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处着处着就熟了。”
“但我不想和你太熟。”她总觉得怪异,有种风雨欲来的不安,彷佛此时的平静是假象,令人招架不住的狂风暴雨随即而至。
“你需要一个男人。”她独自养孩子太累了。
“你?”她一啐。
“我有什么不好?我会把你的孩子当亲生的看待。”再说那本来就是他的孩儿。
她呵笑,“大叔,你一把年纪吃嫩草不太好,牙口不好就多喝水,别惦记着鲜嫩的芽儿,小心噎死你。”
“我才二十三岁。”他咬着牙反驳。
罗琉玉笑出声,“二十三岁?那你是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怎么这样想不开?提早先老起来吗?”
“我不老。”他只是胡子未剃,遮住了俊逸的面容。
“是不老,不过我也不是不挑的人,想当我的男人一要俊,二要俏,三要人品,四要风度,五要多金、六要温柔体贴、七要风趣、八要宠妻、九要顾家、十要事事听妻言,你能做到几条?”她重生一回不是给人做糟糠妻的,做不来以夫为尊那套。
既然嫁过一回了,这回就别再勉强,虽然她毫无为人妻的想法,不过婚姻真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嫁对人住福窝,反之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前一世她经手过不少家暴案例,受虐妇女、小孩总是一再吞忍,直到忍无可忍,才会向外求助,可是一回头又原谅家暴者,再一次陷入恶梦中,周而复始,无可自拔。
听着她吐出的一条条要求,陆东承为之咋舌,十分庆幸自己在之前娶了她。
“你确定你在择夫,而不是难倒天下男子,能做到这些的有几人?”
“所以说,你别痴心妄想了,早早啃红薯去,本娘子天生丽质,貌如天仙,你是垫十块豆腐也高攀不上。”
陆东承是好笑又好气,笑她的自吹自擂,用软刀子将人逼退,又气她有眼无珠,自家夫君站在面前居然认不出来,只是笑过、气过了,又有些难过,若他能正大光明的站在她身边,她也不用竖起满身刺来提防每一个靠近她的人。
“于谨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一旦你危及我和我的孩子,我会要你立即离开。”她的善良是有限度的,不会为了救别人而赔上他们母子三人的性命,她很清楚自己做不到无私奉献。
闻言,陆东承面上一凛,一口吃掉手中剩余的大饼,“婉娘,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即使一死也会护你们周全的。”
她怒斥,“婉娘是你能叫的吗?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得寸进尺,我真要发起火来,你承受不住。”
看她怒色满面,陆东承眼眸一暗,他还是太心急了。“我去割麦子了。”
“哼!晚上少吃一碗饭,不许给他肉吃,吃菜清胃,给他吃水煮青菜,不加油盐。”猫也有爪子的,他最好少惹她。
他足下一顿,苦笑,娘子的报复心真重。
“娘、娘,我爹长什么样子?”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线,一大清早,莲姐儿心血来潮,一蹦一跳的问起亲爹的长相。
“你爹的模样呀……”天晓得是圆是扁,她根本没见过,一穿越过来她就是两个孩子的娘,没半点原主的记忆,她也想叫老天爷送面“时光回溯镜”,让她看清楚原主的过去,方便她融入这具躯壳。
“娘,你不记得了吗?”她有些失望,没了嘻嘻哈哈的笑脸,人家有爹,她为什么没爹?她也想多知道爹的事情。
“你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青面獠牙、猪鼻子,一对招风耳,两只罩子眼,面丑嘴大酒缸肚,鸡爪牛腿鱼尾巴……”罗琉玉有些郁闷,张口没好话。
“吓……好吓人……”她怕怕。
莲姐儿吓得捂脸又捂耳,面色发白的拍拍小胸脯,这还是人吗?
