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油灯已枯尽,东方天大白,透过雾色的晨曦缓缓爬进半敞的窗櫺,一点一点地移动,慢慢地爬上男鞋女鞋叠放的鞋垫。
一见胸膛不着一物,呈大字型仰躺着,锦被淩乱地盖住腰腹,两条光溜溜的长腿同样一无长物,只多了雪白小腿轻偎腿侧。
而大张的手臂里枕着一位睡颜娇艳的美人儿,云雨初尝的娇颜更显得明艳妍丽,恍如一朵盛开的花儿,悄然地吐露芬芳。
蓦地,似被何事惊醒一般,娇软无力的小女人倏地睁开眼,口中呼出惊喘声,她慌恐地看看身处的地方,疑在梦中。
但是近在眼前的男子俊颜令她安了心,一口积郁心中的气缓慢吐出,似惊又似惧地屏住气息,让惶然的心逐渐平静。
其实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样的面容、一样的体热、一样让人心口发烫的男人,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傻吗?
傻的人是她吧!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即使曾经有过怀疑,也被自己的心蒙骗了,以为他的傻是无助的、需要怜悯,让她不自觉由怜生爱,真心想疼惜无法保护自己的傻夫婿。
谁知这全是假的,乐王不是傻子,她才是。
「爱妃秋水般眸子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本王,看得本王好生羞怯,面色潮红地想咬被低泣。」这粉嫩的小脸是他的,滑腻柔馥的羊脂娇躯也是他的。
她静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
「什么傻子?骗人,你真是一个大骗子!你到底有哪一句话是真的,想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哎呀!我的好无眠,别打、别打了,打疼了你的小手我可是会心疼的。」他低笑地握住她捶打不止的素手,以大掌包覆住。
「少说口不对心的假话,你这心是石头做的,硬得很,千锤百炼也不会疼,疼的是拿锥子的人。」很难不有怨言的她冷着面,少有笑容。
闻言,他仰头大笑,神情像是十分愉快地拥住柔软娇躯。「我把心划开让你瞧一瞧行不行,看看我的心硬不硬。」
「划了心还能活吗?你存心恼我。」她扭了扭身,不想被他抱。
蓦地,黑眸转深、声音低沉,「眠儿,本王忍耐很久了,你再多磨蹭几下,我可不敢保证你有气力下床行走,你身上的味道令人迷恋。」
闻言,她身子一僵,动也不敢动,「你就爱欺负我,坏人。」
他嗅着她发间幽香,神态无比畅快。「爱妃,你是在跟本王撒娇吗?」
「我……」她语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望着紧搂腰间的大掌。「王爷,妾身不认识你。」
这个嘴角生春、满面风流的男子是她所陌生的,他不傻也不笨拙,更无半丝憨痴,眼神锐利,话语从容不卑不亢,气度、神情皆散发人中龙凤的尊傲。
他的目光如炬、气势慑人,不凡的谈吐言之有物,沉稳内敛的性格不张狂,却又带着与世俱来的狂妄,讳莫如深得教人无从看透。
一个太出色的男人,曜阳龙子,是她远远及不上的距离,令她自惭形秽。
若非父亲的贪势、皇后的安排,以她不受重视的七品官庶出女,生母又是婢女出身,这样的身份哪能匹配盘旋云际的金龙。
她高攀他了,也让自己落入难堪的境界。
「那就从头认识我吧!我是你的男人、你一生的依靠。」他会保她一世平安,不再心如浮萍,惶惶终日。
「真能依靠一生吗?你不想休了我。」若他知晓她做了什么,岂会轻饶。
想想过去愚蠢的行径,她深觉汗颜,也对他有愧疚,为了完成爹的交托,试出他是真傻假傻,她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事,换成是她,肯定震怒不已。
这样的她还能留在他身边吗?
