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起了歹念载她去卖,恐怕她都不会知情,兀自沉睡在不知名的美梦里。
不过也怪不得她,她实在太累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专注非常耗心神,她体力再好也超出负荷,紧绷的身心一出手术室就松懈了,随即而来的是肌肉酸痛和过度耗费精力的疲惫。
她不是没开过长时间的刀,但是这一回时间拉得太长了,加上她前一夜的失眠,难免感到吃力,身体出现疲劳过度的警讯,一上车就昏睡过去。
“小懒猪。”
一点一点的霞红色亮光由东边云层渐渐透出,照在停在杜家门口的银白色积架,微暗的车内有两道相依偎的身影,酣睡的杜朵朵将头枕在沐东轩肩上,歪着的身体压住他右半身,放在换档处的手紧紧相握,十指相扣。
没睡的沐东轩侧头看近在眼前的娇颜,微勾的嘴角扬着一抹宠溺,小小的酣声他都觉得可爱极了,不自觉地看直了眼,她有着长长的睫毛,花瓣般粉嫩的小嘴,圆润的鼻头和细致肌肤,粉腮带酡,让人想捏一把。
曾经与他怒目相视的小女生长大了,他和她都以为他们会互相仇视到死那一天,谁也没料到最了解自己的仇人竟会是今生遗落的那一半,在绕了一大圈后又回到彼此的身边。
她任性自我,但充满丰沛的生命力,最吸引他的是,她拥有无敌的力量,因为她心中有爱。
只是老天爷也太厚爱她了,不仅给她出色的容貌,还给她不下于美貌的智慧,让她更为出众,吸引所有人目光,无人能抗拒。
沐东轩看着睡美人看得入迷了,突地身侧的车窗传来叩叩声,他微一回神,转过头,降下三分之一的车窗。
“咦!沐……呃!二少,请问你挡在我家门口有事吗?我妹妹还没回来,大概还在医院值班,你要找她还要等一会儿……不好意思,我要做生意,你挡到出入口了。”满脸困惑的杜暖暖笑着开口,明明是别人挡路她也依然好声好气的请人移车。
“朵朵在我车上。”睡觉。
“我不是要赶你,实在是不方便,我很快……啊!你说我妹妹……在你……你车上?!”是她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最恨沐家人的朵朵怎会上了“贼”车。
其实除了杜朵朵外,杜家的其他人对于沐家人并没有太深的仇恨,事过境迁,那些不愉快的过去顶多让她们心里
不舒服,以后少来往就好,惹不起总可以避远点。
所以沐家老二和母亲搬来做邻居,她们是不太在意的,反正各过各的生活,井水不犯河水,还能扯破脸当街扭打吗?
“她睡着了。”他声音轻缓,像是不想吵醒睡得正熟的女人,平时锐利的双眸流露出浅浅温柔。
“她睡着了?!”难以置信的杜暖暖重重抽了一口气,两手巴在车窗缝,朝内一瞧,那惊讶的神情仿佛见鬼了,睁大的眼珠子快从眼眶掉出来,吓得不轻。
那名歪头沉睡的女子,正是她“仇沐”的妹妹!
“嘘!她很累,让她好好睡一觉,不要吵她。”想到她在寒夜中孤寂的身影,沐东轩柔声交代。
她也是孤独的,和他一样,只是她回到家有满溢的爱等着她,而迎接他的只有面无表情的管家。
看到面露柔色的沐家二少爷,再看看自家睡死了的妹妹,杜暖暖感到很头痛。
“还是叫醒她吧,我妹妹习惯蜷着身体睡床,你让她在车上睡久了,她醒来会腰酸背痛,痛得直不起身,要好几天才能恢复。”
说着,她正要唤醒妹妹,沐东轩忙打了个手势阻止她。“我先把车开远点再抱她下车。”
抱……抱她下车?!
天要变了吗?怎么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他是沐家人没错呀!为什么突然友善得叫人摸不着边,还诡异的一反常态,把曾打得他流鼻血的朵朵当易碎物品看待。
有点太……小心翼翼了吧!她家的朵朵多强悍呀!一个打十个……呃!当然不可能,那是叶问大师,不过一次三、四个大男人不成问题,他对她好像……说不上来,是过于呵护吧?
