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色还早,所以多是卖早点的摊贩,相形之下,那张刚刚在街角撑开的小桌子,和一面大大的,写着“圣都小神算子”的招幡就显得格外抢眼。
这边馄饨摊的老板娘宋嫂笑着招呼卜算摊上正在布置的年轻人,“小贺啊,吃了早点没有?到这边来喝碗馄饨吧。”
那名年轻人侧过脸来,笑容灿烂,“谢谢宋嫂,不用了,我早上已经喝过面汤了。”
“哎呀呀,面汤怎么能和馄饨相比?”宋嫂的丈夫宋伯跑过来拉住小贺往自己的摊子上走,“还没来得及谢你呢,昨天你帮我算出来钱袋掉在床底下,我回去一找居然真的是在那里,这十来天赚的钱都在那个钱袋子里,要是丢了,我这个老婆子非要和我拼命不可。”
宋嫂白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钱袋子向来都是放在米缸的底下,为什么你会把它丢到床底下去?”
听这夫妻两人斗嘴之时,居然把家里的私密之事都口无遮拦地往外倒,小贺偷偷笑了笑,忙插话阻拦,“宋伯宋嫂,这不过是件小事嘛,我摆摊的时候你们对我多有照顾,我不过帮了个小忙而已。你们赚钱也不容易,我总不好天天白吃你们的馄饨。”
“一碗馄饨才值几个钱,别客气啦!”宋嫂说话间已经利落地盛出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来,摆上汤勺,“趁热快吃,这头一锅的馄饨馅儿是我昨天晚上特地给你包的,肉多菜少,好吃得很呢!”
小贺微笑着刚伸手去握勺柄,却闻不远处有快马跑来的声音,接着听到一人大喝,“你这个臭小子!别跑!”
是在叫他吗?他仰起脸,丝毫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而马上那名大汉已经跳下来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怒气冲冲地喊,“你这个江湖骗子!昨天骗我说我家会破财,害我在仓库门口守了一夜,这么冷的天,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结果我守到天亮也没看到半个贼影!”
旁边的宋伯宋嫂见这名大汉气势逼人,吓得往旁边躲了躲,却见小贺依然神闲气定地说道;“您大概听错了,我是说您会破财消灾。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是您偏偏不肯听劝,连夜守着仓库,那些本来准备下手的毛贼当然也不敢来了。”
大汉冷笑道;“哼!满口的胡说八道!既然是破财,自然就是灾事,我要是让贼偷了钱去,那就是招来大大的灾!”
小贺微微摇头,“错了,如果昨晚您坐视家里失盗,今日一早您就应该忙于查盗,然后去西城那边到官府报案。结果现在您忙着和我算账,跑到东城来,真的大祸就在眼前,而且还是一场牢狱之灾,这比起家里失盗,您觉得哪个灾祸更大?”
大汉死也不信他的话,只当他是在为自己辩白,“什么‘圣都小神算子’,全是欺名盗世,今天我非砸了你这个摊子不可,免得你再去害人!”
大汉当真一边说着一脚就踹上旁边的木桌,宋伯宋嫂看得心惊胆战,急忙对小贺使眼色,宋伯还在旁劝说;“快去和这位爷道个歉,把卜金还给人家,就说是你失手算错了。”
“无妨。”小贺面带微笑,“这点桌椅板凳也不值钱,我正好想换套新的,又不想自己花钱,这人若赶着要送钱给我,我岂有不收的道理?”
宋伯宋嫂听不懂他的话,但是知道这小子向来有点鬼花样,而且在这里摆摊的两、三年内从未失算过,按理说这次不应该会失手才对啊!
如果小贺算得都对,那现在这砸得起劲的大爷,一会儿会有什么牢狱之灾呢?
大家正在旁观,那大汉一掌扫翻了桌子上的签筒,签筒飞出打中了大汉骑来的马,那匹马长嘶一声,像是受了惊,竟然不受控制地疯狂跑向街的那一头。
正在此时,小街的另一头有一队人马正静静地走向这边,大概是因为怕清晨扰民,所以这队人马虽是官家装扮,但并没有鸣锣开道。
只是宋伯宋嫂一眼就看到人马中飞扬的旗帜,不由得同时呼喊出声,“哎呀,糟了!”
