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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朝卷 第九章

  令狐舞人赶到镇河府的时候,令狐冲然正焦虑不堪地在府门口张望,一见到他远远出现,立刻飞奔而来,一把抓住刚刚下马的他的手,哽咽道;“对不起八哥,我没有把七哥照顾好。”

  “他人是怎么失踪的?”令狐舞人直奔主题。

  “昨天七哥要去巡视堤坝铸造工程,说是很快回来,只自己乘了一条船去,正好河面起风,我派人去接应,但是风大浪高,那船不经颠簸,七哥就……”

  “船上的舟子呢?”令狐舞人身后的马车车门打开,露出贺非命苍白却平静的脸。

  令狐冲然愣了一下,他没见过贺非命,并不知道她是谁,本能地回答,“舟子被救起来了。”

  “船工活着,但是丞相大人却失踪了,那这名舟于是干什么吃的?”她盯着两人,“请即刻下令捉拿这名舟子,审问明白。丞相的失踪与此人难脱关系!”

  他疑惑地看着她,“姑娘为何会这样想?”

  令狐舞人在旁边说;“听她的,照做就是,但是不要惊动苏青和。”

  “苏大人?”他更不解,“苏大人与此事有何关系?那天他留在府内并没有出门。自从七哥失踪之后,苏大人也很着急……”

  贺非命冷笑一声,“看来苏青和果然是条狡猾的老狐狸,而令狐笑把你放在他身边却是一大失策。”

  “你说什么?”令狐冲然不满贺非命对自己、甚至是对七哥的刻薄评价,“你到底是什么人?凭你也配对我令狐家说三道四吗?”

  “她是七哥的人。”令狐舞人又丢给弟弟一句足以惊天地的话,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别让敌人赶在我们前面灭口!”

  令狐冲然虽然信不过贺非命,但是令狐舞人的话他不可能不听。在令狐家,令狐舞人身为第一影子杀手,并没有台前的人风光,私下里却深得同族兄弟的敬重。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令狐笑的左膀右臂,也是圣皇最亲近之人。

  所以看了八哥一眼之后,他不再和贺非命辩白,快步走回镇河府。

  苏青和见他回来,问道;“令狐家有人来了?”

  “嗯。”令狐冲然叫过一名心腹,低声吩咐几句之后让那人离开,随即高声喝令,“来人,将这个镇河府给我围住!”

  他吓了一跳,“将军这是做什么?”

  “抱歉,苏大人,我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七哥失踪之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我要先上报陛下之后,才能决定后面该怎么做。”

  苏青和说道;“可是当务之急是去寻找丞相,将军把府围住只会徒惹外面人的困惑,消息会走漏得更快啊。”

  “只要不是刻意泄露,外面的人不可能知道真相。况且,我的手下向来很有分寸,苏大人可以放心。”

  他更着急道;“但是河防之事每天都刻不容缓,将军封府,本官还怎么督办河防?”

  “这个……”令狐冲然正在迟疑之时,令狐舞人已经挟着寒风大步走进。

  他看了一眼苏青和,问道;“苏大人?”

  苏青和并不认识他,但却见过令狐笑,眼见一个酷似令狐笑的人用如此杀气腾腾的寒眸盯着自己,惊得差点叫出来。

  “是、是下官,丞相大人,您、您没事了?”

  “这是我八哥,并不是七哥。”令狐冲然领着令狐舞人转入内庭。

  他站在原地,还没有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又看到门口还有一个女子,惊问;“你是谁?”

  “苏大人的忘性好大。”贺非命笑道;“当初在宇文府中我们曾经见过面的,大人高升之后就把旧友都忘了吗?”

  苏青和一拍额头,“哦!是贺姑娘!可是,您怎么来到这里?难道是宇文大人……”他陡然住了口,警惕地看着四周。

  贺非命走近他,神情淡然,“宇文大人不知道您这边事情办得怎么样,正好我有事要路过这里,就带他的话过来问问大人您。”

  他疑问;“但是姑娘又怎么会和令狐家的人走在一起?”

  “因为同行,所以路上遇到的。”她撒谎面不改色,故意沉声道;“听说大人得手了?”

