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碗汤药,淡声开口,「慕容承这是良心发现,打算毒死我了?」以往娇柔的嗓音如同柳絮一般飘渺无力,轻得几乎让外头呼啸而过的风声给掩过。
「世子夫人这是什么话?」庄嬷嬷拧眉,一脸不高兴。「世子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哦?」女子挑眉。也是,慕容承可是打从娶她过门之后便再没出现在她面前,如何会在意她的生死?
「这么说是我误会了?既然不是慕容承,那就另有其人了……」她轻轻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听来十分惨澹。
她突然问:「许苹什么时候进的门?竟然能作沐国公府的主了?」
这话让庄嬷嬷脸色一变,眼刀子一刮,瞪向一旁的丫鬟。
丫鬟吓得立马跪下。「不是奴婢!奴婢什么都没说!」
这还需要人说?女子讽刺的勾起唇角。
她是被许苹利用,才会傻傻的听从对方的怂恿,用计嫁给慕容承的。本以为只要时日一久,两人成为夫妻朝夕相处,慕容承就能喜欢上她,谁知他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她。
打她嫁进沐国公府,夫妻二人便不曾同房,她嫁给他七年,占着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名号,却至今都还是处子之身。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十六岁的无知少女,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失落再到绝望,她终于尝到自己强求的苦果。
慕容承不爱她,甚至厌恶她,生生将她从一个娇羞可人的新嫁娘拖成身子败破、苟延残喘的病妇。
慕容承恨她堵了他的路,威远侯府比不过沐国公府,且她不过是二房的嫡女,这身分再如何也比不过他当初欲迎娶的未婚妻兰郡主。她用计占了他嫡妻之位,让他成为世子的路加倍艰难,也因此断了他的官运。
他恨她,连见都不见她一面,他的母亲许氏更是折磨她,用药拖垮她的身子。
当然,这其中可不只有许氏的手笔,还有慕容承那温柔体贴的好表妹许苹。
许苹恋慕着表哥慕容承,偏偏身分不够,就是两人相爱,她也当不了他的正妻,若是兰郡主进门,那就更不可能了。
若是可以,许苹恨不得自己爬上慕容承的床,可她不敢,她要真坏了慕容承的前程,许氏定会剥了她的皮。
于是许苹怂恿她、利用她,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比起兰郡主,她这不受宠的正妻更容易取代。
许苹甚至委屈求全,打着守孝的名号,不愿嫁人守在慕容承身旁。
若今日嫁进来的是兰郡主,或许许苹这辈子就会这么没名没分的跟在慕容承身旁,当他见不得人的外室,可偏偏嫁进来的人是她。
一个不被丈夫看重,又被娘家断绝关系,没有娘家依靠的女子,就是一个小丫鬟都能轻易的爬到她头上撒野,更何况是被慕容承放在心尖上的许苹?
「咳!咳!咳咳咳——」
想着这七年来苦涩的日子,再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汤药,女子感到喉头一痒,一股热流直往外冲,让她重重的咳出声,咳得嘶心裂肺,甚至咳出了暗红色的血丝。
见女子咳得像是要去掉半条命,庄嬷嬷眼神微闪,将汤药递了过去。「世子夫人都咳成这样了,还不赶紧把药吃了?吃了,也就舒坦了。」
庄嬷嬷一语双关,女子如何听不出来?
