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强自持,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不能让向群担心,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不能让他有所牵挂……
向群要出征了……
北方的几个异族近年来屡次犯边,向群为此曾经出征过数次,但前几次因为敌方势薄,边乱方能迅速弥平。
但这一次,听说状况不同——五个边境部族连手入侵,北边与西北的几个城镇都陷落,烽火连天,守边的驻军惨败,几遭血洗。
皇帝决定调兵出征,由华北各地调兵集结,无奈这一次调兵,屡遭担任兵部尚书的睿王长世子,以及好几个与睿王为伍的大将反对,劝诫皇上应该隐忍,不应与边疆部族正面冲突。
众口皆弹此调,皇帝难以独断。
这样的说法皇帝当然不能接受,更让皇帝觉得兵权旁落的问题严重,这一次调兵就可以看出端倪。
眼见边疆告急,加上调兵出现问题,朝议时武官多是反对,于是皇帝与向群、裴策、二皇子,还有几个亲信武官密商之下,决定就由这些支持皇帝的将军调集有限兵马,再由向群他们一起出征,连二皇子也愿意亲自上阵。
他们都知道,这场仗就算反对者众也得打,而且一定得打赢,否则将来皇上也不用再当了,一切但听睿王及长世子即可。
要亲送这些左右手上阵,皇帝也很为难,但是向群告诉皇帝,「皇上,此战内,外俱忧,但若能战胜,两忧均解;睿王家摄政多年,掌控天下兵马,收拢多少人心,睿王党或许成群,但更有许多大将不是不效忠新主,而是因为新主尚无作为,此战若能告捷,则新主建威,百官自会顺依……睿王党不攻自毁。」
裴策也说:「皇上,醒之说得极是,想想那宋帝赵匡胤,无须起兵就能废了周恭帝柴宗训,即因那周恭帝年幼无作为,众臣将领自然倒向权臣。皇上,史有明鉴,还望圣断。」
皇帝下定决心,颁布圣旨,由几个亲信将领率三万兵征边,并任命向群为副将,裴策为策士,连二皇子,皇帝都同意其随征,以提升士气。睿王长世子眼看皇帝决意出征,不知出于何意,便告诉皇帝,他虽不赞同出兵,但愿协调将领调一千兵马随征。
长世子并称,他身为兵部尚书,理应随同征战,但因老睿王有病在身,他请皇上准其留京,以尽人子孝道。
皇上甚为不快——一千兵马?这睿王真当天下军队挂的是他家名号?但出征在前,皇帝也不想再去追究。
那晚,出征前三天,皇帝在寝宫干明宫摆宴,宴请即将出征的将士,给大家打气,祝福大家凯旋归来。
这一宴,连英平公主和三世子都回宫来参加了,包括皇后、皇妃,还有即将出征的将军的夫人们都来了。
当然也包括心宝……
只是她没有坐在席间,反倒是忙进忙出,自愿跟着几个宫女端着酒菜进出;英平公主本来要她也坐下——这宫里上下,没人真当她是下人。
可是她拒绝了,她不敢坐下来,只有这样忙着,她才能不再胡思乱想,才能满怀祝福的送走向群。
向群终于等到了他的机会,可以为国建功、可以重振家业、可以光宗耀祖……
甚至可以凯旋归来成为英雄,可以实践他对她的诺言……
可是心宝的眼眶还是无法控制的湿透,她不断趁着端酒菜的同时,揩掉眼角的泪水。
她不能哭……不能哭……
醒之就跟她一样,他们都是认真、尽责的人,都想拼尽全力完成自己背负的使命,她要支持他,就跟他支持她一样。
这时,向群和裴策,还有二皇子一起走了进来,三个男人间有说有笑,众人看见他们进来,也立刻起身迎接。
英雄出少年,就是这三人在其他将领眼中的形象,尤其是向群,这趟出征,他可是朝廷倚重的主力。
向群手中拿着个东西,用布袋装着,从外头看不出来是啥,他走进宫殿时,四周望着,以为可以在席间看见心宝,但却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三人就座,依旧说笑着。
突然英平起身举杯,要向几个哥哥敬酒致意,却被二皇子笑说,皇上还没来,这杯酒他们可不敢受,给挡了回去,众人笑声顿时传开。
