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进入北荒国的第二个夜晚了,也是她逃回南韶国的最后机会了。白天趁着燕赤烈忙碌,她借口采花,实则悄悄的收集起鸢尾草。
那些被她偷偷放进马儿草料里的鸢尾草,现在应该已经起作用了吧!
“喂。”她在黑暗里试探的轻唤道。
没有听见回应,只有酣眠的声音。
因为担心她会逃离,这一路上他一直睡得很不安稳。而昨夜的表白过后,他误以为她答应他不再离开了,因此比平常睡得更沉些。
轻轻的拿开那只环在腰间的大手,这动作还是没有惊动他。雅竹悄悄的溜下床,摸索着找到自己的靴子。
“唔……”蓦的,身后传来翻身的声音。
糟糕!眼见他的大手又习惯的往旁边搂住,雅竹吓得赶紧把一个枕头放在自己原来睡的位置。几在同时,原本要抱住一团空气的大手抱住了枕头。
他不会因为发现手感不对而忽然醒过来吧?雅竹吓得屏住了呼吸,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所幸,他的鼾声又一次响起。
雅竹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抱着靴子,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的潜到毡帐的入口。自由就在这毡门外面了,可投奔自由之前,她又忍不住回头凝望。
毡帐里黑压压的,又隔着一段距离,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深邃的鹰眸、挺直的鼻梁、丰厚的嘴唇、英俊而又深邃的五官……却像深深的刻在了心里似的。
对不起,燕赤烈。娘亲过世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大哥的,所以没法子与你一起留在北荒。她在心里默默的道。
出了毡帐已是后半夜了,营地里的篝火变得很暗,让她的行动方便不少。藉着黑暗的掩护,雅竹躲开了营地的巡夜人,顺利的找到拴马的地方。她欣喜的发现,那些掺在马料里的鸢尾草已经起作用了。
听见声响,烈日没力的轻嘶起来。
“嘘~~好马儿,乖马儿,你千万别出声啊!”雅竹一边示意它噤声,一边用手轻搔它的耳后根——之前她曾看见燕赤烈这么做,而烈日则表现出很舒服的模样。
果然,烈日很快就被安抚下来了。
雅竹迅速找到自己之前选定的那匹花马,也是唯一没吃过鸢尾草的马。
这匹马虽然不像烈日那么神骏,却也算得上好马,更重要的是它很温驯,她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驾驭它。
雅竹手忙脚乱的把马鞍架上马背,就慌慌张张的把马往外牵。才走了几步,就意识到马蹄声太响了,不得不停下来用碎布包裹住马蹄子。
终于包好了!雅竹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上马,一个高大的北荒男人忽然从高高的草丛后面冒了出来,正好挡住她的去路。
“呃……”
“……”
事出突然,两个人面面相觑,双双愣在那里。
那个北荒人一脸睡眼惺忪,一只手上还提拎着裤子,分明就是半夜出来小解的。
“驾!”雅竹先反应过来,翻身上了马背,双腿用力一夹,胯下的花马就直冲着那个北荒人狂奔过去。
“哇呀……”那个北荒人连滚带爬的。
她如愿冲开了一条路,可是她的潜逃计画也因此宣告失败。
那个北荒人咿哩哇啦的叫起来,随后整个营地都被惊动了,喊叫声、奔跑声此起彼落,寂静的夜顿时沸腾起来。
风中似乎传来燕赤烈的如雷咆哮。
“好马儿,快跑呀!”雅竹狂乱的驱策着花马。
风刺透了她的衣衫,寒冷刺骨。而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跑得快些,跑得快些,跑得再快些……
*
“该死,你给我回来!”燕赤烈一脸狂怒的冲出毡帐。风吹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却吹不去满腔郁结的怒火。
该死,那小妮子分明已经听到他的呼唤,却不见她闻声勒马,只见她策马跑得更快了。
“林雅竹,你别想逃!”凝视着那逃离的窈窕背影,狂怒的鹰眸里满是红丝!