的确是很糟。因为那面旗帜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令狐”两个字。常在这里摆摊的人都知道,这是令狐丞相要上朝了。
眼见那匹马笔直地朝着丞相队伍冲过去,队伍之首的护卫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高喊一声,“保护丞相!”接着飞身而起,稳稳地落在惊马的背上,喝斥了几声,将那匹马硬生生拉停在小街一旁。
宋伯宋嫂才刚呼出口气,又听到那边有人喊道;“谁的马?竟敢冲撞丞相的队伍?”
这一声喝问,让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大汉吓得脸色蜡黄,双脚定在原地竟然不敢过去。
小贺还是那样淡淡地笑着,“怎样?我说你今天要有牢狱之灾吧?”他叹了口气,“唉,冲撞朝廷大官的罪名可是不轻呢!”
那名大汉和宋伯宋嫂立刻明白过来。原来他之前所说的牢狱之灾,指的竟然是这件事?!
宋伯宋嫂当然是叹服于小贺的占卜灵验,那大汉可是被吓得掉了魂,脑子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丞相府的侍卫过来问道;“那匹马是你的?”
“是,哦不是。”大汉已经语无伦次。
小贺在旁边笑眯眯地说;“是这位大爷的马,他刚才忙着砸我的摊子,没想到惊了马,冲撞了丞相的队伍。”
“砸你的摊子?”侍卫很困惑地看着旁边已经七零八落的占卜摊,说;“你们两个都和我去见丞相。”
大汉和小贺一起被带到马队的前面,侍卫总长单膝跪地,“丞相,刚才是一名草民的马惊了。”
令狐笑在马车内幽然开口,“马的主人找到了?”
“是,就在跟前,他正在和一个小伙子发生口角,打翻了小伙子的摊位,所以惊了马。”
他平淡地说;“当街打架,主人管制不当而惊马,在我圣朝律令中,此案如有伤及人物,要照价赔偿受损人财物,马主要受杖责四十,下狱十天;冲撞朝廷大官之罪还应罚杖责两百,下狱一个月。你叫人把马主带到兵部去处理吧。”
“是。”侍卫总长伸手去拉大汉的肩头,那大汉连忙伏地叩首,“丞相饶命,丞相饶命,小的不是故意和丞相为难,是昨天这小子给我算命,说我家中有灾,因他算得不准,害小的白白花了卜金,小的今天早上是来找他算账的,万万没想到会冲撞到丞相大人您啊,求大人怜悯,小的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和妻儿。”
令狐笑沉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人命系于天?怎可胡乱相信街头术士之言,招来这一场祸事也是你咎由自取。”
小贺此时也插嘴说;“丞相主事公正严明,不愧是我圣朝的中流砥柱,肱股之臣。”
听到他拍马屁,令狐笑的声音中并无半点喜色,话锋一转,问到他,“本朝向来明令禁止巫师术士招摇撞骗,既然你的占卜不灵,从今日起你的摊子撤掉,再也不许替人算命拿钱。”
他一听变了脸色,忙道;“丞相大人,千万别误听了他的话。小人昨天给他占卜,算的是他将要破财消灾,他不把话听明白,只怕破财,就去守了自家的仓库一夜,结果贼没敢下手,他就跑来怪我,砸我的摊子,这才惊了马,冲了您。”
“原来是这样的‘破财消灾’。”令狐笑玩味着这四个字,“你的卦还算得挺有意思。”
“谢丞相大人夸奖。”小贺伶俐地磕了头,“所以此事错不在小人,小人也没有算错,还请大人明断!”
马车的车帘忽然被人从里掀开了一条窄窄的边缝,车内光线暗淡,依稀只能看到里头人的半张脸,虽然只是“半面”,但在那俊冷的面容上,幽深如泓潭的左眼清冷得已让外面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看你还算聪颖,何必在这个地方委屈了自己的才华。几日后圣朝将要科举,难道你不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吗?”
“谢丞相抬爱,小人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大的志愿,只想安安乐乐地在民间混口饭吃而已,功名利禄虽然人人都喜欢,小人自知福薄,只怕没有那个命。”
“人贵有自知之明。”
令狐笑的话让周围的人听了不明其意。丞相是说这个小贺不贪恋富贵而有自知之明,还是说丞相给小贺指了明路,这小子却不识抬举而没有自知之明?