她拿着丝帕细细的将嘴角残留的血丝抹去,冷冷一笑。「不过几天的日子,你家主子就这么等不及了?」
庄嬷嬷见她迟迟不将药喝下,目光有些阴狠。「世子夫人就别为难奴婢了,奴婢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何必让奴婢难做?」
「奉命?」她笑得更加讽刺了。「是奉谁的命?还未过门就急着想坐上沐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了?七年都等了,却连这几个月的时间都等不了?」
她的身体她知道,虽是苟延残喘,却还能活上几个月的时日,要是喝下眼前的汤药,可就不一定了……
庄嬷嬷见一旁的小丫鬟身子抖得厉害,目光沉了下来。「出去!」
小丫鬟早已吓坏了,生怕再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急忙退了出去。
待房内再无其他人,一直躲在屏风后头的人儿这才缓步迈出,朝床榻上的女子柔声一喊,「姊姊。」
女子看向打扮得光彩耀人的许苹,神情平静,似乎一点也不讶异她会出现在此,而是淡然的问了一句,「你想我死?」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她知道许苹今日是不会放过她了。
并非她不想活,而是她知道,她的身子因这七年来所谓的补药而败坏了,当她察觉不对时已病入膏肓。
她恨吗?当然,不仅恨,她怒、她怨、她悔,可这些全是她的执念换来的下场。
慕容承可恶、许苹狠毒,可要不是她不顾一切执意跳入火坑,他们又如何能伤害她?
她不是不想报仇,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累了,整整七年足以让她心如槁木,她不爱了,也不想争了,如今的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走完最后一程。
许苹像是早把她当成死人,一点也不避讳,弯起了描绘精致的唇瓣。「姊姊,这个位置你坐得太久了,早该让出来了。我等了七年的时间,如今我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她等得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再也按捺不住,恨不得立马除去眼前的女子,这么一来,待成亲时,就不会是以平妻之名,而是以世子夫人的名号被迎娶进府。
为了这一刻,这女人必须去死!
女子毫不意外听见这样的答案,睁着一双本该明亮光彩,如今却黯淡无神的眼眸,静静的看着她,道:「可我不想死。」
她不想死,她不甘愿,她今年不过二十三岁,最青春年华的岁月全埋葬在此,若是能重来,她再不会嫁给慕容承那个寡情自私的男人。
许苹听了,低低的笑出声。「这可由不得你。」
她使了个眼色,庄嬷嬷会意,拿起那碗早已凉透的汤药朝女子走去。
既然不喝,那便灌着她喝!
女子无视庄嬷嬷的逼近,敛下了双眸,淡声道:「放我出府,对外宣称我已病故,我不会阻碍你的路。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余生,若是你不肯,执意在今夜要了我的命,莲儿便会将我平素喝药剩的药渣以及我的亲笔信送到顺天府,替我击鼓鸣冤,到时就是你已进门,名声也必定受损。」
她死了,没有人证只有物证,又有沐国公府护着,定然定不了慕容承和许苹的罪,却能狠狠的咬他们一口。
这话让许苹得意的笑脸一僵。
庄嬷嬷打算扳开女子嘴的手也是一顿,无措的看向许苹。
两人这才发觉平素几乎不离女子身旁的丫鬟莲儿竟不在一旁侍候。
这怎么可能,晴月院明明就让许氏派人严加看管住了,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要不这女人也不会拖至今日才要胁他们了……
许苹半信半疑,让庄嬷嬷去找人,然而找了半晌也没看到人,最后还是从一个小丫鬟口中得知,莲儿早在昨夜就不见人影了,而这么大的事却没有人发现也无人前来禀告。
许苹这才相信女子说的是真的,当场气得俏脸扭曲。
她不甘心,明明就只差一步了,却要被眼前的人要挟,偏偏她还不得不低头……
女子不再说话,迳自闭上了双眼,等待许苹的答案。
她等得并不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听见许苹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摆我一道?」
放这人出府,若是对方反咬她一口又该如何?
女子没有睁眼,只淡淡的问:「我有办法逃吗?」
她清楚许苹的个性,就是答应放她出府,也一定会找人看管她,但她不在乎,她只是不愿再待在这禁锢她的牢笼里,就是死,她也不愿死在这。
许苹闻言,这才冷静下来。
她说的没错,一个将死之人,如何逃得出她的手掌心?不过就是早点死还是晚点死罢了,最终赢的人还是她。
想通这一点,许苹这才按捺住怒气,道:「我应了。」
女子闻言,露出一抹解脱的笑容。
最终,女子如愿离开了,只是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竟不是病死,而是在离开后没多久,死在了马贼与火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