燕赤烈冲向拴马的地方,想骑上烈日去追她,却发现一大群人杵在那里闹烘烘的。
“你们在做什么?”他的脾气更差了。
“王爷,这些马都拉肚子了……”手下人战战兢兢的道。
“怎么会拉肚子?”燕赤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不知道谁在马料里面放了鸢尾草,这些马吃了以后拉得都快虚脱了。”丹穆拿着从草料里找到的鸢尾草报告道。
该死,他太大意了!早在她一脸甜蜜说想要去摘花时,他就该注意到其中有诈才对!燕赤烈狠狠的一拳打在拴马的木桩上。
烈日伸长脖子,舔了舔主人的手,表示安慰。
“乖,让你受苦了。”燕赤烈轻抚着爱马,安慰道。
这次他就输在太低估林雅竹想回南韶的决心了,连带也高估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过下一次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小妮子,就算你真有本事逃回去,我也有办法再把你劫回来!燕赤烈的鹰眸细眯,满眼都是势在必得的光芒。
“王爷,那不是去南韶的方向啊!”丹穆忽然惊叫一声。
“什么?”顺着丹穆手指的方向望去,他竟发现——该死,那可是让人闻之色变的魔鬼沼泽啊!
“小妮子,你给我回来!”燕赤烈提气大喝。
“回来,快回来啊!”
“……”
丹穆等人也跟着一起大喊。
只见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该死!”诅咒声里,燕赤烈劈手夺过一具弓箭。
他打算在她进入魔鬼沼泽之前射死她的马,可搭上了箭、拉满了弓,他又迟疑起来。
就这么射过去的话,难保她不会摔断脖子……
犹豫的当儿,雅竹已经骑出了他的射程。
“啊——”燕赤烈仰天狂吼,吼出他的愤怒与不甘。
*
虽然他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可是雅竹仍觉得他的怒气像一支离弦的利箭,直直的刺入她的背。
身后传来北荒人的鼓噪声,她却充耳不闻。
“好马儿,快跑、快跑呀……”此刻她心里唯一的念头是让马儿跑得快些、快些、再快些!
花马发出了惊恐的悲嘶,速度一下慢了下来。
“小妮子,你给我回来……”
“好马儿,快跑啊!”他的怒吼声好像又近了一些!雅竹不假思索的夹紧马腹,不停催促花马快跑。
花马不得不往前冲。
明月躲进了云层里,丝绒般的夜空里只有几颗昏黄的星。雅竹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凭着直觉催促马儿往前。
可为什么马儿跑得越来越慢了?为什么四周寂静得如此可怕,就连虫鸣都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她和马儿的喘息声特别清晰。
究竟出什么事了?
惊惶中,雅竹本能的想逃离这恐怖的寂静,可花马只哀鸣了一声,竟一步也不肯挪动了。
“乖马儿、好马儿,你快跑呀!”她急得出了一身汗。
花马哀鸣着,四蹄奋力挣扎,但就像恐怖的噩梦一样,无论怎样努力就是一动也不动。
不,不是一动也不动,而是一直在往下陷!
一层湿冷的东西包裹住她踩在马蹬的脚,紧接着又爬上她的足踝,然后顺着她的小腿慢慢的往上、往上……
她的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到底是怎么回事?雅竹低下头想看清楚,可四周没有光亮,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漆黑。
她是在噩梦中吗?
这时浮云忽然散去,圆盘似的明月像一面魔镜,照得天地间一片清朗。雅竹忽然发现地上也有一面妖异的魔镜,此刻它正照出自己惊惶失措的脸!
这草原怎么会忽然变成镜子了?!
呆怔中,魔鬼沼泽继续吞噬着它的猎物,慢条斯理的扼杀猎物的生机,不时发出饱噎的声音。
花马惊惶的挣扎只加速沉没的命运。黑泥很快就淹过了马腹,也淹没了雅竹的膝盖……
她恐怕是无路可逃了!
