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真的换人了?”
“嗯,听说原本的知府和衙役全都问斩了。”
杜小佟闻言,不由想起那晚在府衙见到的事……她对官场不熟悉,但那官爷的那身行头,还有带去的军队的服饰徽章,看起来像是皇城卫的。
能领皇城卫的兵,那位官爷肯定位高权重,愿意帮上一两的忙,那就意味着一两的官阶肯定也极高……可打从那晚过后,她不曾再细问这事,因为她猜想她就算问了,一两也不会告诉她。她不是想打探他的出身,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官居何位,她得怎么做才配得上他。
虽然有与王家的协议在,可经过这么多事,她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早就说好这一世要为自己而活了不是吗?就如一两所言,既然有圣旨在手,就该好好利用,一个没道理的协议不应该主宰她的人生。
“小佟姊,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
杜小佟听完,微诧地瞪大眼。不会吧……
用过膳后,蔺仲勋如往昔来到她房里。两人同宿一房,但一个躺着一个坐在床畔,虽说早已无清白可言,但礼教终究不可废,未正式迎亲,自然不能逾矩,所以在杜小佟的坚持之下,他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
两人如往常随便攀谈几句后,杜小佟不动声色地问:“一两,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一两。”颇有一元复始的意境,他现在还挺喜欢的。
杜小佟横眼瞪着他。“真名。”
“你那几个孩子,包子饺子,烧饼油条,不都是你取的,你又何时在意他们的真名?”他好笑道。
杜小佟闻言,不禁抿了抿唇。“取那些名字,是因为不想与他们关系太过深入,可事实上他们上私塾时,总得要写真名,好比包子叫唐子征,烧饼叫汤显,油条叫汤荣,饺子因为年纪太小不记得,但其它人依稀记得他的家人都叫他小宝……你呢?总得让我知道你的真名吧。”
蔺仲勋思忖了下道:“蔺仲勋。”平民百姓会知道蔺是皇族姓氏,可应该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告诉她也无妨,大概只会当是凑巧姓蔺。
“蔺仲勋……”她暗暗记下。虽说不见得有用,但是先记下,往后要是有机会还是可以打探打探的。
“你今儿个非要问我名,难不成是……打算和我成亲了?”如果是基于这一点,他会马上着手处理。“还是想和我深入一些?”
要处理的不只是婚事,还有,回宫辞帝。光是以为他在朝为官,就教她认为身份悬殊,配不上他,要是让她知道他是皇帝,那还得了。得找个空闲,回宫里把这事给办妥才成。
杜小佟羞恼的瞪着他。“为什么你说这话听起来很下流?”
“是风流。”下流的话,他早就爬上她的床了。
杜小佟像足想到什么,不以为然地哼了声。“是啊,听说杜家的一两颇享受众星拱月的滋味,到田里踩水车,还有一票姑娘家帮着。”
田里的稻穗正在抽长,水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大雨过后,烈阳当空,田里得要保持水份,否则穗就结得不够饱满,所以才会要他踩水车,可天晓得这男人是个祸水,凭着那张俊颜到处招蜂引蝶。
“是啊,听说还有不少姑娘暗地里说,想给杜家一两当小的。”反正这村落里没有秘密,她早晚会知道,倒不如由他先开口,省得届时误会连连。
杜小佟瞪着他,不敢相信真是如此。方才听银喜说起时,她还以为听岔,没想到他还真是抢手。银喜说,打从他英勇杀了贼人后,他简直成了村里的英雄,一票姑娘对他倾心不已,甚至不惜委身当小,服侍他和她……照这说法,这村里人都已认为她和他早晚会成亲,既是如此,竟还想介入!
“不知道杜当家意下如何?”他坐得累了,干脆往她身旁一倒,深邃魅眸与她对视。
杜小佟直哦着他,他面如冠玉,比城里任何的贵公子还要俊美,尤其那双眼,一旦对上,魂都快要被勾走了,饶是她都觉得心房骚动着,更遑论那些小姑娘。
凭他,想要的女子,还有得不到的吗?
