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少女们都是来这里找对象的?”
见过宴会主人后,埃米尔便伴同雪侬走在会场边缘,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少女们展现她们的“本钱”,头上是鲜花,腰间是彩绸大蝴蝶结,蓬蓬裙缀满了蕾丝花边和羽毛缎带,还有珠光宝气的首饰,一个比一个奢丽豪华,真的很像是一座座结婚蛋糕布满了整个会场。
至于蛋糕里到底是什么口味,芋头或蓝莓,没有人看得出来,也没有人在意,十九世纪的男人都这么肤浅吗?
真没水准!
“多半是。”埃米尔轻轻道。“你不想吗?”
“这种地方又能找到什么好对象?”雪侬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再体面的男人也比不上一个有能力的男人。”
因为她的回答,埃米尔又意味深长的凝视她一眼。
“你们国家的少女又是如何挑选对象的?”
雪侬莞尔,用下巴指指舞会场上的“结婚蛋糕”们。“跟她们差不多吧,财富权势排第一,然后是年纪和容貌。”
“那么你呢?”
“我?看男人的本质,看男人的能力,身分、财富权势或容貌都不重要。”雪侬漫不经心地道。“只要有能力,前途是自己开创出来的,如果没有能力,再多的财富权势也不够用。”
“你的意思是,你宁愿跟著有能力的男人吃苦,也不愿嫁给没有能力的富豪贵族?”
“没错。”
凝视她的眼神更深邃,“或许是因为你没吃过苦吧!”埃米尔低沉地说。
“我没吃过苦?”雪侬好笑地瞥他一眼。“哪天我们来比赛摘葡萄,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双眸惊讶地睁大,“你会摘葡萄?”埃米尔脱口道。
“真没礼貌,我当然会,还快得很呢!”说著,雪侬在会场墙边一整排椅子中最旁边一张坐下。“我看够了,坐下歇歇吧!”
埃米尔却只站在她身边,一手扶著墙壁。
“这椅子属女性专用,男人是不能坐的。”
雪侬笑了,“可怜的男人!”话落,她把左手的扇子比在脸前。
埃米尔皱眉,循著她的视线望去,是一个瘦长的年轻人,赞赏的目光定住这方向毫不稍瞬。
“你想跳舞吗?”
“又问!”雪侬叹气。“我说过,除了华尔滋之外,我不会跳你们这种舞。”
埃米尔紧盯住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却毫无所觉,埃米尔的眉头不知不觉揪成两团乱线。
“卡德利尔舞和戈蒂雍舞都有指定的舞步组合,四对男女之间需有默契,以后我再教你;加洛普舞是双人舞,待会儿我就可以教你,我保证不难,很容易就可以学会,如何?”
“你喜欢跳舞?”
“不,我想和你跳。”
“好吧,”跳就跳,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要是我跳错出糗的话……”
“我不在意。”
不过,埃米尔尚未有机会请雪侬跳舞,一千闲杂人等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搞破坏了。
“埃米尔,陪我跳舞嘛!”伊莲娜嗲著鼻音赖过来。
“埃米尔,请你表妹跳舞!”子爵夫人傲慢的命令过来。“起码头一支舞请娥洁妮跳,我就不会有更多要求了。”
是的,大家都注意到了,埃米尔头一回带女伴参加舞会,每一个人都在猜测雪侬是否就是埃米尔中意的小姐,如果他头一支舞就是请她跳的话,大家就可以确定了,子爵夫人无论如何要阻止这种“误会”发生。
“请等一下,子爵夫人,是我先来的!”伊莲娜不满地推开子爵夫人。
“有那么多人请你跳舞,你去陪他们跳就行了!”子爵夫人轻蔑地冷嗤。
“但我要埃米尔陪我跳!”
“可以,等埃米尔和娥洁妮跳过之后。”
“凭什么?”
“就凭我是埃米尔的姑母。”
“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埃米尔的嫂嫂!”
“你的男人已经死了,请别赖上埃米尔。”
“你……”
意料之中,两人三言两语就吵了起来,直到有人在一旁吃吃笑个不停,听起来实在很刺耳,伊莲娜才没好气的怒问过去。
“你笑什么?”
