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面收放不少古玩的墙面恢复原状,只要碰触机括,随时都能轻松开启。
这一深夜,穆开微扶着康王爷就从暗道走回正院内寝。
当那面装饰成古玩架的墙门往旁滑开时,兰姑和夏秀、夏香睁睁目睹事情的发生,三人惊到掉下巴,三张嘴皆张得既圆又大,忘记要合上。
兰姑到底年长些,见多识广性情沉稳,见康王爷身染血污、步伐蹒跚,立刻上前帮忙搀扶,而穆开微没等夏秀和夏香回过神,腾出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名武婢推进暗道,郑重下了指示——
「里边的密室还有两人需照料,你们姊妹一人负责一个,老薛就在里头相候,他会教你们该怎么做……别傻傻杵着,快去!」
「嗄?啊!是!」姊妹俩以为还有两名伤成像康王爷这般的人需救助,登时抬头挺朐,转身往暗道另一头疾奔。
兰姑什么也没问,一切凭本能行事,她只却穆家早已和康王府连系在一起,尽管知道她家小姐尚未跟康王爷成为真正夫妻,但两家与两人早是祸福相依,康王府或康王爷真出了事,必要拖累小姐与穆家,她不能容忍那般的事发生。
「告诉我,王妃想怎么做?」帮忙将康王爷扶上榻后,兰姑问得直接了当。
「重中之重,先将王爷的伤势稳下,然后……先下手为强,在别人登门之前,先将事闹大。」穆开微随即附在兰姑耳边,低声交代一番。
「成。」听完,兰姑点点头,跟着就旋身快步出了正院。
傅瑾熙合眼盘坐在榻上,抱元守一努力调息抑下乱窜的血气,兰姑甫离开,他缓缓掀睫。「你都跟兰姑说什么了?」掩不住内心好奇。
穆开微还在为方才他在密室里把自个儿闹到咳嗽咳不停的事着恼,咳到后来竟又呕血,她不气才怪。
「王爷不是打算任凭我处置吗?」她咬咬牙。「本王妃自当要好好处置一番。」粉嫩的脸对他露出凶狠相,以为很凶很狠,实不具说服力,倒有一番柔软味儿。
傅瑾煕屏气挑眉,感觉自己似乎……彷佛……好像……要受虐了,怪的是,他不觉惊惧,却还隐隐期待着她来虐他。
这绝对是病,绝对没错,他绝对病得甚重啊甚重。
欸,这无可救药的病入膏肓……
今夜快马加鞭赶回帝京,「天下神捕」的玄铁令一出,即便早已关上的帝京城门亦要允他通行。
一返京就遇贼人夜行,惊动与他渊源甚深的「六扇门」捕快们出击,连巡防驻军亦起骚动,身为「天下神捕」的孟云峥岂会袖手旁观。
但他出手后,却发觉一众隐在暗处的黑衣客亦虎视耽耽。
皇上的隐棋!
他对他们并不陌生,与这一任的年轻隐棋头子亦曾私下会过几面,如今隐棋埋伏在左都御史周大人的宅第四周,此为皇上的本意?抑或皇上听从了某人之意才行此事?
