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谷凝香心里总认为陆樽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即使他时常天花乱坠地胡说,喜欢美女,好逸恶劳,惹事生非,几乎集所有缺点于一身,但他行事有他的底线。
可是他的确没有出现,连她都不知道怎么去解释。
好几次陆樽与师青青在宫中堂而皇之的出双入对,都让谷凝香开始遭受旁人异样的眼光看待,她与太子的绯闻先前传得太过热烈,所以现在她一副失宠的样子,对她同情者有之,感叹者有之,但最多的还是讥讽与嘲笑。
相对于师青青住在东宫师出有名,师效平又在一旁推波助澜,谷凝香几乎找不到自己去东宫的理由,也没有人站在她这方。
师青青对她有敌意,谷凝香很明显感受得到,否则上次也不会叫婢女演那出戏给陆樽看,要彰显她师青青多么爱护属下,而她谷凝香多么虚伪现实。而陆樽,同样没有替她说一句话。
即使有再深的情感,再强的信心,都会被现实给渐渐碾压成碎片,生成了怨。
谷凝香强迫自己专注在手上的医书中,但难得的,她一直很有兴趣的内容却一个字都进不了她的眼,因为她的脑袋里已经被太多的胡思乱想给塞满了。
她索性将书一放,走出太医舍透透气,然而才一出门,就与找上门来的师青青碰个正着。
谷凝香视而不见,想绕开她,却被她拦住。
「谷太医,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师姑娘有什么事吗?」谷凝香有些无奈地道,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和心机这么深的人打交道。
「我找你还能谈谁的事呢?自然是太子的事。」师青青好不容易觑着这个好机会,太子有事离宫,她便径自来找谷凝香。
相信今天过后,她要成为太子妃的最大困难应该就可以解决了。师青青望着谷凝香,心头微喜地思忖着。
「太子与你之间有一段情吧?」师青青把话说明了,「不过你应该知道,太子未来登基当了皇帝,他的皇后必须是手腕极为高明,背景极为雄厚,能替他镇住后宫,以及在大臣的妻子之间从容斡旋的人。你……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
谷凝香无奈地望着她,「你有这个条件,你喜欢太子,那你就去努力,如果你能成为太子妃,那是你的本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喜欢的,始终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兰书寒啊!她喜欢的陆樽才是真正有血有肉,会陪她笑、带她冒险的那个人。即使两个人有一样的面孔,但她相信自己绝对不会错认。
所以师青青想当太子妃,谷凝香压根没想过要跟她争。只不过陆樽的事可是欺君之罪,不能随便说出去,她自然就成了师青青的头号眼中钉了。
「你说得倒轻巧。」师青青冷笑,「太子毕竟不是薄情之人,万一在我成为太子妃的过程中,你硬要插上一脚,那我情以何堪?我坦白告诉你,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呢?你要我怎么做?」谷凝香简直快翻白眼了。
「我要你离开宫里。」师青青定定地望着她,「我知道医仙谷的祖训,就是门生出师后都要云游天下行医。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不必为旅费困扰,但你得走。」
「你认为我走了,事情就解决了?」谷凝香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酸涩。
不用师青青说,她也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离开,但是陆樽仍扮演太子一天,她就想留在宫里与他相处,直到兰书寒回来,两人的缘分再也无法继续下去那天。
「否则呢?」师青青似乎感受到她的不情愿,语气越来越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一直不来找你?因为他最近焦头烂额,而你帮不了忙,所以他根本无暇挂心于你,你硬留着只是徒增他的困扰。」
她跟着说出最新情况,以表现自己的消息灵通,「你知道太子今天去哪里了?平南王回宫述职,特地邀请太子及我爹前去宴叙。你说,若不是有与我师家挺着,依太子如今被架空的情况,他如何能赴这个宴?谁知道平南王有么阴谋?」
谷凝香倒是不知道此事,闻言心惊不已,「太子去赴平南王的宴会?」