伊德没说话,还在幸灾乐祸的吃吃笑,仅仅用手指指已经空了的座位,再指指舞场中,两人四只眼看过去,顿时气得差点当场来一场武术对打。
在她们吵得最热闹的时候,埃米尔已经带著雪侬下场跳舞了。
“很简单嘛!”雪侬愉快的轻笑。
“我说过了,不难。”埃米尔低眸凝住她的笑靥,目光闪动著奇异的光采,扶在她腰上的手也有点不太规矩。
“请问你在摸哪里?”
“抱歉,情不自禁。”
加洛普舞确实很简单,男方右手搂住女方的腰,左手握住女方的右手,所有舞者围成圈圈,向旁滑行一步,并拢,再向旁滑行一步,再并拢,十分单纯的舞步,随著四分之二拍的音乐环绕舞场滑并步轻快的舞动,不需要脑筋,只需要体力。
“这么快速激烈的舞步,你居然还有办法偷吃我的豆腐,果然厉害!”
“……”
一曲既罢,雪侬回到墙边坐下休息,埃米尔马上就被伊莲娜和子爵夫人抓走,留下伊德在一旁兴味盎然的打量她。
“我想我最好不要请你跳舞,免得埃米尔找我决斗。”
“咦?”雪侬惊愕得眼睛瞪大了。“官方不是禁止决斗吗?”
“是,”伊德轻笑。“但私底下的决斗仍不在少数。”
“即使如此,只有贵族才能决斗吧?”
“不,贵族跟贵族决斗,平民跟平民决斗,只有奴隶不能决斗。”
总之,阶级分得很清楚就是了。
“埃米尔很厉害吗?”
伊德耸耸肩。“我不知道,虽然他的剑术和枪法都很好,但他从不曾参加过任何形式的决斗,他说那是愚蠢的自杀行为。”
不只愚蠢,根本就是没脑筋的大白痴!
雪侬点头赞同。“的确是。”
伊德双臂环胸斜肩靠在墙上,继续好奇的端详她。“你们认识多久了?”
雪侬略微想了一下。“半年有了吧。”
“半年?”伊德惊呼。“而我竟然都不知道?”
“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雪侬解释。
“是吗?”伊德瞄一下舞场上,一眼就对上埃米尔警告的目光,他不由得又笑了。“但我可以肯定埃米尔已经迷上你了。”
雪侬没说话,兀自移动视线环顾舞场,蓦而顿住,又把扇子贴近左脸颊。
“伊德。”
“什么?”
“据我所知,你们男士们喜欢的不是那种用紧身褡把自己的腰束得比手腕更纤细,还要把自己打扮得像圣诞树的女人吗?”
闻言,伊德即刻有所警觉地顺著雪侬的视线看过去,“的确,而且大部分都是,不过……”对不远处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他带有警告意味的摇摇头。“大部分并不代表全部,譬如埃米尔,他就常常跟我说,他最讨厌把自己装扮得像待购礼品的女人,因为他想看的是女人本身,而不是那些豪华包装……”
他压低声音,继续说:“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他还在念书的时候,有一回同学邀他一起去找女人开荤,结果女人刚褪下衣物,他就倒尽胃口的逃了。自那而后,他就不断在寻找那种表里一致的女人,他说他要的是真实的女人,而不是包装过的女人……”
拉回眼来,他上下看她。“譬如你,你也会装扮自己,但你的装扮也只是凸显自己的优点使自己更出色,不会把自己包装得看不出你的本来面目,就算腰粗一点又如何?至少那是真正的你,他也不会在拆开包装之后吓得逃之夭夭……”
她的腰哪里有粗,只不过没穿紧身褡而已。
在十九世纪,十七英吋的小蛮腰才是理想标准,只要多出一英吋,世界就崩溃了;再多一英吋,地球也粉碎了,为了拯救世界、拯救地球,每个女人都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地卯起来勒紧自己的腰,能不能呼吸不重要,重要的是腰够不够纤细。
总之,大家的腰都是假的,竟敢说她的腰太粗了,如果大家都不穿紧身褡,看看还有谁敢说她腰粗。
话再说回来,埃米尔也早就看过她“包装”下的真面目啦!