“杜小佟,我说笑了半天,你就这么不捧场一声不吭?不会真要我再娶个小的吧,人选太多太难挑,我不想自找麻烦,一个你就已足够。”见她眼神闪避着,蔺仲勋就知道逗她得要拿捏分寸,把她逼得退缩了,到时难受的还是自个儿。
“不是听说你听人弹琴还听得挺乐的?”她撇了撇唇,语气酸溜溜。
“弹琴?”蔺仲勋满脸不解地扬起浓眉。“哪里有人弹琴?”
“还装蒜。”她呿了声。“人家都抱琴到田边弹给你听了,你还看得津津有味,想装傻?”
蔺仲勋愣了下,忍不住发噱。“那是琴?我压根没瞧过那种琴!才几根弦,随便拨着,哪里叫作琴?我就是因为不曾见过,才会仔细打量。”
杜小佟瞧他说得认真,压根没有说谎的嫌疑,才闷笑道:“一两少爷,咱们这儿不像城里那般繁华,像样的琴也不多,大抵上都是克难打造的,有个雏形,弹得出声响便成。”
“何必附庸风雅到这程度,这儿比城里纯朴,不会的事何必装会?”既是村姑,就安分守己地当个村姑,弹什么琴,害他还看得那么认真,琢磨着是什么巧物,怕自个儿不懂又被她笑话。
“不是附庸风雅,是——”
“是什么?”
杜小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谁允许你躺下来的?”真是个呆子,连弹琴说爱都不懂,当什么官啊?肯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劣官。但他既然不懂,她也就不用多做解释。
“不借我躺,我回房好了。”他作势起身,动作刻意放慢,等着她拉住他,岂料他都已经坐直了身子,脚一放就可以走人,她就是不留人,不禁悻悻然地瞪她。“没有利用价值了,过河拆桥了?”
“什么过河拆桥?”她掩嘴低笑。“咱们未成亲,同处一室本就于礼不合。”
“那几天前到底是谁拉着我?”是鬼吗?
“那是因为我病了,你照顾我,而且你是坐在床畔,又不是躺在我床上。”杜小佟小声辩驳。
蔺仲勋眼角抽动着,不禁想,坐在床上跟躺在床上到底有什么差别,他会吃了她吗?嗯……好像会。算了,他就坐在床畔陪她就好。
他理所当然地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抗拒,像是把自己交给了他。
只是……瞪着他的手,她不禁想,这家伙明明连着几天都在烈日下踩水车,为什么还是这么白?唉,真是个得天独厚的男人。
翌日,蔺仲勋还是乖乖地到田里踩水车,望着田里变得泥泞,他不禁更加卖力地踩。小佟说过了,这几日都是烈日当空,田里的温度高,得要用水降温,稻穗才会长得好,可依他所见,这串串稻穗都已经沉重地垂着,从青绿染上淡黄色,难道还没好吗?
“一两哥,休息一下,换我踩吧。”唐子征浇完肥后,走到水车旁。
蔺仲勋睨了他一眼。“你到树底下歇息吧,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要是待会倒下,我可不会管你。”
唐子征闻言,笑了笑。“不会,每年这时节都是最热的,以往我和小佟姊都是这样忙过来的。”
蔺仲勋挑高浓眉。这小家伙是在炫耀他认识小佟比他还久吗?正想要赶他去休息,余光瞥见又有姑娘抱着杜小佟说的琴走来,他一把将唐子征拽近。
“一两哥,你要干么?”
“我问你,她们为什么老是要对我弹琴?”他又不是牛,对着他弹有趣吗?他根本就听不懂她们到底在弹什么。
唐子征不动声色地侧眼睨去,随即了然于心。“那是因为七夕快到了。”
“跟七夕什么关系?”乞巧是穿红线,宫中玩过,他大抵知道。
“想求姻缘,前两日刘姊姊不是对你说,想给你当小?”