「没错。你看,你连这点事都不知道,足见你在太子的心中渐渐的失去地位。」师青青终于占了上风,不由讥讽起她来,「我希望你合作一点,该走就走,留恋只是自取其辱。现在还是我跟你谈,若是你冥顽不灵,下一次若换成我爹和你谈,你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如果师青青找个面孔凶恶的人吓她,或者装神弄鬼吓她,说不定谷凝香还会感到害怕。但是今日她说出此种威胁之语,反而弄巧成拙,将谷凝香的意气都激了起来。
而谷凝香这个人最禁不起激了,生起气来,什么胆小的性格都会先被她抛在一边。
「你叫你爹来,是想用官衔来压我?那么你知不知道,我好歹也是个五品官,而你只是个平民,你敢这么向我说话,我是不是也能用金鹰王国的律法来压你?这叫什么?污辱官员?」谷凝香突然义正辞严地道。
师青青忌惮地一皱眉,「你……你不必用这种话吓我,我爹不会让我有事。」
「那就叫你爹来啊!在这之前,我先让你这个立志做太子妃的人出一个大糗,你说谁才应该害怕?」谷凝香冷冷地道,不若她以前外在的清冷与傲气都是装的,现在的语气及心情倒是真的两相符合了。
若是师青青真的闹出了威胁太医的事情,由于谷凝香与太子暧昧的关系,那么师青青的形象绝对会一落千丈,她之前苦心经营的温婉大气可都白费了。
谷凝香直看着师青青,不由觉得她很可怜。她连太子是假冒的都不知道,还特地跑来耀武扬威,如果是真正的兰书寒,相信也不会喜欢上她。
谷凝香的心中对陆樽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因此她坚定地道:「除非有一天他娶定了别的女人,那么不用你来说,我也会走。但在这之前,我谷凝香是钦定的太医,想要我走,大可叫你爹假借圣意拟个诏令,至于你……还不够那个分量!」
「谷凝香!」师青青死死地瞪着她,摆明了一副「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模样。
谷凝香却是上下觑了她半晌,突然说道:「你……面白少华,唇色淡,爪色白,最近常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浅眠易醒对不对?我不必把脉就知道,脉象必浅,这是肝郁血虚有热,气阴两虚。想必你为了维持纤瘦的身材,不敢多吃,维持少食的习惯已经多年了,只怕连月事都少得可怜。」
完全被谷凝香说中,师青青脸色更是难看。
「你怕什么?虽然你视我为情敌,但我是个大夫,操守还是有的,难道还会害了你?你还不值得我抛弃自己的名声。」谷凝香终于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以前只有人家吓她的分,哪里有她吓人的分?「你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除了会皮肤干燥枯黄,头发掉落,更重要的是可能会造成不孕。」
看到师青青脸都吓白了,谷凝香在心中冷冷笑了起来,她可没骗人,顶多说得严重些罢了。
这个坑杀肥羊赚钱的法子,到目前为止她只拿来吓过人,真是亏了呢!
想想,这法子也是陆樽教她的,只是似乎没机会让他把更完美的法子教给她了,所以她也只能照着一开始的剧本演下去了……
「所以你也需要排毒怯邪呢!待我开一帖药,你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哼哼哼……」
「每回本宫到客宫赴宴,之后都是平南王倒霉,这次设宴的是平南王,就不知道倒霉的是谁了啊……」
第一次八皇子邀宴,平南王便倒了楣,被陆樽整得七荤八素,还背上一个龙阳之癖的名声,第二次师效平邀宴,倒霉的还是平南王,因为牵扯到巫医血祭一案,在朝廷里几乎被批评得体无完肤,声势大落。
但是今日陆樽与师效平正坐在客宫之中,无趣地看着眼前跳舞的舞娘,身边陪坐的美丽宫婢他也没兴趣,只是在心里直嘀咕着。
这客宫的娱乐真该改改了,来三次跳的都是一样的舞,陪酒的宫婢比宫里的公主都还端庄,连陪笑都不会,根本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就是他们蓬莱镇的云翔赌场,里头的玩意儿都比这些宫里的制式花样有趣多了!
待舞群散去,兰承志敬了两人一杯,撤下了陪酒的宫婢,才缓缓道:「此次邀约师相及殿下前来,着实无奈,为了我南方出现巫医血祭一事,本王也诸多为难。或许你们不相信,但本王当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是等太子殿下抓到人了,本王才得到通知。」
师效平不动声色,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但心底似乎是不相信。
陆樽却是有八成信了平南王的话,因为原本就是他想方设法把巫医血祭与平南王连结在一起,准备狠狠阴平南王一记的。至于幕后主使者是谁,隍樽其实也不知道,平南王要说有错,顶多也就是无视南方病疫,在奏折上文过饰非。
谁叫平南王要欺负他陆樽的女人?
