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哪来这么些东西?”
鱼小闲犹豫的说道:“你别担心,不是偷也不是抢来的,是我拿东西和村子里的人赊来的……唔,应该说是以物易物换来的。”
赊……她一个女子哪来的脸皮去和村人赊换这些家什和柴米油盐,不怕人家指指点点说她没脸没皮,不守规矩吗?
鱼小闲一看他皱起的眉头大概猜得出来,这个古人大概是想她一个弱女子,家里穷得连只碗也没有,拿什么去和家中其实也没有多少存粮的村民们换物?最重要的是人家还肯换给她。
他哪知晓这乡下地方,妇人除了白天帮忙下地,忙着家务、孩子,伺候长辈外,极度的缺乏娱乐,对于田家这样的外地人,最有兴趣不过,只是以往他们总是大门一关,过得无声无息,村人也无从得知他们的底细。
鱼小闲自动上门打招呼,客客气气的说明自己家中夫君病重,自己一个女人又一穷二白,但她不求同情施舍,反问对方家中可有需要哪种木器,说自己有把手艺,愿意制作他们需要的物品来换取食物。
村里人纯朴,互相借点油盐糖是常有的事,也不乏那种一借就忘记要还的人,可这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不想为了这种小事就撕破脸,但心里难免会给这家的谁谁谁点痣作记号,以后往来便会避开这个人。
但这种人毕竟是少数,村里男丁缺得紧,谁家没有老没有少?你帮衬一下,我举手之劳,没有人能永远挂无事牌,所以见鱼小闲态度不卑不亢,人又收拾得干净清秀,还有凭有据的写了字条,不像那种坑拐抢骗的人,便信了她一回。
“我有一把手艺,对了……你看了这个就会明白。”
她一时难以说清楚,便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来,上面有着清楚的格式,写明某某家是甲方,需要木桶、木盆一只,后面有一小行字备注她是乙方,与甲方换了三斤米,一只铁锅;往下一行,是另一户人家缺恭桶、饭桶,她换了人家的蔬菜种子,两把挂面和两斤玉米粉。
接下来林林总总,以针线盒、饲料槽、凳子、恭桶、木屐,换了盐、油、茶叶、鸡蛋、辣椒油……一目了然没错,可看来看去,她没占到村民们的任何便宜,反倒吃亏居多。
举例来说,乌桃镇一只恭桶起码也要卖三十文才划算,蔬菜种子不值什么钱,两把挂面不到十六文,玉米粉只要十文钱……她却拿恭桶和饭桶去换。
即便木头成本低廉,但手工钱呢?
既然能写字又识字,却不懂算学吗?
这女子,压根不是他知道的那个见钱眼开,甚至要他死的女人,但是死而复活,而且还性情大变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即便他见多识广,很多事均能包容,可这种事完全不可能。
而且她性子变了不说,最可疑的是她哪来的木工手艺?
一个只会打理家务,全无见识的女子……他有些看不清她了。
哼,他不信她一个小女子,拳无三两重,连树枝都拉不动,哪做得来粗重的男人木工活儿?
这些不会都是唬人的吧?唬了那些村民,再无耻的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不,她没走,她好端端住在这屋里,还生火烧饭给他吃。
他隐约记得她手上是有银子的,她拿走了碎银,说要管帐,那些银子她用到哪去了?
心思一动,手下意识的往自己贴身的蓝梭布钱袋子上摸,那只玉马安然的躺在布袋子里面。
他讶然了。
鱼小闲可不知道他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他昏睡的这几天她脑袋一有空,想的就是挣钱的路子,加上自己的命运早就和那人捆在一起,自己饿个几顿可以忍过去,那废人一样的“室友”……好歹同住一个屋檐下,感谢他的存在,在她穿过来的时候不是孤鸟一只,看在他的陪伴上,能不稍微替他想一下吗?
