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个时代终究抹去了她一部分的自我,因此认清楚自个儿的感情后,她只是更缩成一只没出息的乌龟,恨不得躲得李允晟远远的。正好这几日京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学院停了三日课,紧接着是武阳侯府每年的冬季温泉之行,她更有了不去云石书坊的理由。
当然,她不敢期望棋艺竞赛之前可以一直避不见面,可是她绝对没有想过她会被他当成布袋扔到马背上。
“李允晟,你疯了吗?!”穆姌的心脏都快跳出胸口了。虽然知道他不是文明人,但是也太野蛮了,怎能像盗匪一样半夜闯进人家房间掳人?好吧,就算要掳人,好歹给她穿外衣的机会,直接用皮毛将她包起来抱走,这象话吗?
“你最好安静一点,夜深人静的,很容易将庄子的人吵醒。”李允晟不曾用如此暴怒的口气对她说话,可想而知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不痛快。
若是聪明人,此时绝对不会招惹他,可是眼看马儿离庄子越来越远,穆姌安静不下来,不过她很识相,知道要收起爪子,努力扮演一只善良柔弱的小绵羊。
“李允晟,你冷静下来,明日早上我没有出现在祖母面前,众人见不到我,我的名声就毁了……你也不希望娶一个名声有污点的姑娘吧?”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给老夫人送信了。”他的声音缓和下来,显然很满意这个时候她懂得摆出低姿态。
“什么?!”这根本是直接毁了她的名声!
李允晟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她明显被吓到了,身子猛地一僵,他开心的放声大笑,气得她恨得牙痒痒的,很想咬死那位嚣张的野蛮人。
“别紧张,你是代替老夫人去向此时在庄子养病的镇国公夫人请安,因此明日众人没见到你也无妨。”换言之,只有老夫人知道真相,他已经对她特别心软,并未让所有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
“你竟然连镇国公夫人都拖下水!”所以意思是镇国公夫人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她要申诉,她不过是无辜的受害者,有问题的是野蛮不讲理的李允晟!
“大嫂很疼我,如今终于等到我有成亲的念头,她岂能不帮我?”他七岁回镇国公府,大嫂就担负起养育他的责任,大嫂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点也不输给太后。
穆姌的心凉了大半,看来为了掳走她,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她原本以为来庄子泡温泉更安全,没想到反而将自个儿推到虎口了。
“你究竟想如何?”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穆姌全身寒毛一竖,“什么地方?”
李允晟不屑的低头看她一眼,“迟早是我的人,还怕我欺负你吗?”
“我还不是你的人。”这是不是有默认她会嫁给他的嫌疑?原本没有,她觉得他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可是如今他闹出这么一出,她还能嫁给别人吗?
闻言,他愉悦的笑了,“不是教你别太计较吗?”
“这是事实!”穆姌快抓狂了。
“事实就是,你是我的女人。”
“你不要胡说八道,谁是你的女人?!”
“我的女人,你真的很吵。”
穆姌发誓,一旦她恢复自由,她一定要咬死他,就算咬不死,至少咬到他手臂见血,否则难消她心头之怒。
可是当她终于下马,看见他们所在的地方,她什么都忘了。
“你应该记得这个地方吧?”
她不自觉的点点头。应该是三年前,也是穆家例行的温泉之行,因为她无意间听到几个哥哥窃窃私语,相约骑马登山看美景,她吵着要跟来,可是她年纪小,他们不敢答应,她就偷偷当他们的尾巴。
来到这儿,她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脑海中不知不觉浮现李白《早发白帝城》这首诗——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她发挥了一下想象力,她坐在轻舟,不对,是荷叶上,孤单惊险的在湍急的江流中漂荡,这不就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感受吗?一个人很孤单很渺小,又没能坐上嫡出这条大船,而权力如同湍急的江流随时会吞没她,可是,她依然盼着自个儿能够意气飞扬肆意奔放,一如李白在诗中展现的意境。
“竹山先生的《猿鸣山》就在这里。”
是啊,虽然此山名非猿鸣山,但是想到两岸猿声啼不住,她便将舞台安排在这儿的画作取名《猿鸣山》。
“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小时候每回来镇国公府的温泉庄子,我必然会独自来这里看看,当我看见竹山先生的《猿鸣山》,我很惊奇,不知道竹山先生画下这幅画的心情是否跟我一样,觉得自个儿很孤单的坐在荷叶上。从此,我就一直想知道竹山先生是谁。”
难怪他说他们两个是有缘人,原来他们的缘分是从这儿开始的。
“你知道我是如何发现竹山先生的真面目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穆姌转身直视着他。若非云锦山泄露,她真的很好奇他是怎么推敲出来的。
“你的荷包。”
她平日佩带的荷包都会绣上竹子配彩蝶……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瞪大眼睛,那日在树林见到他杀人,他问她是不是很喜欢竹子,当时她未曾多想便点头了,敢情他是在那个时候就察觉到端倪了?这个男人有必要如此精明吗?