旁人想偷偷看一眼令狐笑的表情,猜测真意,但车帘倏然放下了,只听他在车内交代,“走。”
车队行进,闯祸的大汉被拉去受罚,小贺起身长揖相送。
车队渐行渐远,宋伯宋嫂吁了口长气说;“好险,小贺,要不是丞相英明,今天的事只怕你要倒霉的。”
小贺的头缓缓抬起,那笑意盎然的脸漂亮精致,但是在他眼底闪过的却是一抹让人心悸的寒意。
他悠然说了一句,“谁要倒霉还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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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笑自圣皇手中接过已经弥封好的试题卷,例行公事地问道;“陛下是否曾将试题的内容告知过别人?”
“当然不可能了。”圣皇,本名圣慕龄,今年二十九岁,天生一副柔弱美少年的皮囊,一双眼睛尤其如春水横波,媚得不像男人,所以虽然年届三十,依然感觉像十九、二十岁的少年。
此刻他微笑地看着令狐笑,“两年一次的考试有多重要,不用你说朕也明白,卿总是太多虑了。”
“职责所在,不能不问。”令狐笑说,“陛下身边的眼睛实在太多,利益驱使之下如果大胆犯案,偷窥试题,也不是不可能的,前朝这种事情发生颇多。”
“朕知道,所以朕也是今天早上随意翻了翻四书之后挑出来三道考题,写的时候还特意屏退左右,没有人看到。接着这考题朕就弥封好贴身收藏,卿不信?那信封上还有朕的体温呢,你摸摸看?”
令狐笑不动声色地将考题放进一个木匣子里,当面锁好,躬身道;“既然陛下这里没事了,臣告退。”
圣慕龄哀怨地叹道;“每次你来看我,都是匆忙而来,匆忙而去,说起来你是我的臣子,但是我看到你的时间还不如其它朝臣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多。”
他眉梢微挑,“舞人最近伺候得不好吗?”
“提他做什么?”
“最近陛下很少宣召舞人入宫,如果是舞人有得罪陛下之处,微臣可以回去好好调教一番。”
“用不着。”圣慕龄有点不悦,“谁还能一辈子钟情同一个人?舞人是好,但是时间久了也会觉得腻。”
“陛下如有看中的人,可以告诉微臣,微臣为您操办妥当。”
“是吗?”他斜睨着他脸部阴柔俊逸的线条,“若是朕看中任何人,你都可以把他送到我身边来?”
“除了微臣在内。”令狐笑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直视着圣皇。
他更加恼恨,“既然明知道朕的心,干么还说无用的话。”
“话并非无用,只是陛下一直在做无用的奢望,微臣必须断了陛下的念头。”
“大胆!”圣慕龄一拍桌子,摆起冷脸,“中原有句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上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一个你?朕难道就要不起你?”
“恕臣大胆,陛下的确要不起微臣。”
他绷紧的脸骤然又垮了下来,长叹一声,“你就是故意气朕吧,明知道朕不能把你怎么样,非要说这些话气我,你就不能软一软,说两句好话给朕听?”
“微臣向来不会说甜言蜜语,而且治国之术最忌讳谄媚。”令狐笑说,“既然王不喜欢舞人了,微臣下次再为王物色一个床伴好了。”
圣慕龄托着腮看他,“你对朕当真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喜欢看朕为你恼怒着急的样子?”
“微臣没有龙阳之好。”
“那,女人呢?”他忽然有点警觉,“你迟迟不婚,难道是因为心有所属?”
令狐笑唇角的笑痕又冷了几分,不知是嘲讽还是鄙夷,“陛下以为这天下有可以匹配微臣的女子吗?”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可能没有吧?”
“既然没有,那微臣何必要成亲?”
“看不出来卿还是很专情的男子?”圣慕龄有点酸酸的,“找不到意中人就宁愿一辈子独身?”