  苏青和也低低地回应,“只是弄翻船,让他落了水。”

  她心中凛然,表面上还要做出一丝笑容,“那令狐笑人呢?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当时河水湍急,可能冲到了下游,我派人暗中搜逼了那一带,却依然没有踪影,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贺非命的心头像被人揪起又横抹了一刀,虽然想装作证许,却按捺不住那股愤怒。“苏大人办事果然让宇文大人很放心。这些事情令狐冲然就没看出来吗?”

  “我和他相处日久,平日里对他很是礼敬,时时谈论国事和诗词,又对丞相大加赞赏,这小子对我也就没有那么多戒心了。”

  “果然是老奸巨猾!”一句冷冷的评价,竟然将她的心中话抢先说了出来。

  苏青和大惊,回头看,就见令狐舞人和令狐冲然连袂站在自己的身后。

  令狐冲然更是冲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抽出腰间佩刀,横在他的脖子上怒喝道;“我七哥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害他?!”

  “冲然,骂他没用,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七哥。”令狐舞人冷然道;“这个人你不能杀他,他是朝廷命官,要怎么发落,等找回七哥再说!”

  贺非命颇为惊讶令狐舞人的冷静镇定,她以为像他这样杀人如清风过耳般容易的人,必然会先一剑杀了苏青和为令狐笑报仇。

  令狐家的人,看来个个都很难懂啊。

  “你现在能不能卜算到七哥的所在?”令狐舞人看向她。

  贺非命有点黯然,“我尽力而为,但是……”来时路上已经算了好多次,令狐笑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似的,音信渺茫。从来没有她算不出来的人,除非是死人。

  于是她的心情一沉再沉,几乎绝望。

  走到大厅中间的一张桌子旁,她拿起一只茶杯托,将其用力砸向地面,磁盘摔碎飞开,她却惊喜得声音都变了,“有了!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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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去寻找令狐笑的路上,贺非命终于对令狐舞人问出她心中的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说夫陛下让我和你一起出来的?”

  “很简单,我坦白告诉他,七哥有难,只有你能找到他的所在。”

  贺非命愣住,“他就相信你,还同意了?”

  “嗯,陛下知道这里面的厉害,不能不答应。”

  “可是……陛下对令狐笑……”她努力寻找一个词来解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关系。

  令狐舞人却笑了笑,“你是想说陛下对七哥‘情有独钟’?”

  “的确是这样的吧?”她嗫嚅着,“他离开皇城之前,我在东暖阁见到你和陛下在一起。他说陛下喜好男色,而陛下对他的态度也一直让我觉得奇怪。我质问过他,他不置可否。”

  “七哥不喜欢和别人解释自己的心事,不过在这件事上你的确对他有误解。”他的身影在马背上轻轻地摇晃着,声音却非常清晰,“那晚你走后,我问过七哥,他坦白说自己对陛下从无半点感情。”

  “你相信他?”

  “七哥从不说谎。”

  贺非命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手指,“但是你和陛下在一起,到底是你心甘情愿的,还是他强迫你做的?”

  “我虽然效忠令狐家,但七哥从不会强迫我们做任何违背自己的心的事。”

  贺非命忍不住嗤之以鼻,“你们用不着把他说成是大善人,他如果不是精于谋算,又怎么可能有今天的局面?”

  “谋算是必须的,利用别人达到自己的目的也无可厚非。但是七哥对家人向来很留情面。虽然有些事他做的时候别人并不能理解,但七哥其实是按照命理推算过的。就好像金城与玉阳的两桩婚事,还有九弟和黑羽女王的分分合合。”

  “这些又都是什么故事?”贺非命不大明白他所说的。

  但令狐舞人并没有再过多解释。“今天晚上我们就会赶到你所说的地点,你确定七哥在逃异?”

  “卦象上指的的确是那里。从地图上来看,这里是圣朝与玉阳的边界处,又是圣河入海的关口。”

  “嗯,所以如果七哥的确被圣河带到那里并不奇怪。不过,七哥并不会泅水,从你的卦象上是否看得出他有没有生命危险?”