“还好你长得像娘,不然真走不出门见人,恐怕道士见了都要举剑来收妖了。”罗琉玉越说越乐,小孩子真好骗,三、两句话就信以为真。
莲姐儿点头如捣蒜,抱着娘亲大腿不放,“嗯、嗯!还好我像娘,爹太可怕了,我不要像他。”
“是呀,现在你知道娘多可怜了吧!每天面对你爹要强颜欢笑,还要称赞他是天下第一俊,真是太为难人了。”反正人死不能复生,她说再多,对方九泉之下也听不见。
“幸好爹死了,娘不用说假话。”没爹也没关系,有娘就好,她的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是呀!幸好他死了,不然我们莲姐儿就吓死了,娘会伤心,泪流如海。”没丈夫的女人最清心,不用侍候公婆,对丈夫言听计穷、百依百顺,更不必应付那些叔伯妯娌、姻亲族亲,九大姑、八大婆永远自我感觉良好爱管闲事……还有她看的小说中最常出现的表妹,大多不安好心,眼高于顶,是表嫂们的天敌。
“嗯!我好怕,娘抱抱我,以后我不要爹了……”娘流好多眼泪,会淹死人的,她要保护娘。
莲姐儿伸手要娘抱,但罗琉玉尚未弯下身,她的小身板转眼往上飞,最终小小的身子坐在一只臂膀上。
“咳、咳!你在跟莲姐儿胡诌什么,她爹是朗朗君子、丰神俊朗、剑眉星目,人如明月般温润清雅、身姿若松……”说着夸赞自己的话,陆东承面皮不自觉红一片。
“够了、够了,说得好像你真见过本人似的,我家孩子心性单纯,把那些话本子上的用词一鼓脑原封不动的照念,你才别胡说一通,你又没见过他,哪知道什么丰神俊朗。”
“但你也形容得太离谱了,看两个孩子的容貌,会有青面獠牙的爹吗?”她到底有多恨他呀,把他形容成从头到脚没一处长得像人。
“变成厉鬼不就像了?他是横死的,连尸首也找不到,阴曹地府的一缕幽魂能有多好看?”孩子他爹生得好坏也与她无关,天人永隔,今生今世难聚首。
“你怎么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以前的她温婉可人,见人三分笑,从不高声谩骂,安安静静的性子,不与人交恶,总是不伤和气,用浅浅一笑化解干戈。
而今她似乎变了一个人般,口齿伶俐、言语锋利,以往的隐忍不再,对人、对事直来直往,谁敢欺她一分,她就还人十倍。
或许,他并未了解真实的她,毕竟两人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过去他们都以为能长相厮守、白头到老,故而未去在意是否离别,等到身不由己时,却来不及后悔了,匆匆的相聚也就那几日,接着是漫漫无期的相思和等待。
“你认识我?”罗琉玉秀眉一拧。
他轻咳一声,故左右而言他,“我和……呃,你夫君是同窗,我们相识已久,他曾提过你。”
“你也在国子监?”她轻嗤,有些不信。
陆东承呛了一下,“曾经。”
“一个书生怎会被人砍成重伤,倒在山野?”她嘲笑他编也编得让人信服,别漏洞百出。
“后来我入伍从军了。”他说的是自己的经历,不论被迫或自嘲,拿笔杆的手都沾满了鲜血。
他杀人了。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惜、惶恐无助,到最后都麻木了,只知杀杀杀……
战场上,敌人不死,死的便是自个儿。
为了活下去,他不停地杀人,原本连杀鸡都不敢的文人沦为铁血将军,在战场上,十来岁的孩子都得杀,他若不杀他们,这些孩子会长成食人老虎,反过来扑杀放他们一马的将士。
每天一睁开眼,面对的都是成千上万的尸体,一具具、一堆堆,鲜血把大地覆盖,再无一丝绿意。
“你是逃兵?”
他愣了愣,眼露苦涩,“不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算是?”
她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语。在她初当检察官的那两年常落入这样的坑里,精练的律师最擅长钻法律漏洞,一句话或一个字便能扭转干坤,让原本快定罪的犯人无罪释放。
“在兵籍上,我是死人,因此即使我回去了,也没有地方接纳我这个人。”所以他不是逃兵,但比逃兵更惨,他根本不是个“人”。
“等等,所以说,你是幽灵人口?”人还活着,却被注销了身分,她记得听人提过这种情况,他若想恢复身分,除非再回原籍申请恢复籍册。
“幽灵人口……”他喃喃自语,觉得这个词真贴切,他不就是幽幽荡荡在人世间,在亲朋好友眼中他已是一抹幽魂。
“你有仇人吧?”罗琉玉不安的问,想到他当初的情况,还是忍不住一探究竟。
“不知道。”他的回答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罗琉玉一听都想抓住他的双肩用力摇晃他了,他是石头脑袋吗?“为什么不知道?你可是差点死了!”
“还没死,不是吗?”