“陛下错了,臣不是专情,只是太爱惜自己身边的这个位置,若无人可以与微臣并肩而行,即使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微臣之后的影子,微臣也不会要。”
“天下的女子真是可怜。”他也笑了,“如果世上的男子都如你我一般,要女人还有何用?”
“女人生来就只是为了映衬男人而存在。若无女人,也不会有人的繁衍。”
圣慕龄笑得更加开心,“你的这句话如果给媚听到了,不知道会不会对你嗤之以鼻?”
“玉如墨不会说这句话,而我的话对她来说,也毫无意义。”令狐笑眯起眼,“她逃到玉阳是比在圣朝好过多了。”
“因为在圣朝要看你的脸色过日子,还要防着被你算计,在玉阳却有个爱她的男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快活多了。”圣慕龄伸了个懒腰,“晚上还是叫舞人过来陪我吧,至于其它人,未必会有他这样干净。”
“黄金万两易得,知己一个难求。恭喜陛下能明白这个道理。”
令狐笑缓缓退出圣殿,阳光下,他的脸上总不见半点灿烂。
有人低声问道;“丞相是否现在回府?”
他沉吟了一下,“去秋声苑。”科考在即,试题也在手中,必须去考场再检查一番才可以放心。
自古考场多舞弊,但愿此次科考这样龌龊的事情可以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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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细雪白的手指自沙盘旁移开,一抹诡谲的笑容隐隐浮现在唇底。
旁边的人焦急地问;“怎么样?可查出来了?”
被问话的人转身抽过一张白纸,迅捷地写出几行字丢过去,“这就是考题,拿去吧。”
手握着这张纸,那人有些激动,又有些不信,“真的是这三道吗?难道不要再测一遍?”
“我说的话你都不信了?”走到窗边,让阳光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打在那张精致得犹如瓷瓶一般的小脸上,“若是不信我,就把纸还给我。”
“那怎么行。”那人本来穿着长长的袍子,头被风帽遮压了一半,但此刻急急地将纸塞进怀中,风帽不小心掉了下来,露出一头的青丝。
“堂堂宇文家的小姐,打扮成这副模样出来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私会情郎。”
窗前人转过身,笑捏着她有点肉肉的小脸。宇文柔哪里都好,就是这张脸天生有点肉,别人赞她美貌时还忍不住要戏谑一下她的胖脸,赞她“美如圆月”。
平日里宇文柔最恨别人提起她脸胖的事情,但是此刻被这个人捏着腮帮子却很无奈地苦笑着。
“没办法,爹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也是怕令狐家起疑,好歹我从不参与朝政,不算引人注目,但要是让人知道我这个千金小姐跑到你这间陋室来,还是会引起不少非议。”
“你们宇文家就认输吧,明明不是令狐族的对手,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对方死扣儿?”那人抓起桌上的一把瓜子,悠闲地嗑起来。“依我来看,令狐笑早已知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只是碍于面子和证据不足才不与你们为难。一场科举能发多少财?若是让他识破,人赃俱获,你们就要倒大楣了。”
宇文柔抚着胸口,“你别吓我,哪有那么危险?这种事情哪朝哪代没少做?多少朝廷大官、皇亲国戚都想趁科举发财,我们不过是搭顺风船,不至于就这样出事了。”
“但是令狐笑最近的政绩正是反舞弊,此次科举更是要严查的。你听我的,就别把试题拿回去。”
宇文柔将小圆脸皱得快像包子,咬了半天的牙,还是摇头,“爹让我做的事,我不能不给他办好,我只负责把试题带回去,至于结果怎样……听天由命喽。”说着她又瞪了那人一眼,“小贺,我警告你啊,如果你有什么大事隐瞒我,我可是会翻脸的!”
“放心,我也舍不得你这个俏佳人去坐那冷冰冰的牢房啊!”
他笑着再捏了捏她的小圆脸,他的灿烂笑颜和她的愁眉不展,成了一对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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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笑放下手中的书简,清冷的眼波投向匆匆赶到正挡了眼前光线的那个人,声音幽沉道;“出去,想想该怎么进来。”
令狐琪,令狐家排行十三,自小就跟随在七哥的身边,由他一手调教,但是两个人的性格却是南辕北辙。令狐笑沉稳冷静,深不可测,他却是年少活泼,喜怒哀乐总是形于色。
生平最怕的人就是七哥,他本来有一肚子的话,但在他的寒眸面前只得硬生生咽了回去,退后几步,又敲了敲门,小声说;“七哥,我可以进来吗?”