孟云峥不及厘清思绪,因引起骚乱的贼人武艺确实是高,臂中抱着两只襁褓还能与众人周旋,他想拿对方问话,都还是让对方逃脱。
虽然称不上什么奇耻大辱,但身为「天下神捕」的自傲之心多少是被伤着,更引起他久违的争强之心,誓要寻到此贼人不可,而「六扇门」的一众捕快和巡防营的驻兵步军一见是他,全都自动自发地跟随上来。
追踪再追踪,线索止于康王府高墙外。
孟云峥虽知康王妃是自家亲亲师妹,刚正不阿、凡事谨严的脾性依然令他亮出「天下神捕」通行无阻的玄铁令牌。
结果倒令他颇为满意,因康王府的人尽管讶然却毫无抵拒之态,确认他的玄铁令埤之后,一名小仆往里边通报,另一个则领着他还有身后一票捕快和步军们,直直就往府中正院行将过去。
但他们一行人甫接近正院,刚刚去通报的仆人气喘吁吁趵回来,急喘道,「王妃……王爷……那个……咱们家王妃发话了,说既然是‘天下神捕’孟大人亲自率人查案,康王府里就这一点儿地,各位尽管查个底儿掉,无妨的,就是……就是王妃那儿还有点事得跟王爷好生谈谈,无暇见客,望各位包涵。」
师妹无暇见他?孟云峥一怔。
望了眼不远处灯火通明,好几名仆婢挨在门边探头探脑的正院,孟云峥即问,「康王府两位主子深夜不睡却在谈事,把仆婢们也闹到不能睡吗?近来贵府府中究竟出何大事?」
「没事没事,孟大人多虑了,咱们康王府能有什么事呢?」从书阁出来的老薛突然疾步过来,替那名小仆答话。
但,仿佛专要打老薛那张老脸似的,才说没事,正院门外的仆婢们却在这时发出声声惊叫,好几个还就地寻找掩护。
若康王妃是旁人便也罢了,偏偏是他唯一的师妹,孟云峥一想到活泼可爱、潇洒豪气的师妹嫁进皇家宗室可能受到的委屈,在王府里可能遭受到的欺负,他心头火就腾腾直冒,此刻还管得了什么,就算前头是皇上的寝宫他都敢闯,何况只是王府正院。
「孟大人、孟大人千万留步啊,孟大人,您听小人说呀!」老薛喊得声嘶力竭,如何也挡不住孟云峥的流星大步,而一众捕快和兵勇约二十多人亦紧跟其后,纷纷踏进正院外厅。
「各位躲好!」、「别愣杵着,找东西挡挡呀!」、「好自为知,别惊着!」
门外的王府仆婢们一声一句叮咛,今晚打算夜搜康王府的众人还不清楚发生何事,一幕银雨忽然从与外厅相连的内寝房里喷出。
「小心!暴雨梨花针!」孟云峥首当其冲,但这般暗箭伤不了他,张声大喊是为了提点身后众人。
他顺手扯掉帘子,一阵疾旋,瞬间将大量喷出的银针打落,然,还是有几根「漏网之鱼」喷到他身后,尾随他的几名汉子挡得惊险,闪得及时。
「师妹,谁敢负你?你……」孟云峥丢开收满银针的布门帘子,才闯进内房半步,人就僵了。
少掉那团花云锦绣的布门帘子遮掩,里边两扇精致的本阁门扉亦大大敞开,来人完全能将寝房中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而就是一下子看得太清楚,孟云峥以及挤在他身后的一票大老爷们才会惊到目瞪口呆。
哪里是康王妃被负了?康王爷才是「惨绝人禀」的那一个啊!
虽是寝房,房中还设有小花厅、古玩轩室等等,宽敞无比,此时里边跟外厅一样皆灯火通明得很,一屋明亮中,康王爷有榻床不躺,整个人成大字形到在地上……啧,不是喔,似乎……康王爷并非不想躺床榻,而是被康王妃打趴在地。
瞧,康王妃一脚还踩在康王爷背上,这脚若使劲儿,包准把康王爷踩到吐血。
果不其然,内寝里一名急着劝架的贴身仆妇惊恐急呼。「王妃使不得、使不得啊!王爷都被您打到内伤呕血,再下去真要出事啊!」
所以……把一位皇族王爷打到吐血还不算出事吗?捕快和兵勇们一同屏气凝神。
「六扇门」的人心想,果然是咱们家的前掌翼大人,敢做敢当,霸气。
这时,康王爷勉强抬起头,气虚嚷着,「本王要进宫告诉太后奶奶!」
穆开微冷声笑道,「去啊,你去啊,门开又没锁,你去啊!我可说了,王爷要有能耐从这寝房走出去,从此海阔天空,王爷想随黎王殿下夜月游江,去赏青楼画舫里的那些金钗客、那些银筝女和那些个王天仙,我全随你,不仅随你,王爷哪天若想纳小,我也成全你,绝无食言。」
