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管雷冬奇做了什么,杨锦文心里又感受到什么,她的心里总是有道声音在提醒着她,让她无法完全打开心门。
但另一方面,也因为雷冬奇的存在,她才能够坚强撑过旁人同情的目光,而不至于惨跌回童年的记忆里崩溃。
因为有他,她才能撑过那段难熬的时光,甚至有时,她也会想起他说过的话—
不是同情,你有我,你还有我。
每次想起他这句话的时候,她总会心神一荡,在心里泛起一丝甜意,但是随即又会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这样被人呵护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这样的问题经常泛上她的心头,但她却没有答案。
因为再进一步去思索他们俩是否该有所改变时,杨锦文就会先将这个问题甩开。
虽然知道这问题早晚都必须要面对,但她的心里总是不断安慰自己说着:没关系,时间还没到……就像有意识地要逃避这个问题。
因为这样的逃避,使得他们两人关系不进不退的,也让杨锦文得以继续保有两人相处的每一刻以及雷冬奇的温柔呵护,就像现在他送她回家一样。
已回到住家楼下,杨锦文虽然已经习惯了由他接送上下班,但是两人单独相处在一个窄小的空间里时,他的存在感还是能轻易引起她的紧张。
按惯例,雷冬奇总是会先把车门的安全锁解开,而杨锦文也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
「如果需要,我还是可以留下。」
这话雷冬奇每次在送她回来时总会这么说,但是在实际陪留的第二夜过后,杨锦文便不再让他留下来陪她,因为那反而让她更心慌意乱。
「不用了。」她尽可能不露情绪的拒绝。
身旁的男人闻言,轻叹了口气后才道:「起码也应该要迟疑一下。」
语带暗示的控诉让她顿时羞赧了下,不想处在这种氛围太久,她连忙转移注意力般的提醒他,「安全锁。」
然而雷冬奇没有把锁解开,而是先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
杨锦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蓦地她一惊,发现他打算靠过来。
看着他的脸逼近,她心里明白他要做什么,她的喉咙紧张得像梗着什么,完全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心跳也逐渐加剧。
直到他的脸就要贴上她的时,她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
就这样依靠我,什么也别去想。
下一秒,她心里突然闪过一股不确定的感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让她把脸别开。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雷冬奇感到意外,她的反应全然不在他的预期。
「……你该回去了。」她回避着他的视线,提醒道。
猜她只是单纯的羞赧,雷冬奇挑了挑眉,故意说道:「利用完就想把我丢了?」
话里的暧昧又让杨锦文一窘,更是说不出话来。
看她这样,雷冬奇虽然不想就此打住,但也不想带给她太多压力,只得捺下心中对她一切的欲望,道:「好了,今晚就先到这里吧。」
胸口的感觉说不出来是松了口气还是淡淡的失望,当安全锁跟着被解除后,她推开车门,将心中那股纷扰抛诸脑后。
下车后的杨锦文跟车里的他再次道别,伫足原地看着他重新发车离去。
自己对于他的感觉,她其实是清楚的,只是心里有长存的芥蒂让她始终不愿去面对这份感情,就像是现在。
不愿再继续多想的杨锦文转身想要上楼,却在这时听到一声略显苍老的低沉嗓音,让她下意识地回过身去。
「锦文……」
一个中年男人从转角的阴影处走出来,让她吓了一跳。
「锦文!」对方又喊了一遍。
听到来人认识自己,但她在看着那张脸时,并不认识,她困惑的皱了眉,看着那一脸忧愁望着自己的男人。
她眯起眼来,试图要认出来人的身份。
接着,印象中的轮廓像是慢慢清晰,并且与眼前的男人重叠,只是面前的这个比记忆中那张脸还添了岁月的沧桑,让她倏地瞪大了眼,怔望着。
中年男人看着她,似乎已经知道她认出自己了,然后期待地说道:「……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下一秒,几乎确定来人身份的杨锦文怔住了,难以置信命运的安排。
不管是抚平杨锦文的伤痛跟让她接受自己的存在,不久以前雷冬奇都还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但是转瞬间,她就这么消失了,毫无预警的消失,甚至没有一句道别。
当雷冬奇发现到这件事时,他无法相信,也不能接受。
起初,他认为她只是单纯的闹别扭而已,按往例开车到她家门口,却不见她出来,等到他到她公司去找人,老板却告诉他杨锦文已经在电话中提出职呈。得知讯息的当下,他震惊不已,跟着接连好几天到她住处去等她、打电话联络,但是她就像打定主意不再出现,从此音讯全无。
她就这么消失得一乾二净?甚至不留一句解释给他?