“原来如此,难怪还是有人频频对我行注目礼,示意要请我跳舞,我原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说。”
“确实,大部分男人都不会注意到你,没有羽毛,没有缎带也没有蝴蝶结,你太朴素了,但聪明的男人要的就是你这种女人,譬如我,可惜……”伊德夸张的摇摇头,“被埃米尔抢先了一步……”更夸张的叹口气,再滑稽地眨眨眼。“请不要告诉埃米尔,嗯?”
雪侬噗哧失笑。“也许我是家境状况不好,装扮不起自己。”
“不,你不是,”伊德肯定地否绝。“尚未出发之前,当那些女人在批评你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觉得她们的批评很有趣,表示这就是你要的样子,所以你不在意她们的批评,而且你的首饰虽然不多,但我看得出都是真品,不像子爵夫人和她女儿,挂满全身亮晶晶的饰物,其实都是假的。”
所以才叫圣诞树呀!
雪侬莞尔,忽又举起扇子来画过前额,伊德怔了怔,转眼看去,原来又是埃米尔,他牵著娥洁妮的手指在跳卡德利尔舞,眼睛却盯住他们这边在结冰块。
伊德咳了咳,硬吞回笑意。“我们聊得太愉快,他不高兴了。”
待埃米尔一一请伊莲娜和子爵夫人的三个女儿都跳过一支舞之后,他回来了,脸色果然不太好,乌云密布,雷声隐隐,不过他依然表现得风度十足。
“华尔滋?”他彬彬有礼的倾身问。
“好,这个我会跳。”雪侬把手指搭上他的手,趄身走出两步,忽又回过头来对伊德挤挤眼。“他看上去很绅士,其实脾气不太好,嗯?”
伊德失声爆笑。
有趣的女人,看样子埃米尔终于找到他中意的女人了,这下子看伊莲娜和子爵夫人还能耍什么把戏!
*
午夜过后两点多,三辆马车回到古堡。
“她住哪里?”伊莲娜指著雪侬问。“你要送她回去,还是住这里?”
埃米尔瞥一下雪侬。“伊德会送她回去。”
“咦?”伊德错愕的指住自己的鼻子。“我?”
埃米尔点点头,倾身向伊德耳语,伊德听得更是惊讶,不过只是一下子,他又回复镇定。
“我知道了。”
他先请雪侬上马车,再把车夫赶下来,亲自坐上驾驶座驾车离去,伊莲娜和子爵夫人这才满意的各自回房。
半个钟头后,男主卧的更衣室内——
“任务达成。”伊德把雪侬交还给埃米尔,然后悄悄离去。
伊德是从一道自男主卧更衣室通往花园的内部楼梯带雪侬进来的,她也知道这道隐密的内梯,据管家告诉她,是第二或第三任堡主为偷腥而设置的。
不知道在她之前,是否有其他女人利用过这道内梯?
“你要走了?”一进入卧室内,埃米尔马上问。
对,不过得先找到“门”。
雪侬笑笑。“伊德可靠吗?”
见她老是不回答他的问题,埃米尔无奈地叹气。“他是葡萄园管理人的儿子,也是我的好友,别看他吊儿郎当的,又是伊莲娜的弟弟,其实他跟他父亲一样忠诚可靠,要说有我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定然非他莫属。”
“那就好。”雪侬慢慢踱向通往女主卧的门。
“慢著!”埃米尔抢到她前面。“先告诉我如何和你联络再走!”
“和我联络?”
“你想看路易国王不是吗?宫廷的舞会大都在元旦到狂欢节期间举行,我不能等你想来的时候才带你去,时间错过就不容易了。”
“这个嘛……”雪侬沉吟片刻,然后一指女主卧那边。“你写张纸条留在女主卧的更衣室里的小桌子抽屉里,我有空时会来看。要真错过了今年,那也不要紧,明年也可以嘛!”
“明年?!”
“是的,明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