“我只是用了绣有竹子的荷包,不见得就是竹山先生。”
“你用来装侠义小说的布包也喜欢绣上竹子。”
穆姌这下子完全明白了,“你见到了?”
“对啊,若是竹山先生,你喜欢绣蛐蛐儿,穆家三姑娘,你会换上彩蝶。”他很喜欢她在竹叶上绣蛐蛐儿,显得童心未泯。
“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比较喜欢蛐蛐儿,可是红杏说姑娘家的荷包绣蛐蛐儿太难看了,偏偏我的荷包全出自红杏之手,我能不迁就她吗?”穆姌觉得很委屈,蛐蛐儿多可爱啊,哪像彩蝶如此没特色。
李允晟忍俊不住的笑了,有她,人生就会变得很明亮、很快活,试问,怎能不动心、不喜欢呢?“终于承认你是竹山先生了吗?”
“我还能否认吗?”
“你坚持否认,我又能如何?”
是啊,可是她突然想对他坦诚,一如对他的情感,她不再逃避了。
李允晟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很紧很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半晌,他轻柔的说:“穆姌,你只能嫁给我,就算棋艺竞赛没拿到第一还是要嫁给我,不过这样你就不必准备嫁衣了,你只能跟我私奔,听清楚了吗?”
她刚刚还置身浓情密意的氛围中,为何转眼之间粉红泡泡就全都破灭了?穆姌恨恨的抬头瞪他,这个男人根本是破坏气氛的高手!
“听清楚了吗?”他的口气转为威胁。
她恼怒的推开他,“我又没有耳聋。”
李允晟像在安抚小孩子似的摸摸她的头,“很好,我们回去了。”
“不行,我还没有看到日出,这儿的日出可美了。”
“你忘了自个儿还穿着寝衣吗?难道你不想赶在他人上山之前下山吗?”他可舍不得让别人看见她这个样子,还是赶紧送她到镇国公府的庄子更衣。
穆姌彻底闭上嘴巴了。难怪红杏老教她不要白费力气,她的战斗力真的和他差太远了。
虽然穆姌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罪魁祸首是李允晟,但是回到庄子,她还是安安分分的跪在穆老夫人面前请罪。
“起来吧。”穆老夫人的口气很平和。
穆姌可不敢急匆匆的起来,“祖母不罚我吗?”
穆老夫人看了方嬷嬷一眼,示意她去外面守着,半开玩笑的道:“祖母怕国舅爷来找祖母算帐。”
穆姌闻言一僵,难道李允晟威胁祖母吗?强忍着破口臭骂某人的冲动,她讨好的爬到穆老夫人跟前,双手放在她膝上,软言软语道:“祖母别生气,国舅爷那个人说话不经脑子,倒也没恶意。”
面对最疼爱的孙女,穆老夫人终究不忍责备,只问:“你不是不想高嫁吗?”
“我是不想高嫁啊。”穆姌真的很无奈。
“那又为何去招惹他?”
“我没有招惹他,就是发生了一些状况,然后他就盯上我了,真的!”
“国舅爷不只是太后一手养大的,更在太后失去唯一的公主时,陪伴在太后身边,在太后心目中,国舅爷凝聚了两份关系,姊弟和母子。我想,当初若没有国舅爷,太后根本无法撑过失宠的日子,这也是国舅爷对太后而言格外重要的原因。”
穆姌终于明白了,“难怪国舅爷会成了太后的宝贝疙瘩。”
顿了一下,穆老夫人坦白道:“太后不会满意你。”
“因为我是庶出的吗?”穆姌想到原主的上一世,因为淑妃不满意原主庶出的身分,费心的让二皇子娶了有势力的侧妃,使原主已经很辛苦的日子更为艰难。
穆老夫人点点头,“若你是嫡出的,即便不出色,太后也不觉得委屈国舅爷。”
“所以就算我是第一美人加第一才女,太后也看不上我?”换言之,即使她在棋艺竞赛拿第一,还是得不到太后认可,既然如此,李允晟干么非要她拿第一?
穆老人人被她的用词逗乐了,“如今你跟两边都相距甚远。”
“祖母别再打击我了。”
穆老夫人拉起她,让她坐到身旁,“我多少知道国舅爷的性子,若他执意娶你,谁也阻止不了,要不,他不会至今还未成亲。”
没错,她无法改变李允晟,只能专心对付太后了,“祖母知道太后的性子吗?”
“我记得太后年轻时性情豪迈直爽,自幼跟先皇玩在一起,两人感情很好,又深得先太后这个姨母欢心,后来她才会成为先皇的侧妃,当时先皇还是皇子。”
“为何是侧妃?”