  “他不会泅水?”贺非命惊问:“这怎么可能?”

  令狐舞人虽然背着身,但是声音里却有一丝笑意,“是啊,难道你以为七哥无所不能?”

  “他不是向来都高高在上,自负得不得了……”她轻声嘟囔着,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忽然问道;“八少,那天用剑刺伤令狐笑的人,是你吗?”

  “嗯。”他顿了顿,“怎么猜到的?”

  “这两天听你说话多了,渐渐想起,你和当日的蒙面人说话很像。”证实了这个猜想之后,她并不惊恐。今非昔比,她已经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贺非命,且不说自己如今樱妃的身分,就是令狐舞人对令狐冲然说的那一句“她是七哥的人”就让她的心头荡漾起奇异的暖意。

  “当日是谁让你杀我?”她又问。

  令狐舞人沉默了片刻,“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知道,反正那个人现在不会对你不利。”

  “不答,我也未必猜不出。”她淡淡一笑,引得他不得不回头看她。

  但是她转而一叹,“这种宫廷倾轧,官场恶斗,就是他所说的人心和人性之争吧?细细回想起来……你信吗?我开始觉得累了。”

  令狐舞人的眼中闪过惊异,似乎不信她的话。“若是找到七哥,你要怎样?”

  “我也不知道。”她轻轻地吸气,“如今只希望能找到他,不论我们胜败,我要……要他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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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四排竹篱笆,五、六只咕咕叫的母鸡,两间简单的茅舍,还有门前潺潺流过的一条小溪……这一切是那么宁静悠远,宁静得不像是有人居住,悠远得好像世外桃源。

  当令狐舞人和贺非命来到这里的时候,不禁疑问道;“真的是这里?”

  “圣河东,鸟木藏。依卦象来看,应该的确是这里没错。”贺非命也有点迟疑了。如果令狐笑被人救下,难道不应该是立刻赶到当地的府衙吗?

  此时,茅舍中忽然传出一阵笑声——

  这笑声很美,她以前从没想过声音也可以用美丽来形容,但是当她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却在心底涌动出“美丽”这个词来。

  “怎样?我说你未必能难倒小鹤吧?”那个笑声还有几分得意。

  “难为你这样的人能教出这样的孩子来。”另一个声音不疾不徐,淡淡而来,淡中有冷,却让贺非命浑身都像被火焰撩起。

  是他!是令狐笑的声音!他果然无恙!

  她情不自禁地推开竹门,向内走,屋内说话的声音也因而更加清晰了许多。

  “并不是我教得好,而是这个孩子有很多地方很像你,说起来这就是天赋。”

  那美丽的声音让贺非命陡然驻足。孩子像他?什么意思?

  令狐笑说;“既然像我,将来就让他参与朝政好了,我原本还担心令狐家后继无人。”

  “小琪呢?”

  “那孩子虽然资质很好,在我面前也装得很顺从、很听话,但骨子里却尽是反叛,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哦?可我看你一直把他放在身边,以为你是有意栽培他接你的位子。”

  “我还年轻,这位子再坐个二、三十年也可以,小琪的年纪并不比我小太多,他又无心于此,我留他在身边还有别的用意。”

  “什么用意?”

  “你不用管。十年之后我会把他送到你那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又故弄玄虚啊。”美丽的声音取笑道;“不要总是故作神秘,其实我还是满期待看到你失算,看到你狼狈不堪的样子,就好像那天我们把你从河水中救起时,我的心里还真有些偷笑。谁能想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令狐笑,居然也会有如落水小狗般可怜的时候。”

  如此戏谑侮辱的口气让贺非命暗暗心惊,但令狐笑并不生气,只是冷冷说道;“这有什么奇怪?幼时我忙于文武之道,没有闲工夫去学凫水。”

  “是吗?我还记得小时候孩子们都爱趁长辈不在家的时候跳到荷花池戏水,只有你永远捧着一本书,冷冷地坐在树阴下,嘲笑别人湿漉漉的样子。如今这算是报应了吧?说起来又好奇怪,你向来神算,为何这次没算出自己会有此一劫?”

  “我从不算自己的命。”

  “为什么?”