令狐笑哼了一声,他方才重新踏进房门。
“七哥,我得到一个特大的消息,所以赶着来告诉你。”令狐琪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刚才我去莲花巷,在那里的茶楼遇到——”
“你去莲花巷做什么?”他插话问道,“我记得警告过你,不要去那边。城南的地域多是宇文的府邸,而莲花巷附近就住着宇文家的老头子,他向来看我们不顺眼,如果趁机杀了你,只怕连尸首都找不到。”
“没有那么可怕啦,”令狐琪被他说得毛骨悚然,笑着说;“只是听说那边新开了一家茶楼,来了个说书算命的,很有意思,所以忍不住凑过去看热闹。”
“说书算命?!是说书,还是算命?”
“两个都可以啦,”一察觉七哥的眉毛有动,他就赶快说;“你千万别骂我贪玩,也幸亏我去哦,这还真的是去对了,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七哥,说出来你可别不信,有人正在那间茶馆卖今科考题呢!”
令狐笑的眸子陡然一亮,声音更沉,“你确定?”
“是不是铁定的考题我也不知道,毕竟我没看过,不过对方出价很高,我留意到进出这间茶馆的人有不少都是举子的模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和掌柜打了招呼就到楼上去了,然后过了一会儿下来,每个人都是笑逐颜开的。”
“仅凭此一点不能确定那就是在卖考题。”
“当然当然,所以我就向掌柜的打听,我说看起来楼上还有好玩的,我能不能上去?掌柜的大概是看我面生,对我很警觉,只说楼上是给贵客准备的,不接待散客。于是我悄悄跟踪了一名刚出店的举子,就听他和门口等候的朋友说;“今科总算有指望了,贵虽然是贵了点,但只要是真的,就可保证此科高中。’”
令狐笑噙着一丝冷笑,“果然有活得不耐烦的。”
看他动了心思,令狐琪立刻兴奋起来,“七哥,让我去吧!我带上一队人马把那个掌柜的抓起来。”
“不。”令狐笑斩钉截铁地说,“你去通知令狐雄,立刻调集人马在城东门等我。”
“七哥要亲自去抓人?”令狐琪有点惊讶于他的“兴师动众”。
“不是去抓人,”他阴冷地说;“是去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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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将军令狐雄本来只是圣朝王陵的护陵将军,近几年,因为受到令狐笑的栽培,官职一升再升,现在皇城九门都是由他负责。
得到令狐笑的紧急密令,他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立刻调集了五百精兵赶到召集地点。
令狐笑并没有过多解释此次行动的细节,只是说了句,“看我的眼色行事。”
五百精兵就埋伏在莲花巷的四周,那间茶楼名叫“飘香楼”,令狐笑只和令狐雄结伴走了进去,连令狐琪都被下令留在府内,不得跟从。
甫一进门,楼内无论是茶客还是跑堂掌柜,都不由得抬起头,惊诧地看着他们两人。
令狐雄忍不住低声笑道;“这些人看我们的眼神有点像在看黑白无常啊!”
这句话虽然有点玩笑,但也不算夸张。
两人中,令狐笑皮肤白皙,虽然穿着低调,但掩饰不住贵气四溢,冷得优雅;而令狐雄倒是如黑铁塔一样的外貌,武人之风因那张刻满风尘的脸更加张扬。
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呼,“两位贵客是头一回来吧?”
“楼上有雅座吗?”令狐笑一进门就直指目的。
掌柜的被问得一愣,暗自打量他之后陪笑道;“这个公子,不是小店没有雅座,实在是两位来得不巧,楼上的雅座都已被订了。”
令狐雄不明就里,只当他是推托之词,铜铃眼一瞪,“你以为我们付不出钱吗?”