“看在老天的份上,别再挣扎了!”就在她绝望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吼声。
“燕赤烈!”雅竹一脸狂喜的回头,看见一脸惊惶的燕赤烈。虽然她的处境仍很危险,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安定了。
“抓住绳子!”燕赤烈大吼着丢出一个绳套。
他想利用绳子将她拉出沼泽地,可是相隔的距离太远,绳套最远只能到离她有四个多马身的地方。
就这么一点点工夫,沼泽就又吞没了她的大腿。
“该死!”燕赤烈毫不迟疑的用膝盖夹紧马腹,催促烈日跑进沼泽里去。
烈日闻出了危险的气息,可战马服从命令的天性,让它毫不犹豫的听从主人的命令。
这一次绳套终于套上了她的腰肢。
“跑啊!”燕赤烈大吼。
烈日已经口吐白沫了,却仍然奋蹄狂奔。
绳子绷得紧紧的,借着烈日的冲力,雅竹终于被“拔”了出来。马背承载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只好一路用拖的。
由于身在沼泽之中,脚步一慢就有再次陷入的危机。燕赤烈根本不敢回头,只能驱策烈日顺势跑出一个大圆弧。
眼见沼泽的边缘越来越近,而手里的绳子也收得差不多了,燕赤烈那颗拎在半空中的心才终于定了些。
就在这时,烈日忽然脱力了,速度稍一凝滞,两只前蹄就陷入了沼泽之中。
燕赤烈见情况不妙,抓住一端系着雅竹的绳子猛力一甩。
雅竹又是泥又是水的被甩出了沼泽,狼狈的摔在安全的地上。而燕赤烈和烈日却因为这一番用力而陷得更深了。
“嘶……”烈日拚尽了最后的力气,将燕赤烈甩出去。可即使这样,也只能让他距离沼泽的边缘稍近一点而已。
就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花马只留下一颗头颅露在外面。
“燕赤烈,抓紧绳子,我、我会拉你上来的!”雅竹想拉他上来,可凭她的力量又怎么可能对抗魔鬼沼泽的强大吸力呢?
“小妮子,没用的。”燕赤烈一脸平静的说。
“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拉你出来的!”粗糙的绳子磨破了她柔嫩的掌心,却仍无法阻止他的继续陷落。
“放弃吧!你救不了我的。”从他驱马冲进沼泽地救她,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在里面,可为了她,他无悔!
“不!你不会死的,我不让你死,呜呜……”雅竹泣不成声的,泪水在满是泥水的小黑脸上冲出了一条条泪痕。
“听话,回去吧!”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窝窝囊囊死在沼泽地的情景。“回去告诉丹穆,就说我吩咐的,让他护送你回南韶去。”
“不要!”
“……”
就在她感觉到绝望的时候,大胡子丹穆骑着他那匹七倒八歪的棕马赶到了。马儿一跑到就瘫倒在地,可是燕赤烈却因此得救了。
“燕赤烈,对不起!呜呜呜……”燕赤烈一被拉上来,雅竹就冲过去抱住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差点吓死我了!”燕赤烈亦将她搂得紧紧的。
“呜呜呜……”他的力道之猛,抱得她都快透不过气来了,可她心里却甜滋滋的。
“别怕,我会保护你。”想起刚才那一幕,他仍觉得心惊胆战的!
他的怀抱又冷又湿,身上还带着沼泽地特有的腐臭味,然而这一刻,雅竹却觉得天底下最温暖最安全的怀抱莫过于此了。
这时一声悲凉的马嘶声惊醒了他们。
花马早就消失在魔鬼沼泽里了,烈日也只剩下头颅露在外面。月光下,一颗大大的泪珠从它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烈日,我的伙伴……”燕赤烈的鹰眸里亦有泪光闪动。
烈日对主人发出一串眷恋的嘶鸣,终于消失在妖异的魔鬼沼泽中。
“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烈日它还好好的活着……”看见这情景,雅竹又一次泣不成声。
“不怪你,是我……”太一相情愿了!后面的话化作了一声长叹,“回去休息吧!我有些累了。”
“好,我扶你……”雅竹伸手欲扶他,可他已经先一步往营地的方向走去了。
这一路上都是他追逐她、讨好她、照顾她……即使被讨厌、被拒绝、被斥责也不放弃。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被拒绝的滋味是如此的难受。
身后,餍足了的魔鬼沼泽又一次恢复了平静。就像一面无害的大圆镜,在月下泛出奇异的光芒,完全看不出才刚吞噬了两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