想到谷凝香,陆樽不由有些出神,这阵子她也受了不少委屈,那师青青在搞什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但他若与她走得太近,落了师青青的面子,那么师效平那里的反应只怕又会让太子的地位陷入新的危机,连她都会有危险。
所以在苏良的严密监控及师青青的刻意操纵下,加上陆樽有意让这件事快些落幕,他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谷凝香了,心里头怪想念的。可是只要她没有受到什么人身上的伤害,那么他只能忍着。
兰承志如今已经被逼到绝境,这阵子就会忍不住动手,只要一动手,那么兰承志的威胁自然会被除去。而陆樽又以太子的身分与师效平结盟,加上太子的声势日渐高涨,地位算是渐渐稳固。
陆樽已经要求苏良去通知兰书寒,要兰书寒没事快滚回来,不要妨碍他追女人。
「听闻巫医血祭是为了制作出延年益寿的丹药,本王如今年纪尚未五十,对那种丹药根本没有需求,真的没有必要冒险做那等事。」兰承志又强调了一番。
这倒是有点道理,师效平狐疑道:「那么,根据王爷分析,那件事背后的主使究竟是谁?」
兰承志苦笑起来,「这本王真的不知,而且主使者在南方行事,无疑是算计到本王头上来,本王也是要追究的。」
「话说这烈熊王国有巫医,但南方一些部族也是有巫医存在,这倒是不好分辨了。」师效平沉吟了起来,「万一这不是北方烈熊王国的手笔,而是南方部族有什么想法,以后我们金鹰王国与烈熊王国大战起来,他们想要得个渔翁之利也不是不可能……」
此话一出,场上三个金鹰王国最位高权重的男人都微微变色。
片刻后,兰承志才道:「本王这几年在南方的经营也算是不遗余力,如今已小有规模,要抵御南方的宵小倒是不成问题。」
提到军队的事就敏感了起来,陆、师两人同时往兰承志看去。
兰承志有些得意,又像是在试探,道:「因为本王离开了幽陵城,为了防患未然,南方军队如今已是备战状态,随时可以给敌人迎面一击!就算是北方来的军队,只怕遇到我们南方军也只有一败涂地的分。」
陆樽冷冷地笑了起来,「王爷的领地在王国南方,北方就是京畿了,难道京畿还会派兵去攻打王爷的领地?」
「呵呵呵,本王也相信不会,不过咱们北方还有个烈熊王国,所以本王不能不防着。」兰承志话说得好听,但事实上已暗示了许多。
三人不再谈军事,话题不知怎么地移到了风花雪月上头,平南王特地取出了南方有名的美酒让两人品尝,师效平隐晦地用银针试毒,眼见没问题才喝了下去。
一场邀宴结束后,像是谈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谈。
陆樽与师效平同行步出客宫时,陆樽若有所思地道:「按理说,这次邀宴是平南王替自己开脱巫医血祭一事,无论如何应该要得到我们的承诺,将那件事大力举起轻轻放下才是,但我们并没有谈出一个结果,平南王似乎对于我们如何处置及调查他不甚在乎。再加上他方才在宴席上一再强调他手上兵强马壮,随时可以成为征伐之师,这似乎只说明了一件事。」
师效平早就心有所感,直言道:「平南王要造反。」
陆樽皱了皱眉,「只怕他是准备好了,我们可不能只是等着看,该做的准备还是要有。」
师效平点了点头,随即又纳闷起来,「如果他要造反,第一个就应该向我们动手,但方才他并没有强杀我们。」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陆樽挑了挑眉,「你银针试的只有酒,对吧?」
师效平顿了一下,原本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突然有些头晕,身体不太舒服,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如果平南王不是强杀,而是下毒呢?只要他与太子不是直接死在平南王的宴席上,而是隔了一阵子才死在他处,便无人可拿此事刁难。就算有点怀疑,可没人能抗衡平南王的权力,平南王要收拢大权受到的阻力就更少了。
师效平犹豫了一下,才像是十分心疼似的小心由怀里拿出一瓶药,对着陆樽说道:「这是我师家一直保存的解毒丹,殿下要不要服下一枚以防万一?」
陆樽只是淡淡一笑,「如果不是青青住在东宫,本宫接下来应该会去太医舍走走。」这句话无疑暗示了陆樽与谷凝香的好交情,要解毒的药如何没有?但同时又安抚了师效平,让师效平认为他将师青青摆在前头。
师效平点了点头,珍而重之地将解毒丹收了起来。「那老夫就放心了。」
两人道别后,陆樽慢吞吞地上了官轿,正要起轿回宫时,他将小毛子叫到了轿边,脸色极为难看地交代着,「送本宫到太医舍找谷太医,除了她,别让其他人靠近。」
他拿出一个瓷瓶,将瓷瓶里的药一口吞下,但药才进到肚子里,他只觉全身一阵剧痛,竟是直接在官轿中昏了过去。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他在心中苦笑着。
自己在景含隘昧下的解毒丹,到底可不可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