“朵朵的房间在哪里?”停好车抱着杜朵朵走回来,沐东轩对着看似出神的杜暖暖问道。
“右手边走到底靠浴室那一间……”咦!她怎么有问有答,还替人指路咧……
沐东轩抱着身高一七0公分的杜朵朵,似乎完全不觉得重,脚步稳健地朝杜暖暖所指的房间走去。
这时常秋玉从房里走了出来,一边拢着头发,一边用发夹固定,绾在脑后。
温款儿也起床了,揉揉惺忪的眼准备到浴室洗脸刷牙,但是有一座很高的山挡住她,她过不去。
“杜伯母早。”
“早呀!你起得真……”
早——
那……那是个男人?
常秋玉难掩惊讶,她慢半拍地吸了口气,不敢相信她们家会出现雄性生物。
就连她们家养的土狗也是母的耶。
“暖……暖暖,明天陪我去配一副老花眼镜,我好像眼花了。”应该没发烧,体温正常。
杜暖暖挽起母亲的手,好笑她也吓到了。“妈,你没看错,是一个男人抱着我们朵朵回房。”
“你确定是男的?”不是长得像男人的女生?
这年头无奇不有,女人帅得没天良,男人美得像朵花,上回有个客人到店里买早餐,及腰长发飘逸,身材娴娜多姿,结果一转身满脸络腮胡,声音粗如破锣,吓了她一大跳。
“还是沐家的少爷。”这才是青天霹雳吧!
“什么?!”沐家的?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外婆,沐叔叔为什么来我们家?”不懂就要问,温款儿一脸不解的偏着头,手中拿着正要用的牙刷。
“这个……呃!我们家开早餐店,他来买早餐。”对,是客人,只不过走错地方而已。
“可是我们的店不在这里呀,而且他好像抱着妈咪进房间,我们老师教过孤男寡女……”他们班刚上过一门课程一性教育。
“哎呀!对喔!那是朵朵的房间,一个大男人跟进去干什么,不会想做什么坏事吧!”常秋玉太震惊了,一时忘了沐东轩是男的,外孙女一提才赶紧冲向房口往内一瞧。
毕竟十几年没见了,印象中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她女儿“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了,弱得令她都想叫他多吃两碗饭。
虽然有听说他又搬来当邻居,隔壁那幢新房子是他的,连沐太太也来同住,可她还是没办法把那瘦小的孩子和眼前这高大的男人联想在一起,就算在路上碰见了也认不出来。
“妈,你别挤,我没看到……”嗯!在盖被子,只有背,正面呢?他……啊!弯下腰了,他不会是
杜暖暖想看清楚又不好意思,以手捂住眼睛,从手指缝隙偷瞧,但她只看见沐东轩跪坐的背影,雕像似的一动也不动,挺直着背凝视……应该是凝视,她猜,盯着她睡得不醒人事的妹妹。
那是不可一世的沐家人耶!他们眼中向来瞧不起一到月底米缸就空的普通老百姓,认为高人一等的他们不屑与低等人往来,那会降低他们的格调。
可是曾几何时,目空一切的沐家人居然会走进寻常人的老房子,那还不叫人讶异吗?简直是公鸡下金蛋了。
稀罕呀!
“外婆,你踩到我的脚了,好痛……”
温款儿吃痛的一喊,原本背对门口的沐东轩动了,他起身转头看向杜家老、中、少三代那三张错愕不已又假装镇定的脸,浓眉一皱,朝房门口外的客厅一比。
“你不用去开店吗?”