她和安娘子作伴到处去摘野菜,她在捡菌子和木耳的时候发现他们家后山的土壤都属酸性,而且是丘陵地形,樟木和野茶树到处都是,再往里去,树木种类更多,她需要的漆树居然成片长在那。
安娘子却告诉她不可以一个人往深山里去,山里听说有熊和狼,就算大男人也要结伴才敢往里走,她一个小女子要只身进去,不成了野兽的点心才怪。
安娘子一片好心,她哪能不点头称是,但是那山头对她的吸引力太大,好啦,她只是小小的阳奉阴违,私下又往山里去几趟……而已。
她发现山里头到处是宝藏,树的种类就不说了,单就能吃的东西来说,除了菌子和木耳,各种野果野莓,还有快结果的野山葡萄、野柿子树、雷笋,还有雨后就会像春笋般冒出来的蘑菇。
他们家后山压根就是一座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宝库。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熟不做生,她看来看去、想来想去,做其他买卖她真的没底气,但是木料就不一样了,那是她从小摸到大的,因此才敢大胆的应承他人那些东西。
至于那些她想做,却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成的东西,她现在还没本事去冒险,不过将来,只要她肯打拚,一定有机会!
“十四郎是觉得我吃亏了吗?”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心思让人猜不透,但是只要眼一转,也不知为什么,她竟能猜出个五、六分。
他冷冷瞥她一眼,似是认同,那目光在鱼小闲看来居然有那么些鹰隼的味道。
原来他的胳臂还知道要往里弯,知道袒护自己人,怕她吃亏。
“我爷爷总说吃亏就是占便宜,村里人给我方便,我又哪能斤斤计较那么多,其实都是一些简单活,等我拖回来的木材晾干了就可以派上用场,到时候他们觉得我的东西好,以后需要置办家具什物的时候便会想到我。”
她不只画了大饼,还想着能赚钱。
“你自己拖木材回来?”他又写道。
“还没有趁手的工具,刚开始只能先寻些粗棍子和竹子拖回来。”
她是家具设计师,但并不止于拿笔在纸上作业,还能实地熟练操作。
爷爷是个坐不住的人,只要不用上班、上课的日子,他就会去三峡祖师庙和那边的木工师父混在一起。
她这个小跟班自然只要爷爷走到哪也跟着泡在哪,爷爷手把手教她木料的知识,刻刀、刨刀就是她的玩具,常常爷儿俩各自背上饮水和简便工具,帽子一戴,山路上再捡根趁手的拐杖,就上山去认树,常常一入山就好几天,吃睡都在里头。
只是她作梦也想不到,她穿越过来这里,竟然还是要靠木料吃饭……前世今生,只能说她跟木头真的有缘。
“过两天我寻思着和安娘子赶集去,把刨刀、柴刀、凿子等工具买回来,就可以开始还债了。”
她这人没什么优点,在决定一件事情以前,她会思虑千遍,可一旦决定要做,便勇往直前,八头马车也拉不回来,她相信自己一步步总能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原来她攒那些碎银是打算要用来买工具的?
田十四发誓自己并没有打算要与她说这么多话,但是不知不觉对她的疑问越多,就越想弄清楚,一问之下便欲罢不能了。
“啊,我差点忘了,趁着十四郎你今天精神好,外面日头也不错,把身体洗一洗吧。”她一击掌。
田十四发誓他听到的话绝对不是问句,她也不是真心要征求他的意见,因为她话才说完,人已经走了出去。他还没拉下脸,就见鱼小闲双手环抱,抱着一只中型的浴桶走进来。
田十四的下巴掉得几乎收不回来。
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难怪她说她会木工,就这把力气对付起木料来,他前面所有的猜疑都能说得通了。
“临时凑合着用吧,村里都没有我想要的大浴桶,以后我们自己做一个大的,再洒上花瓣、精油,这样泡澡才舒坦。”
花瓣、精油?
花瓣,他听得懂;精油,那又是什么?