他坠崖后并未直落谷底,正好山壁长了一棵巨树,巨大的树冠接住他。
树上长了红色的果子,他撑了三天才找到下去的方法,但手和脚被凸出的尖石刮伤,血迹斑斑。被自己的弟兄追杀,为追查真相,他并未现身,悄悄找了父亲生前的亲信,想藉此打探营中的情况。
谁知消息走漏,处处是敌人的眼线,他和那名亲信遭到围杀,亲信拚命杀出一条血路,让他有机会逃生。
情急之下,他抢了一匹马,逃入深山之中,东躲西藏,想甩开敌人的追杀。
就这样躲躲藏藏,他终于打听出一些线索,得知一切阴谋似乎和兵权有关,他们父子忠于皇上,不受收买的气节挡了某人的路,所以他们必须死,给那些人让路。
“你这是在自我解嘲吗?还是怪我多管闲事,如果知晓你是个麻烦,我绝对不会救。”好人做不得,善有善报全是骗人的,她就是被自己坑死了。
“但你救了。”他说不出满腹的感激,冥冥之中他命不该绝,兜兜转转又绕回原点。
“你没瞧见我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悔不当初。”
他露齿一笑,看得出眼中的光亮,“这代表咱们有缘分。”
“是‘猿粪’吧,还是很臭的那一种。”现在她一脚踩上,臭气薰天,用再好的香胰子也洗不去一身臭味。
“婉娘,你太激动了。”她一副要咬死他的样子,戾气真重,他看了都有几分心惊胆跳。
“不许叫我的名字,把孩子还我。”罗琉玉觉得头顶快冒烟了,两手一伸想抱过孩子。
“还是我抱着,你情绪不稳……”他身子一闪,怕她伤到女儿,好言相劝她冷静点。
他不劝则矣,一开口便让罗琉玉感觉不是滋味,她是孩子的娘,他凭什么来抢,还一脸理所当然,好像孩子也有他一份,他在保护孩子免受亲娘的伤害。
“于谨之,你还想在庄子待下去吗?”她不抢了,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他,面上寒霜阵阵。
见她真发怒了,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过分了,讪讪地将孩子送到她面前。“婉……陈娘子,你看莲姐儿笑得多开心,你放心,我不会在庄子停留太久,将危险带到你们身边。”
他宁愿自己伤心,也不会伤着他们任何一人。
“娘,好玩。”对于刚刚被举高高,莲姐儿笑着拍手。
“等你被卖了就不好玩了。”罗琉玉接过女儿,往她鼻头一捏,全然不在意身侧的男子。
“为什么要卖莲姐儿?”小女娃还一脸好奇的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娘没银子。”她装穷。
“我有。”陆东承一说,养家活口本是男人的责任。
“你要给我?”她斜着眼一瞟。
“我给……”他蓦地脸一红,这才想起身上只剩几两碎银,他的银子存在钱庄,要用他的印章才能取款。
或许他娘在过世前便已看出二叔有不轨之心,将长房的私产悄悄转移,过在他名下,只留下少数财物迷惑他人的眼。
可是如今他不方便去取出,印章还藏在长房的书房里,除非他偷偷潜入拿回。
他想把那些私产交由妻子全权处理,毕竟二叔不仁,他又何必顾忌对方的感受,长房的一切是他爹和兄长用命换来的,只是这么做难免会为妻子带来祸事。
为了一点点家产,二叔都狠心地赶他们出府,先是大嫂和两个侄女,而后是他的妻小,甚至还想泼脏水败坏他妻子名节。
若是让二叔晓得婉娘手中握有长房的财产,恐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它,心思不正的人永远也不会走正路。
陆东承耳根子发红,他想给妻子养家银子,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如今比她还穷。
“给什么?口袋空空还敢漫天虚言。”男人的话信不得,十句有八句是信口开河,还有两句是水中月,看得到,摸不着。
“以后补给你。”他逗着女儿,顺手掏出之前给她编的草编蚱蜢,眼睛却看着孩子的娘。
“不用,我们非亲非故的,不好接受银两的馈赠,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闲言闲语。不过你罩子放亮点,别把你仇人引到庄子上来,我们这儿不是女人便是小孩,没法替你挡刀挡剑。”她丑话说在先,让他好好斟酌。
“你不要我的以身相许,那我就以银子抵恩情吧,总要两清。”
“好,我同意。”以银子做交易最干净俐落,她也怕人家硬塞人情给她,搞得不清不楚,好似她硬讨的。
“不过我的伤并未好得彻底,恐怕要再叨扰数日。”他看向她腰间的荷包,眼中透露着若有灵液妙药,他会好得更快之意。
不过罗琉玉只是装作听不懂,压根没有要拿出灵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