儿本来就希望公主跟沈大人在一起,现在那个伍士康变节投向燕王,她更是这么认为。
“就算他来,我也不会把人交出去。”
平儿终于露出笑容,擦去泪水,“大人,那公主……”
“平儿,先告诉你一件事,现在局势已经变了,往后在私底下还没什么关系,但一有外人在,不要喊紫心公主。”
她知道原委,但心里更不适应,“可是,我已经习惯了……”
“为了紫心好,你要改掉这个习惯。”
“是,我会努力改掉。”
继而,沉默不语,沈力恒专注看着紫心的变化,药丸起了作用,她果然安定下来,身体不再时而发抖、时而抽搐,眼皮也不再跳动,她终于可以安稳睡去。
“公主会不会生病了?”
“如果生病那还好……”
“啊?”
沈力恒纵情抚摸着紫心的脸颊,“府里什么药都有,如果只是生病,那还好解决,我怕……”
“怕什么?”她不懂。
又是一叹,却不愿再说,有些话怕一说出口就成真。
怕这女孩是心病,身体的病尚有痊愈的一天,就怕是心病没药可医,如果自己不放过自己,终究会走向死路。
她必须放过自己啊……不然他就算有再多的爱意,也救不了她,但必要时,他只有这个筹码可以赌一赌,赌她愿意为了他的爱,苟延残喘活下来。
沈力恒的忧心,果真没错。
当天晚上,夜已经深了,沈一虎还没回来,沈力恒担心、只得自己去看看;平儿则守在一旁,怕公主有什么闪失。
她不敢睡,怕公主醒了过来没人照应,又怕那个该死的燕王会不会突然带兵冲进来,这一整天的变化,让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沈府内部迂回交错、院落重叠,要进到最内部沈力恒的院落,若非有人带路,实非易事。
平儿很累,想醒着,但敌不过体力的损耗,心想眯一下就好,没想到头才靠向一旁,立刻沉沉睡去。
就在这个时候,赵紫心突然眼皮一动,眼睛顿时张开,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以为这里是身后世界,是十八层地狱,不都说自杀的人会下地狱吗?那这里应该就是地狱了……
只是地狱里怎会有这么温暖的床,有舒服的被单?看看自己,她怎么换了衣服,是套素色衣裳;她的发髻解开,长发散落,像是这段时间她一直这样很舒服的睡着,没有动荡、没有险巇。
慢慢坐起身看向四周,是间布置简单大方地房间,家具不多,略显单薄、显见主人性情实朴,不爱奢华。
但不管如何,这不会是地狱啊!
她下了床,果然看见了那不应该属于地狱的人,也就是坐在小凳子上,靠着墙睡着的平儿。
她没死?她怎么没死?她怎么这样没用?
一整天下来的记忆全部回笼,一幕幕恐怖的画面、一则则惊心动魄的消息,甚至当然还有父皇、母妃的死讯,顿时在赵紫心的脑海崩泄而出。
她泪流不止,全身瘫软,跌坐在地,浑身发抖,想起自己已是孤单一人,家国俱亡,天地同弃,她怎能苟活于世?
她看了看四周,没有可用的布料,心里也猜不透这里到底是哪里,她要再悬梁一次,却无白绫可用。
她看见一旁角落有件衣衫,决定就用这东西。她用力撕扯衣衫,没有剪子可用,撕得很辛苦,可是她还是努力撕出一条带子。
布带子不宽,不知道够不够吊死自己,她搬来凳子站上去,将带子往梁上一抛,顿时过梁,再拉过;另一端带子,梁下打结。
她踮起脚尖,高度正好,颈项过结,螓首穿越结环,只待踢倒矮凳,便将天人两隔。
但在此时,平儿醒了过来,迷蒙眼神看见床上无人,心下一惊,眼神再转,立刻就看见那站在登上的赵紫心。
吓得所有瞌睡虫全跑了,平儿从椅子上跳起来,想立刻奔上前去,又怕这么一冲,反而让公主直接踢倒凳子。“公主……不要做傻事……”
“唔……”
“好不容易把您给救回来,不要再做傻事……”
就在此时,正巧与沈一虎走回院落的沈力恒听见房内的哭喊声,立刻踢门冲进房内,正眼立刻见到那再度打算自尽的赵紫心。
“天啊……”沈一虎见状惊呼,跟着平儿一起劝。
沈力恒看着那泪流满面的赵紫心,眼神看都不看劝她的人,心意好像已经走了,他心灰意冷,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到底该怎么救她啊……“你还是想自尽吗?”