  一阵沉寂之后,令狐笑的鼻音闷闷的,“你现在很闲?”

  “只是想看看你,在你身体还没好之前,我不放心离开啊。”

  “不必了。”他扬起声音,“已经有人来接我了。”

  有人在屋内走动,紧接着门被拉开,一道倩影娉婷而立,让贺非命陡然止住了呼吸。

  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就如同刚才之前没有听过那么美丽的声音一样,美到根本无法移开视线,即使她从不以容貌对人,却忍不住低下头,不敢和她的艳光相对而视。

  但就在她低下眼睑的时候,发现那女子的手上还牵着一个稚龄男童。可能也就三、四岁的年纪,一双黑眸像极了令狐笑,难得的是,他竟然可以不哭不闹,不说不笑,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她,让她不由得呆住。

  “来接你的人,是她吗?”那美丽女子笑吟吟地看着她,“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令狐家的人?”

  她微微皱起眉。这女子是谁?听口气好像对令狐家很熟?

  紧接着,那女子的眼睛抬起,看到不远处靠着马车站立的令狐舞人,一笑道;“八哥?你来得好快。”

  八哥?贺非命震动不已。先看看那女子,又看看令狐舞人,最后将目光停在那名小男孩的身上。

  陡然,她抬起脚,走过他们的身边,迳自走进了房间内。

  令狐笑斜躺在床杨上,眼睛从手中的书本抬起,对视上她火辣辣的眼神,微微凝固。

  “你怎么会到这里?”他平静地开口,又狭起眼,“陛下呢?”

  “我一度找不到你,”她一字一顿,“甚至我用尽方法也占卜不到你的讯息,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连你也找不到我了?”他挑起了眉,微微一笑,“终于可以破解那道符咒了吗?”

  什么?她恨声问;“你故意诈死?”

  “诈死?”他轻笑道;“你以为我活得不耐烦了,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你就算真死了,我也不奇怪!”

  她反身要出去,身后的他悠然地说;“你千里迢迢从宫中跑出来找我,就为了咒我死吗?”

  令狐舞人此时走进来,接话道;“樱妃娘娘知道七哥有难,特意找到我来救七哥,可是我们晚到了一步,以致让七哥遇险,请七哥恕罪。”

  令狐笑斜飞一眼,“樱妃娘娘何时知道我有难的?”

  “在你出行之前,我就知道了。”她同样斜吊着眼角,“丞相大人是责怪我说得太晚了?”

  “微臣不敢。娘娘辅政陛下,日理万机,还要抽出心神操劳微臣这个政敌。若换作微臣算出这件事,可能也不会告诉娘娘。”

  贺非命深深盯着他,“这是你的真心话?”

  他只笑,眼波如旧的幽深。

  她愤然走了出去。

  令狐舞人一直静静地看着两人,此时开口,“七哥何必故意气她?她冒险来救你,放下立场的成见,已经说明你在她心中的位置非比寻常。”

  令狐笑闭上眼,嘴角噙着一抹特殊的笑,“难道你希望我热泪盈眶地感谢她?或是她痛哭流涕地扑到我身边,庆幸我没有死掉?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

  令狐舞人哼了一声,喃喃自语,“你是在自寻烦恼。”

  然而,那抹笑,停留在原地,并末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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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非命气得肺都快炸掉。她千辛万苦地赶到这里找他,因为他失踪,她急得心跳都快停止。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人,他平安无事当然好,可是他竟然悠哉悠哉地和美女闲聊,更对她冷言相加。这样的人,何必来找他救他?

  脚底下那几只母鸡咕咕咕地叫着,好像凑热闹似地围着她的脚转。她气得撩起裙摆,喝斥道;“走开!”

  但是那几只鸡却咕咕地叫得更欢。

  身旁有人笑道;“鸡有鸡言,人有人语。这些鸡笨得很呢,听不懂你的话,也看不懂你的脸色,要是坐着有气千万别对着它们发泄,因为你骂完之后会觉得更生气。”

  贺非命看着那名女子,星眸流动片刻之后,红唇一翘,“见之一面,不语三日的令狐媚公主?”

  美女微笑,“这么快就猜到我是谁了?”