更甚者,她有脸留下吗?当初她和父亲谈好的条件是他给她一笔钱,等确定乐王的傻是真是假后,她便能拿着这笔钱远走高飞,去做她想做的事,过她想过的生活。
而今……唉!她的心被牵绊住了,恐怕飞也飞不远了,成了被线拉住的纸鸢,飞得再高还是在同一片天际下,线的一端握在别人手中。
「休了你?」听见她几若无闻的叹息,南宫夜色怜惜地将手覆在她平坦小腹。
「经过昨夜的翻云覆雨,欢爱终宵,这儿说不定已育有本王的儿女,你想走到哪去,除了本王的怀抱你哪里也去不了。」
「可是……」她想说出身负的目的,却又难以启齿,欲言又止。
她很怕这份恩爱是假像,一如他的装傻,全是假的,不是真。
「可是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娇弱如柳的你只要躲在我羽翼下,我生则你生,而我……」他抽了抽气,神色凝重,「若有一天遭遇不幸,你尽快收拾细软离开,走得越远越好,绝对不要回头,天城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如果她有了他的子嗣,那她非走不可,以皇后狠毒的为人,她不会任可能危及太子皇位的威胁存在。
而她也知道太多了,没有一个人愿将恶毒的伎俩泄露出来,唯有死人才能永远闭嘴,无法说出骇人的秘密。
她微惊,「不,王爷在说什么傻话!夫妻本是一体的,生死相随,你生则我生,你若……妾身相侍左右,陪你阴间相聚,再做夫妻。」
「若是有了孩子呢!你要本王绝后?」他预设可能性,不想她陪葬。
情到深处无怨尤,她不舍他独行,他又怎忍心看她芳魂离体,飘然入仙籍。
单无眠毫不犹豫的说道:「把他交给冬雨,或是夏侯侍卫,他们一定会代为抚育……啊!冬雨,她受伤了!她……」
「她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夏侯在看顾她。」他拉住心急的妻子,轻声安抚。
「真的不要紧吗?我看见她腰腹流血……」临走前匆匆一瞟,流不止的鲜血染湿鹅黄裙襦,鲜明得好惊心。
「刀子偏了一寸,没刺中要害,看来伤重,其实不过是皮肉伤而已,上点药休息几天便无碍。」命硬的丫鬟死不了。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就怕她听了不顺耳,与他闹起别扭。
「我去看看她,光听你形容我不放心,谁晓得你是不是又骗我。」他装傻装得太像了,毫无破绽,这会儿说出的话就值得商榷。
「爱妃,我的好眠儿,你的不信任真教人伤心,你以为威风朝野的王爷不当,有人想当傻子吗?」就瞒了她一件事,他竟成了满口谎言的欺骗者。
她一顿,由垂落的羽睫下轻抬眸光。「你成为傻子是迫于无奈?」
「你呢!你愿意被人傻子、傻子的直唤,不时推你一下、绊你一脚,当面嘲笑傻子是天谴,坏事做多的报应……」多不可数的恶言犹在耳际,他们欺他无力反抗。
单无眠倏地捂住他嘴巴,不让他说下去。「王爷,妾身有罪,妾身也曾是其中一人。」
为了证实他的真傻,她曾经从背后推他,又和丫鬟合谋,拉条细绳在他行经的小径,有意绊倒他,测试他的反应。
「你心疼了?」他笑着拭去她眼角泪珠,心怜地拥她入怀。
眼眶蓄着泪,她不摇头也不点头,形同默认,「王爷不是傻子。」
「是呀!王爷不傻,傻的是本王的王妃,心软得像豆腐一般,让人非常忧心在宫廷的权力斗争下是否能安然地全身而退。」皇室中人的宿命,一旦涉入便无法抽身,谁也逃不开。
嫁他为妃是她的幸还是不幸,现在还没法评论,她把自己推进一条不能回头的险路。
「宫廷的权力斗争……王爷是指……」难道有人想加害于他?
