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集上没找着小娘子,原来你改行了?”两人手下忙个不停,摊子前却传来一道带着哼哼的说话声。
鱼小闲将翻了面的水煎包盖上锅盖,隔着很快散去的蒸气,笑着打招呼。
“老人家。”
“小娘子还记得老夫?”今日的老先生不同之前的装扮,穿了一件锦缎万寿团纹的袍子,不卖柴火了。
“今儿个怎么没有看见老太太?”
“她去走亲戚了。”
“您今日也不卖柴火了?”
“那个是个人兴趣,偶尔为之,又不能当饭吃。”是他家老太婆怀念年轻那段苦日子,迫得他从柴房里挑出两捆柴出去叫卖,要不,他是大忙人,哪来的闲暇?
“老人家说得好。”
老先生忽然不耐烦了,他就等着这小娘子开口跟他要帐,她却死活不说,可恶!害他想多端久一点的架子,这么快散架了!
“老夫不是会贪小便宜的人。”他说得忿忿。
“老人家说是就是。”
“我闻着这吃食也香,给我来一个。”生意人不都是斤斤计较吗?这种小便宜不占不能解气。
“马上就来。”
可以起锅了,她掀开锅盖,一个个白胖焦香的水煎包出锅喽。
“您吃辣吗?”她挟上一个放在盘子上,怕老先生烫着,便给他剪了个开口。
“你怎么知道?”他还吃大辣,饭菜无日不辣、无辣不欢,只是近些年老太婆不让他这么吃了,说什么伤胃,可就算胃痛也比食之无味还好过啊。
鱼小闲没回答,笑咪咪的接着说:“给您加了我自制的辣油,颜色虽然红艳,辣度却是恰恰好。”
“你是老夫肚子里的虫吗?”老知道他在想什么。
“您有年纪了,肠胃自然会弱一些,辣少吃一点的好。”这老先生看着年纪大,性子却不输年轻人,跳豆似的,可是这种人其实最好相处,只要顺着他的性子走便是,不费心机。
“我家老婆子出门,才清净没几天,怎么就多了个唠叨的。”他碎碎念着接过鱼小闲的盘子,知道东西要先吃原味,筷子一挟,尝过一口,才沾了酱吃。
蔬菜鲜甜,肉汁味美,面皮弹性十足,倒也不俗,而她招待的茶叶蛋也美味无比,透着股茶香又卤得入味。
这丫头是个巧手能干的,木雕栩栩如生,就连从她手里出来的吃食也比普通人好太多了。
这般灵慧通透的女子,就连自己精心教养的女儿都输给她。
“唔,还可以,”他沉吟,“这两玩意各给我五十个,这是钱和地址,老人家我手软脚弱,年轻人最多的就是力气,你就跑一趟吧。”违心之论已经习惯,就连要请人外送也能掰出歪理来。
鱼小闲接过字条,上面是一家金器店的地址,在三条街外,脚程快一点,两刻就可以来回。
于是她颔首,答应外送。
“你的辣酱不错吃,我喜欢,别忘了多包一些。”
鱼小闲要笑不笑,“没问题,这些都是小事,不过您老人家好像忘了一件事。”
哼,开口老人家,闭口老人家,怎么不骂他臭老头、死老鬼,他还觉得舒坦一点,“知道、知道,”他从钱袋子掏出碎银子,“吃食的钱,加上前帐,可是两清了?”
鱼小闲不客气的收下,“一清二楚。”
老先生啪搭啪搭跋着鞋走了。
托了雷万钧和老先生的福,多备的料没有卖不出去,居然还能提早收摊,回家歇息。
安娘子负责送雷万钧那边,鱼小闲自然得跑老先生这边了。
金器店有个很响亮的名字,上头挂着匾额,刻着“金曜风华”,两层楼木质建筑,门口招呼的伙计衣帽整洁,面目可喜,也没有因衣着看人下菜碟。
“田娘子吗?请进、请进,曹老板等您很久了。”
看来老先生是探听过她了,“多谢小哥。”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店里好几个穿着华丽的夫人和小姐正在挑金饰,她这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坏了人家店的声誉?