一下分不清心底那丝古怪的感觉是新奇,还是旁的什么,鱼小闲已经几趟来回把水提来,再三两下把他剥光,推进浴桶里了。
鱼小闲在现代不是没有见过露胸露腿的男人,那些拍露点写真的巴西球员,一个个身材好得叫人犯罪,电影里猛男的身材哪个不叫人口水直流,说穿了那些猛男卖的就是身材,让女人意淫用的……欸欸欸,不可以这样亵渎人家,现代女子精神生活贫乏,猛男肯出来卖肉,身为现代女性的她当然很不客气的收下喽!
不过她的C罗如今只能永远不见天日的活在她的计算机里了!
至于眼前这个田十四,他没有那些球员的身材有看头,因为生病,皮肤带着青白,又加上营养不良,肋骨瘦得一根根跑出来,唯一让她臊得满脸的是他胯下的大物意外的雄伟,她不小心睇了一眼就赶紧别开眼睛,用手里的细棉布巾飞快盖住重点。
她好歹还是个黄花老闺女好不好?
一泡进舒适的热水中,田十四全身上下彷佛都发出舒服的喟叹,身体一动都不想动,任由鱼小闲替他搓背洗头,伺候他沐浴。
现下的他要计较男女授受不亲,委实矫情。
她喂他吃饭,还说要请郎中回来给他看病——虽然寻常郎中解不了他身上的毒,她还把这破屋整理得像一个家的模样,还帮他洗澡,这些事,除非身为他的妻子,谁愿意做到这个分上?
他的心有些摆荡,虽然他已经足够确定,这女子虽有张他熟识的脸孔,但里子已经截然不同!
鱼小闲一门心思全在他的头发上,没注意到他千回百转的心思,啧啧,瞧瞧那脏水,他到底多久不曾好好清洗过了,老实说,她对男人的很多怪毛病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将就过去,但就是没办法忍受不爱干净的男人,更何况还是像田十四这种浑身臭酸的味道……
她换了两次水,连田十四手脚的指甲缝都刷过一遍,全身洗了个红通通,像在热水里汆过的虾子,才放过他。
“这是安大哥,也就是安嫂子相公留下来的旧衣物,十四郎赶紧换上吧。”她把一套半新的青色粗葛布短打还有腰束布带找出来,在他身上比了比,田十四的肩宽要比安娘子的相公多上好几寸,不过好在他瘦,倒还能勉强穿得上去,她把衣服递给他,回过头去把澡桶里的剩水用水桶一桶一桶提出去倒了。
田十四暗叹她的细心,连这都准备了。
收拾过后,她见田十四已经慢吞吞的穿上衣服,见到那头还滴着水的头发……只能认命的拿起准备好的布巾,坐到床沿,替他绞起发来。
她绞着绞着,田十四的头也随着她的手劲左右摆动,直到她觉得头发够松软干燥了,想让他躺下休息,哪晓得洗过澡的田十四不知是精神不济,还是难得洗了个舒服的澡,早已昏昏沉沉的陷入昏睡状态。
鱼小闲只得又伺候着他睡下。
瞧着他卷翘得不象话的睫毛,啧,男人有这样浓密纤长的睫毛,简直是招桃花!
替他盖上被子,他长长的腿依然有小半截暴露在空气中,突然想起什么,鱼小闲爬下土炕,从竹篮子里找到一把剪刀,又重新爬回炕床上,把他的脚抬到自己大腿上,挨个儿的替他修剪脚趾甲。
她是女人,女人多少都有些小怪癖。
要她说爱干净根本算不得什么毛病,只不过,她除了自己爱干净,也希望身边的人不要太脏,至少别脏得她看不下去。
既然他是病人,少不得只有她自己来了。
看着他经过修剪的脚趾甲,她挺满意的。
收拾过指甲屑,既然田十四已经睡下,她也没了忌讳,重新把澡桶洗刷了一遍,换上干净的水,自己也洗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