  “世上能有如此夺人魂魄般美丽的,我想就只有公主您一人了。”她说;“不过,如今应该改口称呼您玉阳王后才对。”

  令狐媚笑道;“我虽然嫁到玉阳好几年,但是大家都还是习惯叫我公主。”

  她将视线转移到那名小男孩的身上,“那这个孩子……是玉阳王的子嗣?”

  “是啊。他叫玉紫鹤,只是不大爱说话,人家说外甥像舅,我一直觉得他和七哥好像,你觉得呢?”她蹲下身,指着贺非命对儿子说;“她是舅舅的朋友,叫声姨吧。”

  “不敢当,我可不敢做丞相大人的朋友。”她拦住了玉紫鹤将要出口的话,并不想听到令狐笑的名字,免得自己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高涨起来。“能否请问玉阳的王后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她甚是觉得奇怪,这里完全是田园农家的景象,甚至令狐媚的穿著也是再普通不过的民妇装束。除了她惊世骇俗的美貌,还那一身粗布衣裳也难以遮掩的优雅贵气之外,谁能把眼前的令狐媚和玉阳国堂堂的王后联想在一块儿?

  令狐媚答道;“这是玉阳国的传统,王族之人每年都会在深秋时节到田中进行农耕,以体会百姓劳作的疾苦。如墨因为有事昨天刚刚离开,七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我就留下来陪他了。”

  贺非命知道她口中的“如墨”乃是指玉阳王,玉如墨。

  看人家夫妻可以如此相守相随,无论宫中还是田间,都能做到相濡以沫,不信不疑,这份深情世间少有。

  然而她自己呢?虽然也嫁给了圣朝皇帝,却将身子给了另一个男人,别的夫妻或许会有同床异梦,她竟然连“同床异梦”的资格都没有。只因为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心中眷恋的是得到她身子的男人。

  好混乱的关系,混乱到她自己已经觉得不堪其痛。

  想到这一切,她的眉心就一蹙再蹙。

  令狐媚伫立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唇边挂着一抹温柔的笑说;“还没请教您的名字?”

  “贺,贺非命。”

  “贺非命?”她先是露出讶异的神色,然后噗哧笑出声,“好名字。”在她的眼中闪过某种狡黠的光芒,“今天要麻烦您先住在这里一晚,明天再和七哥一起动身回圣朝吧?”

  “不,我今天就走!”她可不想再看到令狐笑的那张臭脸。“让令狐舞人和他一起回去就好了。”

  “别以为七哥看上去没事,这次落水几乎要了他的命。连着两天晚上他都在发烧,而我今天晚上必须赶回玉阳王宫去,如墨身边没个细心的女眷照顾他,我会很不安心。”令狐媚柔声道;“贺姑娘不会让我为难吧?”

  这样柔媚的声音,谁能拒绝得了?更何况,听到令狐笑原来这两日都在发烧,她的心又软了下来。

  “为何不赶快派人送他回去?”当初救起令狐笑之后,如果赶快送至附近的府衙,找名医就诊,难道不比在这种乡间小屋中更容易恢复?

  令狐媚轻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劝他的啊。但是他居然说最近有点累,不想太早回去,还说朝中会有人替他管家,不用他操心,所以我也只好由着他休息了。可是真的很奇怪,朝中除了他,还有谁能管家?”

  她的问题没有得到贺非命的回应,瞥眼看去——贺非命正咬着唇,双手十指勾在一起,眼中像是在笑,眉宇间却又像带着轻愁。

  令狐媚看到她这种神色,心中已经了然。

  谁解情字哦,只有同样走过这条坎坷之路的人才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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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贺非命在内屋辗转不能成眠。令狐笑就在隔壁的屋中,令狐媚已经带着儿子离开,临走前还特意叮嘱,要她晚上多过来看一看他,怕他病情反复。

  此时月挂中天,令狐笑那边寂静无声,她该不该过去?

  窗外秋风萧瑟,虽然她身上盖了被子却还是觉得凉凉的。那个人,前几天落入冰冷的河水里,被急流冲了这么远,又被病痛折磨了两天两夜,不知道能不能抵御夜里的寒冷?