话才说完,皇上就来了;众人起身才要跪地迎接,就被皇上挡住。「今儿个还要跪就太虚假了,各位英雄坐吧!想吃就吃、就喝就喝,今晚这儿百无禁忌。」
众人高声欢呼,皇上拿起酒杯要与众人干尽,向群还在看着四周要找心宝,裴策用肘顶项他,他这才惊醒,拿起酒杯与众人一起回敬皇上。
「祝各位英雄大获全胜,凯旋归来!」
「谢皇上!」
众声高呼,这时心宝终于出现,与众宫女一起端菜上桌;心宝端着菜来到向群的桌前,将菜放在桌前。
向群终于发现她了,「心宝?」
心宝给他一个微笑,却因为这一停顿,让向群看见她眼里的泪水,向群内心一震,痛楚与离别在即的伤愁顿时涨满胸臆。
这场出征最难熬的,就是离开她……
心宝才想退下,怕自己的伤感会害了众人的庆祝情绪,更让向群担心;但就在她要离开时,皇上喊住了她。「心宝,怎么不留下来啊?」
心宝福了福身子,「心宝不打扰各位,就先下去了。」说完赶紧离开。
向群见状,立刻弹起身想追,又碍于皇上就在这里。
皇上看了,则是笑笑说:「去吧!今晚你人就算在这里,心也不在这儿啊!」
向群获得皇帝放行,立刻捞起放在地上的那一只布袋追了出去。
宫外头早已天黑,而心宝也早已不知去向,但是向群就是知道他该到哪里去找她——
藏经阁旁的桃树林……
几乎是用跑的,甚至到最后还使出轻功,飞越重重宫殿,来到那片两人熟悉的树林。
果然,心宝就在那儿……
向群上前,虽然天黑了,可是他竟然还是可以清楚看见,心宝就坐在石头上;可以清楚看见她的哀戚,因为她的泪水是如此晶莹。
他蹲在她面前,轻轻抬起她的头;心宝也这样望着他,两人四目,视线彼此不离,长长久久,甚至连眼都不敢眨,就怕一瞬,眼前的人从此不再。
不用言语,用眼神好像就说了很多话……你要加油,要保重,安全为上……只要你回来一切都好,心心念念,盼望君归……你要保重,要多为自己想,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
心宝的泪水直掉,落在他的手上;向群看着,眼眶也湿了,他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她,手里原本拿着的布袋跟着掉落。
「醒之,醒之……」
「别哭,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
「我等你,你要回来……」
此后又是不言不语,两人只借由紧紧的拥抱,分享内心的思念与担忧,但她不说,在此刻她不愿意说不好的话。
她会用接下来的日子为他祈祷,她会把全部的心力、把全部的生命都用来等待他,那是她接下来的日子唯一的目标。
过了好久好久,向群轻轻放开了她,笑看着她,自己的眼眶里也都是泪水,他对着她说:「心宝,等我回来,皇上说了,等我一回来,就立刻让我娶你,皇上说他会依照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的遗志,收你为妹,这样你也是公主了……到时候我是将军,皇上会赐婚,我会名正言顺用八人大轿把你娶进门……」
心宝带着泪水笑了,「我不要当什么公主,我只要你回来,平安回来……娶不娶我都没关系,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平安回来……」
就算皇上不让她嫁他,但这辈子,她有着「生死由之、来去由之」的圣旨,她谁也不嫁,管他高如天子,还是贵如权臣,她全都不要……
她只要他一个向醒之,只要他就好……
「别胡思乱想,等我回来我一定娶你……老实说,皇上和二皇子好几次要帮我作媒,但为了你,我全都拒绝了,此生不娶你,难道要我做和尚吗?」
她还是哭着,眼泪不断掉落,伤心到了极点,更是害怕到了极点。
向群看着好心疼,抱着她,拍拍她的背。「嘿!别哭了,笑一个,笑一个有礼物喔!」
向群轻声在她耳边说着,心宝终于破涕为笑,伸出手捶了捶他:向群见她笑了,心里也开心,拿起被他丢在一旁的布袋,把布袋打开,里头竟是一枝箭。
那枝箭与众不同,箭身由竹造成,但若直接碰触,竞发觉箭身硬如钢铁,箭尾则有孔雀翎,通体笔直,相当漂亮。
