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没事啦。”她浅浅一笑,“只是途中有点事耽搁了。”
林悠连忙抚着女儿的脸。原本元宝该是无忧无虑地长大,只怪她肚皮不争气,生不出个男丁,最后这钱家所有的责任就莫名其妙的落在她这个捉周时,一把捉到算盘的女儿头上。
瞧元宝为了担起一家的责任,每日早出晚归,打理钱庄的生意,姐姐们一个个出嫁,自个儿却迄今还待字闺中,且为了钱庄生意时常得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弄得满城都以为她是不正经的姑娘家,就算当年没有算命师一言断定她命中克夫,照她这样子,可能也没几户人家敢上门提亲。
“下次要出门,还是带个人在身旁。”林悠一脸的愧疚,“不然一个姑娘家若出了什么事,这可怎么是好?”
钱思儿点了点头,“我知道,娘,你别胡思乱想。”
她连忙牵起女儿的手进家门,“累了吧?快歇会儿。”
一进门,林悠亲自倒了杯茶给女儿。
喝了一大口的茶后,钱思儿顺了口气才说:“娘也知道,我不过去看看财叔,不会遇上什么不好的事儿。”
林悠幽幽的叹了口气,“说到底,这钱庄的生意多亏了有你,若是少了你,咱们还真不知道怎么过活。只是我老觉得对不起你,要不是因为我生不出个男丁接管钱庄,当年怀着你妹妹时,公婆说再生不出男孩子,就要让你爹纳二房,我也犯不着拿你捉周时一把抓了算盘的事来说嘴,说女子也能接管家业。
“再加上后来那算命师的话……你爷爷、奶奶才硬把钱庄交给你打理,若当时娘忍一忍,别多嘴或让你爹再娶,你也不用如此的辛苦……”
钱思儿喝着水,不是很认真的听着娘亲的话,毕竟这些话,她是打小听到大,这一字一句,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父亲一心向佛,几年前,当奶奶也随着爷爷过世之后,他立刻衣袖挥挥,说要去游历各地古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钱家上下一下子乱了手脚,一群女人像是天要塌了似的,最后当然是她一肩扛起了所有的责任。
毕竟上头的两个姐姐早就出嫁,剩下跟她相差三岁的双胞胎妹妹,那两人一心只想当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找户好人家的风光出嫁,指望她们去沾染铜臭,就只能等着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了。
这几年的日子虽然不能说是凡事平顺,但至少她也靠着努力,安安稳稳的保住钱庄,顾好一家子,吃得饱、穿得暖。至于外头的流言,说她靠着美色才勾得那些商贾跟钱庄做买卖,她也由着他们说。
不经意之间,她的脑中浮现了朱曦的脸庞,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京城里哪家未出阁的姑娘不指望可以得到他青睐,只是他高傲的嘴脸……钱思儿嘟起了嘴,猛摇了下头,要自己回过神来。
反正她早有自知之明,在算命师说她命中克夫,却能守护钱庄那一刻起,此生她就得要扛起家业,一辈子不嫁人。
“元宝姐姐!”
听到这略带哭泣的声音,钱思儿的心思一下子回到了现实,看着两个妹妹一前一后的跑了过来。
“人家要吃你上次在街上买回来的梅子,可是如意将人家的梅子吃完了!”
吃完就算了,有什么好哭的!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元宝姐姐,吉祥说,这梅子是你特地买给她的,只许她一个人享用,你告诉我。”钱如意拉着她的手,“这梅子你真是只买给吉祥吃的吗?”
钱思儿心中很明白,如果她真的点头说声是的话,她家马上就要上演水淹金山寺了。
一左一右,她被扯得七荤八素,这对小她三岁的妹妹们是被圈在绣房养大的千金小姐,一辈子没吃过苦,也认定自己不是吃苦的命,整天就只会为了小事在吵吵闹闹。
看这两个丫头年纪也差不多了,该是找门亲事把两人给嫁掉,到时她们成了别人家的责任,她的耳根子也能清净。
她自己的婚事是早就没了指望,但是妹妹的终身大事,她这个当家作主的姐姐可不能随便。
朱曦远远的就看到了钱思儿走过来,虽然还隔了一段距离,还是注意到她的眼神飘移,他几不可察的微扬起嘴角。
“少爷,你……在笑吗?”一旁的唐傲南精明的问。
他收起嘴上的弧度,扫了贴身总管一眼,“没有。”
唐傲南一脸的怀疑,“何必嘴硬呢?少爷,你明明就在笑。”
“关你什么事。”朱曦瞪着他,“给我带好路。”
“那个思儿小姐长得很美,甚至美过了咱们小姐。能帮家里打点钱庄,想来头脑也精明,可惜身边男人来来去去,再加上相士说她八字硬、会克夫,所以至今嫁不出去,这辈子可能也没男人敢娶。”
“你存心的吗?”唐傲南的字字句句都勾起了他的罪恶感,“那个江湖术士的话,没一句话可信,你很清楚这一点!”