康王爷悲情又嚷,「本王走不出去啊!你……你放出那么多暗器,丢铁胆打人很痛你知不知道?还有那根狼牙棒,什么时候藏了根狼牙棒在柱子里?还有钢镖,飞刀……连暴雨梨花针都有!还有……还有那把铁扇,本王英俊无比的脸险些被搧坏,你知不知道啊?!」
随着康王爷喊出的兵器和暗器,众人眼睛迅速往房中梭巡,果然在地上、柱上、墙上,甚至在上方屋梁,一一看到了,铁证如山啊铁证如山,而那根狼牙棒还就嵌在门扉上,跟三颗铁胆并排成一线。
孟云峥年幼便随穆正扬习武,曾住在穆家数年,他自是知晓师妹的闺房向来布置得机关重重、兵器和暗器随抓随有,没想到嫁作人妇,这习惯照旧。
「师妹……」讷讷唤了声,当人家师兄的已不知该拊掌叫好,抑或劝她收手。
「大师兄!」穆开微闻声扬睫,小脸陡现欢喜,接着道,「下人适才来报,说大师兄率人查案,那师兄和各位先去忙吧,这康王府里想搜哪儿就搜哪儿,待我先把手边的事料理妥当,师妹再找个好日子设宴为兄洗尘,可好?」
「师妹你……」欲言又止。
「老薛,请众位出去,将正院的大门关上,让仆婢们全数回避。」一顿,「兰姑,把我的御赐剑刀取来。」
康王爷大叫。「你还想干什么?!老薜、老薛你别走,别把门关了,快回来!」
兰姑也大叫。「王妃请三思,那剑刀一出鞘就得见血,使不得啊!」
老薛同样大叫。「王爷,老奴也是千百个不愿意!老奴赖着不走,对您毫无帮助的,您撑着点儿,王妃心好心善,不会太超过的,老奴……老奴一会儿再回来替您裹伤。」这意思说得好像康王爷接下来肯定会带伤似的。
「老薛啊——」康王爷凄厉呼号。
老薛再难回应,顶着一张愁煞人的苦瓜脸,大小捕快和兵勇们也不忍心再为难他,纷纷随他退出外厅,让他遵照当家王妃的指示,仔细关上两扇门。
而外头这边,聚集着探头探脑的仆婢们早已被赶来的邵大总管驱走。
邵大总管向孟云峥等人抱拳行礼,不亢不卑道,「各位大人若要搜查康王府,请随小的来。」然后他转回向老薛,语气不变道:「正院这里的事,还请老管事帮忙照看。」
「是、是。」老薛点头如捣蒜。
接着,夜访康王府的众人自然而然被请离正院,由邵大总管亲自作陪。
一群粗鲁汉子平日里舞刀弄抢、野得没边儿惯了,根本也不看场合,还在人家康王府的地盘上,已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方才亲眼目睹之事。
「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康王爷若再被黎王殿下牵着鼻子走,迟早是要钻进销金窟里眠花宿柳。」
「老实说,康王妃确实是颗福星,以往康王府死气沉沉,康王爷更是出了名的‘药罐子王爷’,哪能像今儿个这般模样,被满屋子的兵器和暗器连番招呼,没吓得屁滚尿流还能跟康王妃顶嘴呢,穆大姑娘果然是‘镇煞之宝’啊!」竖起大拇指。
巡防营的兵勇接着说,「康王爷顶嘴就算了,他抢出寝房竟是为了随黎王殿下游玩去,精气神当真较以前好上许多啊。」
「哼哼,好什么好?瞧瞧刚才那势态,咱们‘六扇门’出身的康王妃能允吗?能吗?要跟黎王走,先过咱们掌翼大人那关!」
「早就不是什么掌翼大人了,嫁进皇家,啥儿都得受限,一大堆礼数压下来,能扛多久?哪天又一道圣旨下来,指给康王爷一堆侧妃和小妾的,康王妃再剽悍,能顶得住皇上和太后的威压吗?」
众汉子想了想,摇摇头,同声长叹,唯有孟云峥沉吟不语。
回廊转弯处,他伫足回首,眼力绝佳的他远远看着门扉紧闭的王府正院,荧荧烛火将里边的人影打映在窗纸上,他能认出师妹和兰姑的身影,她们扶着一名男子,移动得小心翼翼。
「原来王妃是想这么处置本王……」
傅瑾熙被他的王妃和兰姑扶起,挪回软榻上躺平,即便一口血又瘀积在胸威胁着将要呕出,他还是一把抓住妻子忙碌的手,虚弱笑言,「微微……我演得很好是不是?你与兰姑事先虽没跟我套词儿,但我脑子好使,你想怎么处无思无虑,我都配合表演,我吐血,是不乖被你打的,我身上有伤,也是你的暗器没躲成功伤着的,寝房中血腥味弥漫,很理所当然啊,所以我们没有……没有露出马脚才是啊……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厉害你个铁胆狼牙棒啦!