「这是我爷爷亲手打造的,别看这是竹子做的,这竹子是南山之竹,听说爷爷找了好久,这才找到一株竹子,通体只有三节,经过打造后,刚硬若铁。爷爷传给我爹,我爹再传给我,一共十二枝……送给你一枝。」
心宝拿着那枝箭,「这怎么能送我呢?你马上就要上战场了,这……」
「就算上了战场,我也不会射这些箭,毕竟这是爹传给我的;送给你只是想作为信物,等我回来,这十二把箭就可以重新在一起。心宝,要保重,要照顾自己,不要太伤心,也不要太想念我,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等我回来,我会回来……」这是他的决心,他一定要回到她身边,他要光荣凯归,这一趟战役他一定要成功,不但能振兴家业,还能娶得美人归。
他一定要回来……
心宝看着箭,眼里泪水未干,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祝福,只能在心里深深的祝福——望君归,此后她会耐心等待他回来,等待着他骑着战马,带着胜利回来。
就算事与愿违,能回来就好……
他的耳边好像还听到心宝说的话,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平安回来……
他一直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告诉自己,别让心宝空等,心宝在等他啊!
人在京城,身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举目四望就只有他,就只有身陷战场上的他了……
征战在外,马上生涯,向群很习惯,甚至习以为常——兵的命本来就不是安享天年的命,将能生是福气,死才是注定。
可以用马革裹尸算命好,多的是横尸遍野、曝晒荒郊、无人闻问,只有天地吹响悲歌,只有日月来送终……
可是心宝在等啊,她在等啊……
她是否在窗台前流着泪水等着……等到日落、等到日出,等到日又落,日复一日等着,泪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等着,等着……
「将军,是否真要上山?」
向群骑着骏马跟在后头,身旁还有二皇子,以及裴策,他们领着三千骑兵,追着穷寇三日三夜。
前一场战役很惨烈,但是朝廷军大败异族联军,敌军逃散,他们便追,想要一次剿清,将异族逐出疆土。
向群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追兵走的这条路往上就会上山,虽说敌军确实往山上逃,而且只剩这一支约一千人众,双方差距,官军应无不胜之理。
但是上了山,在山里面就是状况多、变化大,况且山的另一头是什么谁知道,有否敌军接应在彼方,谁敢断言?
领队的主将看着四周,「刘将军说,这座山的另一侧山势险峭,敌军若在此山中,必无去处,依照探子事前调查,这里的山势确实陡峭,这一点应该没有疑问……」
「刘将军?刘涛那家伙带着一千人,从头到尾都没出过手,也个听令,会这么好心给我们建议?」二皇子不屑啐道。
那个刘涛,就是那个龟缩着头不知在策划什么的睿王长世子兼后部尚书荐举随征的将领,带了一千人,从头到尾有战事,他们都避得远远的。
不过这也好,光看那家伙领的一下人那种龟缩样,反倒是助长了官军士气,三万兵力上下一心,非赢不可。
裴策也觉得不妥,「将军、二皇子、醒之,我觉得有问题。」
向群点头,「我也觉得有问题。」
主将问:「有什么问题?」
裴策看着,「第一,就算这里山势陡峭,那是对我们这些外地人而言,想那些异族在此进出频繁,说不定对他们而言,登此山易如反掌;第二……」
向群冷声接道:「第二,那个刘涛为什么会知道这里的山势?他以往并无在此镇守的经历,事前又未曾参与沙盘推演,他……如何得知?」
裴策点头,他知道他想得到的,向群也想得到一向群文韬武略兼具,实在是难得的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