“我是清楚,毕竟人还是咱们赶跑的,我还很清楚当年建议少爷把他的恶行跟乡亲父老说,你却自有主张,不想理会别人的闲事,现在倒好,少爷也没料到这世上无知之人很多吧。”唐傲南轻抚着下巴,淡淡的说:“就是可怜了思儿小姐,被这些流言缠住,此生甩不开如此宿命。”
“荒谬!”以前从未细思传言会对钱思儿造成任何影响,但那日因为迷路偶然与她相遇,知道了她被一语断命的原委,好似真是他害了她似的,他便后悔当年实在应该把那相士劣行公诸于世,或许今日又是另一种局面……不过这话若承认了,实在有失他的颜面。
“少爷,其实思儿小姐与你很般配,王八看绿豆恰恰好一对。”
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形容词?朱曦淡淡睨了他一眼,“我倒是比较好奇,在你眼中,谁是王八谁是绿豆?”
唐傲南忍不住大笑,说:“少爷,做人实在无须太过认真,我不过是随口打个比方,你快瞧瞧——这思儿小姐人长得娇小就是有个好处,身手够灵敏,一闪就不见了人。可怜少爷一片真心,人家似乎在躲着你,郎有情妹无意,心痛啊!”
他的话朱曦听了实在刺耳。打小到大众人巴结他,讨他欢心,可还没有他去对人花心思的分。顺着唐傲南的眼神看过去,果然就见钱思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闪进巷子里。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她竟躲他?
朱曦怀疑的盯着她消失的方向。这丫头竟连在路上跟他打个照面、打声招呼都不屑,这未免也太过侮辱人了。
“少爷。”唐傲南看着主子突然撇下他,大步走往巷子,打趣的唤道:“咱们是要往这边走!”
他彷佛没有听到,迳自往前走。
唐傲南眼中带着看戏的笑,跟了上去。
钱思儿躲在巷子里,背靠着墙,打开怀里的罐子,掏了颗腌梅放进嘴里。今天为了让两个妹妹和好,所以她才会在这大深秋的冷天还特地上街买了罐腌梅,正想回家呢,可没想到远远的就看到朱曦走过来,旁边还有一名总管打扮的人跟着。
那副大摇大摆的样子就像是皇帝出巡似的,周遭的人远远看到都恭恭敬敬的打着招呼。想想这也没什么好奇怪,毕竟朱家家大业大,大伙儿要做生意还得看这大少爷的脸色。
她跟他当然不是仇人,他也没得罪过她,但她就是不想与他有太多的交集,她昨天才提着说要给妹妹找门亲事,两个丫头就七嘴八舌的吵着说要嫁给朱曦……钱思儿咬着又酸又甜的梅子皱了下眉。
妹妹跟朱曦成亲!不管是双胞胎的哪一个,单想到那画面,她就忍不住摇头,咕哝着说:“真是见鬼了。”
她不想跟个打心底瞧不起她的人打交道。
“见鬼?这个鬼。”朱曦懒懒的开了口,“指的是我吗?”
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钱思儿被吓到了,口中的梅子核霎时吞进喉咙里,她赶紧捶打着自己的胸,用力的把卡在喉咙里的果核给咽下去。
朱曦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看她涨红了一张脸,“小心些,我可不想害你命丧于些。”
这个朱曦十之八九是瘟神投胎!钱思儿好不容易顺了口气,把他一脸打趣的神情全都看进眼里。
“没事吧?”他还算有点良心的问了一句。
“没——”明明气得想要骂人,但是一顺完气,她立刻笑脸迎人,“谢朱少爷关心,思儿没事。”
看着她的笑,他的嘴角也缓缓的扬起一抹看似漫不经心的弧度,“我刚才听你说见鬼了,该不会是指我吧?”
“朱少爷。”她掩嘴而笑,“真是说笑了。”
“不要装疯卖傻。”他直视着她,“回答我。”
“朱少爷听错了。”她眨着眼,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一流。
他挑了挑眉,不客气的伸出手,掏了个腌梅,慵懒的说:“我肯定我没听错,你这般闪躲,只证明确实是指我。只是我真有如此可恶到与鬼魅一般,还令你气得把果核也都吞了?”