“我怎么能活……”痛苦失声。
“好!”沈力恒走出房间,走到书房,拿起一匹布,再拿起锐剪迅速剪出一段,然后走回房间。
把手中的素色布段递出,当然没人接过,因为没人知道沈力恒的用意为何,但这样的动作确实引起赵紫心的注意。
“帮我打个结,我陪你。”
“……”
一听,沈一虎大惊,差点跳脚,开玩笑,少爷是疯了吗?这不是在火上加油吗?还说要陪公主?“少爷,您冷静一点,怎么连您也这样呢?”
“大人,你这样,公主不就更敢了吗?”
没理这两个人,眼神直直的看着她,似乎要看进她心里,让她无从伪装,自己也不再伪装。
赵紫心也看着他,泪水扑簌簌的掉,心意似乎略有动摇。
“你想死,可以,我不会拦你了,但是帮我在上头打个结,我陪你。”将手中的布抛向她。
“唔……”
“快啊!你不是想死吗?你不是觉得自己该死吗?”沈力恒大声吼着,“我比你更该死啊……”
“……”
“三次帮你缝嫁衣,闷不吭声看人把你当东西一样卖,我什么话也不说,我算什么男人?你觉得自己现在受尽屈辱?我也没差到哪里去,咱们同道中人,要走一起走!”
“啊……”抓着结环,哭个不停,甚至转为哀号。
“不要哭了,把结系好,咱们一起走……”
赵紫心紧紧抓着,心却动摇,但就在此时,那已经悬梁系好的带子断了,赵紫心紧抓着布带子的身躯顿失依靠,只能跟着从凳上摔落,摔跌在地。
平儿心急如焚,沈一虎也是,只有沈力恒文风不动,站在原地,看着赵紫心摔落在地,不救她,也不扶起她。
赵紫心摔落在地,痛哭失声,她很想起来,却起不来,全身气力放尽,心毁神伤,茫茫然,只能以痛苦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平儿蹲在地上,跟着哭哭啼啼,圈着她,又要扶她,可是赵紫心不要,她起不来,但是她用爬的,慢慢爬,一步一步爬,爬到沈力恒的跟前。
他直挺挺站着,低着头看着她,看清她的所有泪水,看清她眼里的一切痛苦思绪,知道她的痛,知道她的伤。
但是她只能自己走出来,放过自己,事已至此,要死简单;可是要活很难,人想做简单的事,不愿做难的事,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若懂他的爱,便懂他真心希望她即便再痛苦,也可以为他活着,他很自私,只要她安好,谁当皇帝,都没关系。
“永绵……”
她一声哭喊竟让沈力恒泪水滑落,他颤抖的蹲下身,紧紧抱着她。知道她已经懂了他的意思,愿意为他苟活。
看着这一幕,平儿也跟着放声大哭,连小虎子都眼中带泪。
苟活难,苟活苦,但他求她,为了他苟活……
他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她,什么话都不说了,再说也没有用,也不能洗尽她的伤心,改变这个局势。
他只能以拥抱来安抚她破碎的心,带着她找到可以继续走下去的力量,但其实,要死也没关系,真的,他不是开玩笑的,更不是要使险招。
他就像一件衣服,她就像上头的绣样,绣上了就注定了再也甩不开,要就一起留下,要就整件衣裳都丢了;他们之间,没有谁留的问题,就如没有只留衣裳,不留绣样,或只留绣样,不留衣裳的问题。
经过这件事,他真的想通了,此后会怎样,谁也说不出个准,但不管如何,他一定会陪着她。
要辜负爹娘的叮咛了……那时爹娘总说,如果局势大变,要他就算抛弃家业也要先避险,他是沈家唯一的根苗,可不能出什么乱子。
可现在,他要带着紫心闯出这未来种种艰困的局面。紫心是公主出身,是先皇子嗣,燕王肯定不会放过她,而他带着她,也肯定会惹祸上身。
况且,他还有个秘密一直不为人知……那就是万龙针法,以及万龙御天图。伍士康曾为燕王来问过此事,显见燕王在意。当时真不该就此作罢,燕王在意此事,表示有二心。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朝局已定,天下易主,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他发誓,必要保住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