“正妃是由当时的皇上成宗皇帝定下的。”
穆姌很困惑的蹙着眉,“我一直想不通,先皇与太后自幼玩在一起,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为何先皇还会宠幸丽妃娘娘,冷落太后?”
穆老夫人面有难色,显然有些迟疑,可是过了半晌,她还是说了,“传言丽妃娘娘很像先皇的生母。”
穆姌惊愕的瞪大眼睛,这是恋母情结吗?
“若论容貌,两人只有几成相似,但是说到性情、喜好,却像是同出一个娘胎,否则凭着太后一路陪着先皇从夺嫡之争脱颖而出,先皇又如何会冷落太后?一开始,先皇对太后还是很好,后来丽妃娘娘生下六皇子,先皇的心意慢慢转移到六皇子身上,与太后的关系自然变得疏远,后来也不知道谁在先皇面前搬弄是非,暗示太后有可能对丽妃娘娘和六皇子不利,老镇国公又突然状告丽妃娘娘,先皇与太后的关系才会变成敌对。”穆老夫人原本不想说太多了,可是三丫头若要嫁给国舅爷,还是多清楚细节为好。
穆姌若有所思的挑起眉,“这会不会是丽妃娘娘的诡计?”
“不是没有这样的传言,但是丽妃娘娘看起来像朵娇嫩柔弱的花儿,总是安安静静的、不太爱说话,更别说有哪个做母亲的能狠心到让自个儿的儿子中毒。”
“容亲王是在先皇与太后的关系转为敌对之后才中毒的吗?”穆姌觉得这事更有意思了,感觉好像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而遭到设计的是先皇。男人啊,一旦陷入感情的漩涡就没了脑子。
“是啊,虽然此事后来查证乃其他嫔妃所为,但当时贵为贵妃的太后掌管后宫,先皇认为太后失职,因此将太后禁足,改立太子之事闹得更凶,当时连我都以为皇上的太子之位不保了。”
穆姌觉得头好痛,只得到一个结论,“当今皇上能上位还真不容易。”
“若非先皇旧伤复发,当今皇上能不能上位还很难说。”
“旧伤复发?”
“先皇曾领兵对抗北齐,当时若非老镇国公解围,先皇根本没有机会继位。”
脑子转了一圈,穆姌突然觉得很好笑,“大伙儿吵得没完没了的时候,先皇旧伤复发,这岂不是提醒先皇不应该忘恩负义吗?”
穆老夫人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脑子转得快,先皇确实生出这样的心思,改立太子一事就渐渐止住了。”
穆姌孩子气的捂住耳朵,“祖母为何跟我说这些?”皇室的阴暗事知道得越多越不妙啊“你不是要嫁国舅爷吗?”
“我……这事还早得很,我还是先应付眼前的棋艺竞赛再说。”是啊,李允晟又还没上门提亲,胡思乱想些有的没有的,这不是庸人自扰吗?
棋艺竞赛的日子终于到了,不分程度,抽签决定对手,第一轮胜利者才可以进到第二轮,第二轮的对手依然由抽签决定,赢的人再进到第三轮,如此进行到最后,最终的赢家就是真正的胜利者。
竞赛持续了整整一日,无论太后的目的为何,看在丰厚的赏赐上,梅字号的学生全部卯足了劲儿想争得第一,可是当最后赢家揭晓,居然是倒数第一的穆姌,众人惊得下巴差一点掉到地上,这是真的吗?
穆姌管不了别人如何看待此事,任务完成了,她就等着隔一日领赏赐,可是没想到在这之前,她还得先跟太后下棋?!果然进宫从来就不是一件好事。
直觉告诉她,若非她拿第一,太后不会坐在这儿下棋,换言之,太后是来向她宣战的,可是她们又不是情敌,有必要搞成这个样子吗?
无论太后有何意图,穆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专心下棋,尽全力赢了太后,然后狂妄的将赏赐带走。
不过,太后显然有不同的想法,她的目的是摸清楚穆姌有几两重。
战局刚刚展开,太后根本没将穆姌放在眼里,小丫头再厉害也不是她的对手,可是渐渐的她收起轻慢之心,重新打量,慢慢品出味道。
“过去你为何一直藏着?”太后觉得很好奇,明曦是不是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个小头的真面目?
“回太后,臣女不想拿第一。”
太后冷冷一笑,“你对自个儿倒是很有信心。”
“臣女确实有这样的本事。”原主前世可是拿第一,还是最风光的第一。
“为何不想拿第一?”
“臣女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顺心。”
太后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如今你正在求大富大贵。”
穆姌很想直接回一句“民女也很无奈”,可人家好歹是太后,她还是婉转一点,免得人家说她家教不好,岂不是太委屈他们姓穆的?“国舅爷是很坚持、很有毅力的人,寻常人很难向他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