“求姻缘?”就凭那把破琴和不知所云的曲?“弹成那样,还真的是别献丑了,我无福消受。”
“这话别给小佟姊听到,她会生气的。”
“怎么说?”
“因为村里姑娘的琴艺全都是小佟姊教的。”
“她会弹琴?”贫户出身的她会弹琴?
“嗯,而且很好听,不过她很少弹。”
“为什么?”
“因为小佟姊说她是寡妇得守节,而弹琴求姻缘是小姑娘的权利,所以她便教她们弹,让她们到心仪的人面前一表心情,对方要是喜欢的话,会在七夕前夜回唱一首歌,就算是定姻缘了。”
蔺仲勋听得一愣一愣,想起昨晚杜小佟不快地提起他听人弹琴,笑意缓缓浮现。
“爹爹!”
远远的便听见饺子的稚嫩声嗓,唐子征回头望去,就见杜小佟提着茶壶走来。
“欸,小佟姊来了。”
蔺仲勋抬眼望去,眉一拧跳下水车,大步朝她跑去,劈头就骂。“今儿个日头毒辣得很,你偏选今日出门,是很想在床上多躺个几天不成?出门就算了,怀里抱一个,手里还提个茶壶,你有没有命可以这般活动筋骨?”话落,他接过她手中的茶壶,顺手把早已伸长短短双手的饺子抱进怀里,一点重都不肯让她承受。
杜小佟好心送茶水却挨了一顿骂,脸色有点难看,但看在他贴心接过茶壶和饺子的分上,勉为其难地接受。
“就是因为今日的日头特别晒,所以我才泡了桑椹茶给大伙解暑,顺便瞧瞧田里的稻子。”她说着,余光瞥见有几位小姑娘抱着琴就站在大树下,一见她来一个个都溜了。当然,她是来看稻子,至于有哪些小姑娘觊觎他,只是顺道一瞧而已。
“要收成了?”他问着,见唐子征已经走到跟前,顺手把茶壶递给他。
“……还没,不过看样子应该过两天就可以开始断水。”本来青翠的稻田已经染上淡黄,不过颜色不匀,恐怕得多等几日。
“小佟姊,先到树荫底下吧,待会要是晒昏头就不好了。”银喜带着烧饼油条在排水边洗了手脚,顺便洗了早上用过的茶杯,一并带到树底下。
杜小佟点点头,才踏出一步,手便被他紧握住。她有点羞,但并不讨厌。
一会儿一家子全都聚在树荫底下乘凉,品尝着今年采的桑椹泡的茶。
“挺好喝的,酸中带甜。”蔺仲勋有些意外,这一倒出像是血色般的桑椹茶,滋味竟如此清爽解暑。
“今年采的不多,想多喝就得等明年。”
“还不是因为小佟姊不让一两哥去摘最上头的那些桑椹,要不今年就可以多喝一些。”油条咕噜噜地灌了一大口后,半埋怨半可惜地道。
蔺仲勋望向杜小佟,就见她神情有些不自然,他不由得凑近她耳边低语。“你是察觉了我会害死那几棵桑树,所以再不肯让我摘了?”他以为是因为事多,所以采收得不多,但实情似乎不是如此。
“你会害死桑树?”她微诧的问。
她的反问让蔺仲勋暗咋着舌,原来她根本就不知道……现在要如何善后?
“不是我自夸,我这双手不管是碰了什么花草树木,无一悻免。”与其隐瞒,他倒宁可坦白,毕竟他们往后是要在一块的,她总会发现。
然而,话一坦白,心情倒不如字句那般潇洒,他有些紧张地望向她,果不其然见她冷沉着脸。他悬着心等着下文,等到他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才低声道:“你绝对不准碰我的稻子。”
“……嗄?”
“那是老天赏赐的食物,你要敢弄死,我就打得你哭爹喊娘。”她耍凶狠地道。
蔺仲勋眨了眨眼,有点怀疑自己听见什么……她在意的地方,竟是不可暴殄天物吗?她压根不觉得他很古怪?寻常人怎么可能随便碰触就能弄死花草树木?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