他心知肚明是因为自己乍然出现令她受惊吓,才害她吞了果核,但他就是故意想要逗弄她。
钱思儿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腌梅丢进嘴里,压下火气,巧笑倩兮,“朱少爷说笑了,怎么朱少爷也爱吃腌梅吗?”
朱曦不置可否的耸了下肩。
钱思儿在心中扮了个鬼脸,把整罐腌梅送到他面前,“送给朱少爷,请回府慢慢享用。”
反正不过是一罐腌梅罢了,她巴不得他最好拿了快走,让她早点脱身。
朱曦好笑的看着她,“用罐腌梅子就想打发我,你也帮帮忙,我若真的要,买整车都成。”
买整车?这话听来还真是刺耳,她知道他财大气粗,但也没必要这么不可一世吧。
“既然如此。”钱思儿假意赧颜一笑,头一低将腌梅收回来,“那思儿就不打扰朱少爷了。”
“不打扰。”朱曦吐出果核,“再给我一个。”
她几乎要皱眉了。整罐给他,他不要,现在又跟她讨,这人是吃错了什么药?
“是。”她懒得辩,恭敬的将腌梅奉上。
看着她,他眼底闪着趣味,接着侧身靠着墙,率性的问:“为什么你看到我就躲?”
少爷出招了,向来忠心耿耿跟在一旁的唐傲南很识趣的走远了几步。
钱思儿挺直了腰杆,不着痕迹的微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朱少爷误会了,思儿没躲你。”
“你明明就缩进了这条巷子里头!”
“朱少爷真是误会了,思儿走进巷子,只是突然想随处逛逛。”
“逛逛?”她睁眼说瞎话的样子,还真令人发笑。
“真是好兴致。”
“是啊。”她娇柔一笑,“今天天气好。”
朱曦抬起头,目光懒懒的瞄了天空一眼,不知怎地,原本清明的天空,竟然一黑,缓缓的降下了白雪。
雪花落在身上,令钱思儿有些哑口无言。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家伙还是天神转世不成,连天都怕他?
“下雪了。”朱曦低下头,多此一举的提醒她。
“我……”她的笑添了些尴尬,“思儿见着了。”
他一脸的得意,“看来连天都帮我,所以你就老实说,为何远远看到我,就飞快的闪进巷子里?”
“思儿没有。”她露出惊恐的神情,“朱少爷这么说,真是冤死人了,思儿真的没有。”
看她一副急得快要哭的样子,他意兴阑珊的摇着头,“元宝,明人不做暗事,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明明就是躲我。”
“朱少爷,思儿真的不是躲你,只是正好累了,歇歇腿。”她死都不会承认她确实是不想与他打照面。
朱曦扫了她一眼,“欲擒故纵的把戏见多了,只是没料到你也跟着做,还做得颇为拙劣。”
“欲擒故纵”四个字一出,差点令钱思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对他莫名其妙的自信,她真的无言以对了。
“怎么。”看着她,他一脸得意扬扬,“被我说中心事了?”
“思儿没有。”她拿起手绢擦着眼角,似乎正委屈的流着泪。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钱思儿一惊,抬眸与他四目相接。
“没有眼泪。”朱曦扬起嘴角,“别的男人或许会因为你的娇柔而不察,但我不会,元宝,你戏演得太差。”
“思儿没有演戏。”实在没料到他会突然捉住她,这使她有些慌了手脚,连忙定了下心神,柔声道:“思儿只是觉得‘欲擒故纵’这四个字未免太言过其实,朱少爷高高在上,在思儿心中如同神只,思儿明白自个儿的身分,自然不会在朱少爷身上花些徒劳无功的心思,惹朱少爷厌烦。”
她的话说得漂亮,夸了他人,眨了自己,但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她钱思儿言下之意就是摆明说自己对朱曦没有兴趣。
一旁的唐傲南听得清楚,明白自己的主子向来精明,不会听不出来,他不由得无声的吹了个口哨。少爷向来心高气傲,听到这话心中肯定不舒服。
果然,朱曦浓眉轻轻一挑,伸出一只手,压在她身后的墙上,钱思儿惊得退了一步,背紧黏着墙,睁大眼睛看他。
“我不值得你花心思,什么才值得花心思?”他语气轻柔的问,“别告诉我是那钱庄生意。”
她的眼睛一转,有些心慌他的突然逼近,虽然在她身上的流言再难听的都有,但是实际上她可没有与任何男子有过肌肤接触。
她强迫自己将温柔的笑留在脸上,得体的回答,“钱庄是思儿的责任,靠着钱庄养活娘亲和两个妹妹,钱庄自然需要用尽思儿一切的心思。”
“所以纵使那些跟你打交道的商贾,到外头拿你清誉说三道四,你也不放在心里?”朱曦眼一眯,身子向前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