「想知道?」他似笑非笑地凝眸一睨。
「想,但王爷若有不便的话……」她不强人所难。
单无眠很老实,表情坦然得让人想逗弄她。
「本王与你那莽撞的丫鬟,谁在你心中为重?你想去察看她的伤势呢,还是想听本王为何成为傻子?」真想听听她的回答。
和一名烂泥抹不上墙的丫鬟吃味实在可笑,可他兴味不减,存心出难题考她。
「这……」她挣扎着,有条线在心里拉锯。
一边是她相守终身的夫婿,一边是对她忠心不贰、与她患难与共的丫鬟,谁轻谁重难以丈量,她的良心不容许她有一丝虚假。
「本王只说这一回,过了就没了,爱妃考虑清楚了吗?」她的迟疑也未免久了一点。
南宫夜色忽然很不是滋味,谁是她心头上的唯一还需要犹豫吗?天字出头是为夫,他是她的天,她悬悬念念的人只能是他。
一个奴婢算什么?竟能与王爷相提并论。
「再等一下,妾身想一想……」好难做的抉择,他们对她的意义不同,各有轻重。
「想?」他抿起唇,臂枕脑后,假意佯睡。「本王乏了,不想说了。」
见他孩子气的使性子,单无眠失笑地俯身趴在他胸口。「王爷,你是妾身的命呀!妾身哪算计得出有多重,命都掐在你手中了,人家还能不跟你一生一世吗?」
闻言,他上扬的嘴角遮不住笑意,「就会给本王灌迷汤,你这张甜死人不偿命的小嘴儿,本王爱得很。」
不只话语动人,还是尝起来如蜜的香涎。他满心欢欣地按下她头颅,热切地吻得她桃腮泛红,气喘吁吁。
「王爷……」他的手……又在摸哪儿呀!好羞人。
南宫夜色抚着凝脂般滑嫩纤腰,顺着起伏往下揉搓,心随翻腾的情欲回想那不堪想起的情景……
「……当我还是一名皇子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锋芒太露,一心只想获得父亲的赞扬,以为勤学武艺、饱读兵书和治国良策便可为父皇分忧解劳,那时的我不晓得皇子太过出色会遭嫉……」
一夕间,风云变色,他一路平顺的世界彻底颠倒,换来的是危在旦夕的命运。
他不死,随时有人伺机等着要他的命,让他活不到皇上退位那一日。
可他又不能死,让隐身幕后的人称心如意,他的生死攸关社稷百姓、黎民苍生,不该葬身宫廷夺权的阴谋下,他必须使自己更强大,而壮实自身需要时间。
「当时的夏侯在我清醒时狠给我一拳,打出我嘴角血丝,又捉乱我的发,扯破我衣裳,大声向来探视的宫中太医宣称二皇子傻了,恶疾难医。」那一拳,打得他差点昏厥,至今仍难以忘怀骨头易位的痛。
但他保全他,夏侯的重拳取信了一国之后,他才留下一条命,得以在危机四伏的困境中生存。
「谁想害你?」单无眠听得鼻头发酸,既心疼他的遭遇,更痛恨想害他的人。
拧着眉,他笑得冰冷,「这事你别管,你只管安心的当我的乐王妃,外头的事我会处理。」
「王爷,你在敷衍妾身。」他不点明真正的主谋者,她哪能宽心地若无其事。
「你别给本王添麻烦就是帮忙了,下回不许再往刀口冲,有多远离多远,你那一冲,本王的心差点停止跳动。」他从未如此惊慌过,即使他十五岁生辰那日,命在旦夕。
「王爷……」她动容地低唤,多少深情在其中。
南宫夜色看出她眼底的爱意,心弦一动,那邪恶的手心包覆两腿间最柔软的蜜ye,轻轻探刺。「帮本王生个娃儿吧!像你一样温婉可人。」
夫妻间不用说爱,一切尽在不言中。
翻动的被褥里,娇喘不断,全无赘肉的男子身躯覆在娇柔女胴上,婉转吟啼出男女间深远的情意绵绵,不间歇的情浓意长。
风儿吹动缝了一半的衣裳,东升日头挂在树梢,一室春色羞红了牡丹,半开花瓣半掩面,昨夜停留的清露往下一滑,滴入泥土里。
生命,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