“这东西重,让我来提。”伙计见鱼小闲一头微汗,脸颊红扑扑的,便伸手想代劳。
“这是曹老爷子订的五十个水煎包和茶叶蛋,就麻烦小哥了。”她乐得有人接手,左右钱已经收了,赶紧把这事了结,可以赶紧回家。
“还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赶紧进来!”曹老爷从里头出来,果然是那龟毛的老人,也不管店里的客人有没有大户人家,不管不顾的吼了一嗓子。
伙计一惊,这色厉内荏的老爷没有人不怕的,“小娘子,不如您自己提进去吧。”
欸,又得自己提了,“是。”她跨进门坎,没有往那些富家太太们多看一眼。
“跟老夫来。”曹老爷背剪着双手,便往里走。
鱼小闲只能跟进。
穿过穿堂,连接着一间厢房,厢房里一张红木桌,几把鼓圆凳,凳面填了鲜艳的珐琅花卉,长长的柜子里也不知道摆的是账册还是什么,再来就别无它物。
“东西放着,坐吧。”曹老爷挥挥手,居然亲手给鱼小闲沏了一杯茶。
“曹老爷子还有指教?”
“不叫老人家了?”
“是小妇人有眼不识泰山。”她从善如流。
“老夫喜欢你这态度,圆滑练达,不拘泥、不死板。”他难得夸奖人。
“您就直说吧,让小妇人到这里来,究竟为何?”
够干脆!曹老爷也不拐弯抹角了,“跟你说话就是爽快,老夫想跟田娘子谈笔生意。”他小小的眼睛里精光乍现,却无法从鱼小闲的神情看出她任何情绪。“老夫想买下你那些木簪子并改做成金饰,在我的店里贩卖,如何?”
“老爷子打算用多少钱买断我那些东西?”她心中一动,但很快稳了心神说道。
“这买卖还包括将来出自你手笔的所有簪子。”
算盘打得真精。她知道这老人家狡狯,但是连骨头渣子都不留给别人,未免太过了。
“老爷子总得给我一个价钱。”
“一千两。”够丰厚了吧。要不是他欣赏这丫头,绝不会出到这个价。
“不成,太少了。”她很快在心底把算盘打过一遍。
“你别想坐地起价,漫天要钱,要老夫说,多一个子都不成。”太少?真是蹭鼻子上脸!曹老爷差点呛到,不悦的变脸了。
“小妇人只是就事论事,您知道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个脑子,买下我做的那些木簪子,一千两银子是太多了,但是如果包括我往后画出来的图样,这数就不够了。”
“你能画图纸?”
“自然。”
“你意欲如何?”他也不拖泥带水。
他在心里琢磨够了,这丫头说得没错,她全身上下就那脑袋值钱,要是能源源不绝的供给他图纸花样,他岂不是就能实现将铺子开往京城的多年愿望?
他穷尽一辈子也只能把店开到县城,有了她的图纸,他是不是有可能在全国各地都挂上“金曜风华”的匾额?
他太激动了,虽然知道这是谈判桌上的大忌,却仍压抑不住兴奋。
“我可以每月给老爷子两张图纸,老爷子只要把卖出去的饰品予我两成利便可。”
她伸出两根指头。
卖得多,他赚得多,她也一样。
“两张图太少!怎么够卖?”
“两张图是少了点,但所谓物稀为贵,稀少才有价值,有价值的东西才能细水长流。”
曹老爷不得不认同鱼小闲的说法,“两成利老夫可以答应你,但是丫头,你也要答应老夫,你的图纸只能卖给我。”他可不想见到一物两卖的事情发生。
“老爷子是言而有信的人,我虽是女子,也还知道信义是什么。”
对于鱼小闲这棵摇钱树,曹老爷很难得大方了一回。
于是,她揣着热烫烫的一千两银票,还有三百两前金,和安娘子碰头后就回家了。
鱼小闲把推车放好,在门口的井里打了水,洗手、抹脸,吁了口气后,一手一个拎起大盆子,才进家门。
田十四郎面上覆着一本因为太过频繁翻阅而起毛边的杂记,悠闲的坐在鱼小闲给他新做的摇椅上。
原先那把椅子实在太破烂,每次见他高大的身躯坐上去总有种摇摇欲坠感,她瞧不过眼,每天刨一点木料、磨光几个角慢慢做了出来,之后劈了一条条的藤片,编织成柔软的椅面,又将买来的一块细棉布剪成两块,用她拙劣的女红缝了三个边,塞进厚厚的野棉花,最后束口,就成了坐起来舒适的棉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