  终于忍不住,她起身下了地。没有拿灯,轻悄悄地推开内外屋隔挡的门,借着月光走到他的床边,然后又轻轻地坐在床杨的边缘。

  他的呼吸很均匀,被角也都盖得很严实,只是他的眉心像是蹙着,还蹙得很紧的样子。

  “难道你在梦里都在和人斗吗?”她低声自语,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那里很清凉,没有发烧。

  她吐出口气,刚觉得轻松些,陡然他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半夜摸上我的床,樱妃娘娘有事?”

  他促狭的话让她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甩开他的手,说道;“别臭美,我只是受公主之托,看你有没有病得快死掉。”

  他的另一只手也从被子后面伸出来,将她猛地一拽,拽倒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沉声威胁,“要是不想让舞人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就别叫。”

  令狐舞人就在隔壁那间草舍里,为了不惊动他,她只得咬着牙挣扎,却挣脱不开。

  “有意思,和那天的景象很像呢。”他的冰唇擦着她的鬓角。“似乎每次都是你主动对我投怀送抱,这是为什么?”

  “谁对你投怀送抱?是你强行逼我留下的!”她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上一次是我害你喝药没错,但你这一次是清醒的,干么还拉着我不放?”

  “这一次也是你害我的。”他冷冷地,近乎逼问;“为什么知道我将有难还不出声警告?”

  “因为我想看你倒霉的样子!”

  “那为什么现在又跑来找我?”

  “因为……因为我不想让你死得太难看,所以来给你收尸!”她有点不敢挣扎了,因为两个人的身体实在是贴得太紧,这种暧昧的姿势让她想到那天晚上他们的抵死缠绵,生怕自己过分挣扎会让他做出什么出轨的事情来。

  但是她的话说得越狠,令狐笑的手臂就箍得越紧。

  “我,还真的是很欣赏你这种言不由衷的女人呵。”戏谑的话语,挂着余味悠长的声韵,慢慢滑过她的耳垂,吹起耳畔的一缕青丝。

  她的浑身都泛起一层寒栗,因为这种感觉是让她连魂魄都要为之颤抖的熟悉,所以当他的唇舌如攻城略地一样吞噬着她的思想,侵犯她的身体时,原本僵硬的身体也不由得在他怀中轻轻蠕动着,寻找着最适合自己蜷伏的角度和姿势。

  “但是你很叫我失望……”他幽然叹息,“我没想到你会丢下陛下和圣朝跑来救我这个死敌。你,该不会是对我动了真情了吧?”

  她的身子再度僵住,声音一冷,“不要太自以为是。”

  “那最好。”他啃咬着她红润的唇和因为半散开衣襟而裸露出的肩膀,“我只喜欢和敌人交手,不喜欢和情人做这种游戏。”

  “你这样冷血寡情的人,不配有情人!”她狠狠地反咬了他一下,将他的嘴唇几乎咬破。

  不过接下来他没有给她反击的机会,双臂一推,反将她压在身下,双臂牢牢地将她固定在自己的钳制范围之内。

  “樱妃娘娘既然如此情深意重地来救微臣,微臣应该以身相许作为报答,不是吗?”

  她清楚地看到月光照在他唇畔的那丝浅笑,也知道接下来他想做什么。但是她的眸子陡然阴沉下去,容颜素冷,一字一顿地说;“不!我已不忠于陛下一次,你别想让我成为你玩弄于股掌间的罪人。”

  说完,她用力推开他,拉紧松散的襟口,头也不回地奔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门紧闭。

  令狐笑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那扇阻挡着两个人的门,没想到在关键时刻她会选择拒绝。

  不过,刚才他分明听到一阵如雷的心跳声,那是谁的心跳?跳得那样乱,没有了规律。

  男女之间,谁先动情,谁就先输了一阵。这是他告诉令狐琪的话,也是告诫自己的警语。无论有多欣赏对方,都不能将欣赏变成喜欢,因为一旦动了情,就等于给对方杀伤自己的致命机会。

  他要用事实来证明,“死于非命”是一句愚蠢的鬼话。他是不可能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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