杜暖暖很想留下,但是一想到时间快来不及了,店里的牛奶、豆浆还没有加温装杯,她颇为遗憾,但还是快速去把装在箱子里的餐包、土司、火腿、热狗等搬上改装电动车后头的大铁篮,钥匙一转,车子无声地开往巷口的早餐。
“伯母不是要帮忙顾店?”她每日风雨无阻都会过去,除非是公休日。
常秋玉不像大女儿那么好打发,坐在前后摇晃的藤椅上。“不急,我们先谈一谈,她还忙得过来。”
早餐店在上课、上班这段时间较为忙碌,大家赶着出门又怕迟到,难免会催促,但过了早上九点以后人潮就少了,客人以上街买菜的家庭主妇为主,大多是来歇歇脚,闲聊是非,不是一整天都很忙的。
暖暖早餐店虽是提供早餐,但是也有卖简单的套餐,像是义大利面配玉米浓汤和一块炸猪排、炒饭和秋葵虾仁汤、亲子井、竹菜饭、豆包米粉等等。
杜暖暖的手艺很好,这些年也开发出不少好菜,通常一般市售食谱有的菜肴她都做得出来,只要有人点,而且食材齐备,她很少拒绝客人的要求,铁板一炒就是一盘菜香。
曾有人建议她兼卖午、晚餐,菜色的变化更新、口感也更丰富,不拘限于早餐,毕竟她有一手好厨艺不发挥太可惜了,还可以多赚点钱养女儿,说不定哪一日小吃店也能变大餐馆。
可或许杜家人都有怕麻烦的习性吧,杜暖暖认为钱够用就好,不用赶着当钱奴,四条腿的钞票怎么追也追不上,犯不着为了财富赔上健康和亲子相处的时光,她爱钱更爱家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有些事错过了无法重来,父亲的死给了她很深的感触,世事无常,人不能以为日后还有机会,意外总是发生得突然,谁也料想不到。
像她刚结婚的时候也没料到五年后会离婚,她深信自己有爱她的丈夫、乖巧的孩子,一家幸福美满,能笑着迎接新的明天,并相信她的快乐不会结束,而且可以延续到来世。
可惜因有个嫌贫爱富的婆婆,以及在夫家过得不好,常常回娘家找碴,对她诸多奚落的小姑,她筑在沙滩上的家便毁在这两个女人手中,海水一来就冲垮沙子盖的堡垒。
“伯母想谈的事何不等朵朵睡醒再问她,想必她会给你更满意的答案。”沐东轩回答,虽然察觉自己和朵朵的心思,但话没说开前,他不能替她下决定。
杜朵朵的个性吃软不吃硬,越是压抑她反弹得越高,逼急了鱼死网破,砰的一声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不急不躁地先布好网,表现得从容不迫,让她在充满戒心的情况下不进反退,落入身后的网中。
对付非常人要用非常人的手段,开门见山只会令她察觉他的意图,那样反而不妙,要用反向思考徐徐图之,再迅雷不及掩耳的一举成擒。
他只成功了第一步,还没到达他设定的目标。
“这一声伯母我受之有愧,沐二少爷,我们家的家世比不上你们沐家,我女儿的脾气你也清楚,做为一个母亲,我能做的是保护好孩子们,不让她们受到伤害。”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女儿蒙着被子哭,怕人听见。
常秋玉所指的不只是好胜的杜朵朵,生性温婉文静的杜暖暖亦然,过去两个女儿都曾因不公平的对待而躲起来偷哭,身为母亲的她什么也没法帮她们做,只能陪着一起落泪。
爱情不能当饭吃,大女儿失败的婚姻是最好的证明,男女的交往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身分地位差距太大是一人阻碍,何况婚后要面对两个互不相融的家庭成员。
像温家只是年入千万的小型企业就嫌弃她女儿出身低,百般羞辱她嫁妆不丰,不会赚钱又对丈夫的事业毫无助益,连生个孩子也是赔钱货,温家的金孙一个也孵不出来。
温家不要这个媳妇,想另攀高枝,因此用尽一切手段逼女儿主动离婚,好面子的温家人可不想背上欺负媳妇的恶名。
常秋玉忧心忡忡,沐家比温家更富裕,年营利破百亿的大集团更难高攀,她可没忘了沐家人对杜家人的评价一小气的穷酸样,一辈子只能在烂泥巴里打滚。
“我明白。”这是他羡慕杜家的地方,不论外头有多少风风雨雨,家是她们的避风港,总会有热热的汤、温暖的灯光等着,还有母亲的拥抱。
这里有爱。
沐东轩说不出门,他一直想融入杜家的温情之中。
“你不明白,你要是明白就不会招惹我家朵朵,她没你想象中的坚强,她会痛也会受伤,我不要她哭着说男人有什么好,只是活受罪。”那一天她揍了她姐夫,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一身是伤,还踢掉他一颗牙。
解气,但不能化解干戈,温家长辈见状要告她,是暖暖同意离婚,一毛赡养费也不拿对方才撤消告诉。
“我喜欢她。”他语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