“哪里的话,两位一看就是有来头的大人物,能来小楼是给我们面子,真的是雅座都被包出去了。”
令狐笑伸臂一拦令狐雄,“我们就坐楼下好了。”
他只好跟着他坐下,轻声问道;“七爷,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里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
“茶,或许没什么特别的,但是除了茶之外的东西就挺特别的。”令狐笑微垂着头,旁人看不出他的表情,更猜不出他在说什么。“这件事你不要问太多,以免把你牵扯进来。”
令狐雄虽然是个直肠子,但也并非全无心眼儿,见令狐笑一路都神色凝重,已经依稀猜到这里必然牵扯大案,再留心观察四周茶客,也察觉出丁点儿不对劲。
“这些茶客怎么过一会儿就上楼几个,难道楼上有老头子在招女婿,需要个个面试?”
他的比喻虽然粗俗简单,但的确点出了要害。眼见楼下那些年轻的茶客心思都不在茶上,每个人都在悄悄地窥视着楼上的动静,不时就会有人下楼,然后楼下又有人上楼。
令狐笑微微笑道;“算你说中了,只不过这个待价而沽的‘女子’却是要不起的。谁如果要了,就要前程尽毁,人头落地。”
如此惊心动魄的八个字,他淡淡说来,即使令狐雄战场出身也杀人无数,浑身上下依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的视线撇到茶楼的一角,忽然改了话题,“这小小的茶楼里居然还有说书的先生?不对,是个后生,还是个挺漂亮的后生呢!”
令狐笑扬起眼睫,无意地看向他所指的方向,心中想起令狐琪曾经提到过,这里新来的一个说书先生,又可以说书,又可以算命。但是一看之下,他的黑眸完全凝住——
是那个小伙子?
他的记忆力从不会骗自己,虽然是匆匆的“半面”,但他记得很清楚,这是前几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个伶牙俐齿的算命先生,叫“小贺”。
再将目光调向小贺身后那面幡招!圣都小神算子?好大的口气,这还真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一会儿把那个小子也一并抓起来。”他深信出入这间茶楼的人,都与此次偷卖考题之事脱不了关系。
还不等令狐雄应话,只见那个小贺匆匆忙忙地往外定,掌柜扬声问道;“小贺,你去哪里啊?”
小贺不好意思地笑着,“人有三急嘛。”
掌柜笑着挥手,“去吧去吧,快点回来!客人们还等着你继续说‘中原名侠录’呢。”
“一会儿就回来咯。”小贺几乎是连跑带颠地跑出去。
令狐笑又坐了半盏茶的工夫,直到某个茶客下楼,还反复地笑看着手里的那张纸,他倏然起身,挡在那人面前,“阁下看的东西可否借我看一下?”
那人吓了一跳,“为什么要给你看?”顺手将那张纸要塞进怀里。
他淡淡地说;“奇文共欣赏,天下文章应为公论,何必藏私?”
那人道;“你说得轻巧,这可是我花了……”他话说到一半,猛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掌柜也忙扑过来打圆场。
“这位爷,一张纸有什么可看的?小楼备有上好新茶,爷要不要品尝一下?”
令狐笑神色冷冽,哼声道;“茶?只怕是追魂夺命茶。你们这间茶楼,从今日起可以歇业了。”
“来人!”令狐雄早已准备好,见令狐笑的话已出口,高声呼喝,瞬间从茶楼的四周涌进一群手持武器的士兵。
掌柜的脸色都白了,还在强自镇定,“两位爷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误会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是不是误会你自己心里明白。”令狐笑五指如钩,将那张写了字的纸从对面人的衣内闪电般抓了出来,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冷冷道;“考前公然买卖试题,这样的罪过足够抄家灭族,待明日开了试卷的弥封,若你们兜售的试题与陛下所出不同,你们的罪责还可减轻一些,否则……”
被他抢走试题的举子腿都已经吓软,打着哆嗦问道;“你、你是谁?”
“令狐笑。”
平静地念出这个名字,让在场那些本不知他身分的人都感觉在心头劈响了一个炸雷,生生将三魂七魄都炸碎了。
“丞相,那个小贺半天还没有回来,只怕是探出风声,逃了。”令狐雄派人找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小贺的影子。
黑眸敛起,精光微露。这个小贺只怕远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简单,难道他也会看走眼,低估了对手?“务必想办法把他给我找出来,要活不要死!”他对令狐雄下了铁令。任何反叛他的人,誓必要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