内心狠骂,穆开微又想狠挞康王爷了,但仅是想想,依旧无处下手。
「躺好。闭嘴。」她按下他的胸膛,帮他脱衣脱靴。
见大事底定,一旁的兰姑徐徐喘出口气,边忙边道,「还好王妃熟知孟爷的脾性,料他定然会闯康王府大门,咱们提前安排这一切,在府里先将事儿闹开,闹得沸沸扬扬,如此这般恰能蒙混过去。」
兰姑全按自家小姐康王妃的命令办事,办得妥妥贴贴、稳稳当当。
穆开微在极急迫的时间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道完,兰姑立时抓到重点并且彻底发挥,先是手段利落地惊动几名平时颇爱嚼舌根的仆婢,令其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个时辰,康王府正院前就来了好几个好奇心旺盛的下人。
谁也未出面制止或驱赶,任仆婢们打探窥伺,就等着意料之中的访客上门。
果然没令穆开微失望,她赌赢了,师兄孟云峥果然持玄铁令牌闯康王府,且深夜跟随「天下神捕」夜闯康王府的人较她预计的还多。
她就是要那些人亲眼看看,看她康王府里什么事也没发生,而正在发生的事也非什么天朝大事,不过是「不受教」的康王爷需要被她好好「料理」一番罢了。
甫将傅瑾熙安顿好,穆开微立则去打开那面古玩墙。
在孟云峥与众人闯进之前,凤清澄已赶过来先替傅瑾熙施了针,之后便避进墙后暗道,此时墙面一开,等在里边的不仅凤清澄一个,还有夏秀、夏香和她们手中抱着的两个婴孩。
只是不知凤清澄避进暗道后到底做了什么抑或说了什么,与凤清澄初次见面的两武婢竟双目亮晶晶,脸上满是虔诚崇拜,而怀里的小娃娃全安然酣睡,甜润嘴角还翘翘的,显然睡得很香。
不及多说,穆开微将凤清澄迎出来,看着凤清澄再一次替傅瑾熙施针。
之前第一次施针时,傅瑾熙胸前的玄隐掌在银针下渗出紫血,他向来偏苍白的脸竟然浮红,肤温甚高,但第一轮施针过后,大汗淋漓,精神实是大振,还能配合穆开微「即兴演出」。
然而精神大振过后,彷佛烈火腾烧至极处,将一切烧尽之后精力用罄,几是油尽灯枯……穆开微见康王爷在第二轮银针的伺候之下,身躯隐隐颤抖,她心头也随之颤动,不禁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指,立刻察觉到他有力的回握。
傅瑾熙笑意微微,略带迷蒙的凤目眨了眨。
两人仅四眼相交什么话都没说,穆开微红了脸,尤其听到一旁施针的师父凤清澄极轻地哼了声,她双腮更热,不过倒是没有撒手。
第二轮的银针依然扎出紫血,但掌印变得更浅,之后老薛端来刚熬好的药汁,黑乎乎一大碗全喂进傅瑾熙肚里。
药汁一下肚,他热汗狂冒,狠狠折腾一阵后终于稳下,跟着他简单浴洗、重新换上干净衣物,这才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