在她消失之前,雷冬奇已经能笃定,他在她眼中看到了他的存在。
然而她却在一夕之间突然消失了,就算再洒脱的男人也无法接受,更何况是失去心爱女人的男人?
如果她给他一个离开的理由,他也许还不至于如此消沉,但是她没有,连个让他理解的理由也没有。
挫败、失落、懊恼,这些过去鲜少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汹涌的席卷而来,让他疲惫的停下广告拍摄工作,就算会被四位叔叔们通缉,也没有比找到她来得重要,他毅然决然的抛下台北的一切回到屏东这块土地上。
一直以来,在他需要沉思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
但是这回,雷冬奇的情况让母亲任无忧以及妹妹雷无虑实在无法放心。
过去,面对她们的关心,雷冬奇还会把事情说出来,告诉她们他只是需要时间,不需要为他担心太多。
但是这回,他面对她们时却没有多提,除了说「没事」两个字,其他的他什么也没透露。
因为承袭了父亲个性的刚强,母亲跟妹妹也知道除非他愿意说出来,否则她们根本无从得知他到底发生什么事。
无计可施下,母女俩只得转向雷翼来寻求解决方法。
「翼!」
「爸!」
雷翼看着两个心爱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一致带着忧虑的神情,好玩的是这跟她们的名字完全相反。
就算雷翼的个性再怎么阴郁、难以捉摸,但是在这两个女人面前,他终究只是个丈夫跟父亲。
看着她们因为儿子的情形而忧心,雷翼自然也是如此,但是他更介意的是儿子对她们造成的感受。
他知道若不把儿子弄回台北或者是解决这个问题,她们是不可能安心的。
一直以来,当然是除了儿子还小的时候,他跟儿子雷冬奇的相处模式,一直是男人对男人的关系。
在他认知中,身为男人就该设法自行解决问题,所以在养育儿子的过程,他从来只是从旁督导,除非有必要时才出手帮忙,以这种方式来磨练儿子成长茁壮。
因为这样的相处模式,雷翼很清楚自己儿子的能力,他知道儿子早晚会想清楚而离开,所以并不打算催他。
只是这回雷冬奇的反常行为确实有些超出预期,加上为了不让两个心爱的女人再操心,雷翼才难得有所行动。
店门外,雷冬奇正打算将货车送来的杂货搬进店里,雷翼在这时来到他的身旁。
年届六十的雷翼尽管上了年纪,不过脸上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刚硬英俊的轮廓。
听到父亲过来的声响,雷冬奇回头看他,父子间仅是短短几秒间的眼神交流,便很有默契的让雷冬奇察觉到父亲有话要说,于是他暂时停下搬货的动作,和父亲在店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
雷翼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很直接,「什么时候回台北?」
静了一阵,雷冬奇自然明白父亲这话所代表的意思—什么时候回去面对问题?
一直以来父亲就是这么教育他,男人可以沉潜但是不能逃避,在这方面的作风他也确实承袭了父亲。
预期儿子一开口会像过去一样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然而这回雷翼却听到不一样的回答。
「爸是怎么把妈留在身边的?」
一听,雷翼挑了下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鲜少有人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虽然儿子这回的状况有些超出预期,但是雷翼怎么也想不到,打击儿子的会是女人的问题。
雷翼不曾想过儿子会遇到女人的问题,一如许多年以前,他也不曾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的麻烦,女人之于他,从来就不是值得操心的事,直到他的妻子任无忧出现。
讶异之余,雷翼也注意到了细节,儿子问的是如何把女人留在身边,而不是对待女人的方式。
「这种事不需要问,遇到的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做。」雷翼给了个标准男人式的回答。
这率性的答覆让电冬奇直想叹气。
不久之前,他也是这么认为,可现在他却连付诸行动的机会也没有了。
看着父亲,他突然发现父亲是幸运的,在父亲遇到母亲的时候,母亲没有一声不响的离开,留下无法理解的谜团让爱她的男人困扰。
深呼吸后,雷冬奇弯身抱起一箱杂货,让本来以为儿子还会继续说下去的雷翼感到意外。
儿子难得遇上他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让雷翼正想要拿出父亲本色,好好发挥一下,而不只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交谈。
结果雷冬奇显然是不想再谈,搬起杂货往店里走去,他只留下了一句话,「我暂时不会上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