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敏不怎么认床,躺过两宿便已经习惯了又大又舒适的喜床,加上昨儿个忙着适应新环境,在封家到处走走看看,累了一天,晚上一沾枕便睡得特别香熟。
阳光都扎上眼睫处,她才不情愿的睁开水眸,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刹那一愣……
一双深情款款的眼,比外头的阳光更炽烈,扎疼了她的视线。
华敏心中一惊,眨眨水眸,有些不知所措,呐呐地道:“你起得真早。”
封以扬早已穿戴整齐,高大身躯坐在床沿,目光灼灼地凝视,俊美的脸庞上,悬着与狂烈目光完全迥异的温文笑容。
“是你起得晚了。早膳都已经撤下,你却还没醒。”他伸手掏起她一头散乱在红绣枕上的青丝,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华敏一怔,心尖不自觉的泛开酥麻。
他的一举一动,总能轻易勾动她的思绪,却弄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与陆雅清分明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啊……没道理她会为封以扬动心。
“昨儿个太累了,所以今天起不来,没能伺候你洗漱更衣,对不住。”她傻笑,假装不识情趣的拉回发丝,两手拢紧了单薄的中衣坐起身。
封以扬依然是笑,朝她伸出宽厚的掌心,她愣住,不明白他的用意。
“伺候我,那是下人的事,你不需要做那种事。”他兀自拉起她的手,牵她下了榻。
绣着凤凰于飞的金色屏风上,挂着一袭崭新的紫色衣裳,上好的缎料,最精巧的绣工,每个细节处都展露了富贵风华。
他亲自取下那袭衣裳,替她穿上。
饶是脸皮再厚、心肠自认够狠的她,也不禁绯红了双颊。
“封以扬,这是下人做的事,你怎么……”她的心评然乱跳,胸口胀满了古怪的暖意,看着专注替她更衣的他,目光发懵。
“我为我的妻子穿衣,这有什么不对?”他笑得温柔,眼底的痛,却只有自己明白。
他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不知盼了多久。
从二十一世纪到此时,历经生死,辗转轮回重生,若不是他要求阎王保留他上一世的记忆,恐怕这份遗憾永无弥补之日。
封以扬帮她穿好衣裳,系上金织腰带,然后拉她在菱花铜镜前坐下。
他执起出自沈记的螺黛笔,一手勾起她的下巴,专注凝神地替她画着一双纤纤秀眉。
华敏的心在颠动,胸口翻腾似浪,两只小手紧揪着裙摆,迷离的眸光无法自他入迷的神情移开。
不该是这样……她同意嫁给封以扬,是为了封家的财势,可不是来这里与他当夫妻,沉浸在画眉之乐中。
“敏敏,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才画好一边细眉,他略顿,忽然一笑,然后将唇印上她的。
她在他唇里尝到了洛神花的香气,他方才应是喝了洛神花茶……呀!这不是重点!
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调情招数?他镇日理财管生意,也没上过花楼,怎会懂得这些能让女人神魂颠倒的把戏?
“你别这么肉麻,要是被下人听见了,那多不好意思。”她对婚姻生活没经验,被男人这样对待更是头一遭,能够保持冷静,连她都想替自己鼓掌。
“肉麻?原来我的敏敏这么容易害羞。”他执起螺黛笔,唇畔含着迷人的轻笑,替她画好另一道细眉。
温烫的呼吸,一口口吹拂过脸颊,她一阵酥麻,不禁瑟缩了下,握成小拳的双手想顶开他,反被他以另一手扣住。
“敏敏,你比我想的还要敏感。”他贴在她耳边,嗓音低滑如丝的轻吟,薄唇轻碰着泛红的耳垂。
她整个人都软了,腰也挺不直,心口悸动得厉害,呼吸更是急促如喘。
“你脸红了。”一抹促狭跃过眸内,他故意含住她的耳珠子。
她惊嚷一声,浑身打了个哆嗦。
要死了!她不能对这尊金元宝动心,她的心是属于陆雅清的。
好,她在心中默念陆雅清一百遍,排除杂念,不让封以扬得逞!
陆雅清,陆雅清,陆雅清……
“人人都说沈记的胭脂好,我一个大男人,也没机会见识沈记胭脂好在何处,敏敏,我帮你抹上水粉和胭脂,好不?”
又是画眉,又要上胭脂,封以扬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这不好吧,这可是女人家的玩意儿,你可是金当家……”她的唇忽被他吻上,辗转纠缠,唇舌相抵。
然后趁着她头晕目眩之际,他取来一枚绘着花蝶的圆形小瓷盒,旋开盒盖,修长的食指揩了一些石榴花胭脂,抹上她微微张启的嫩唇。
指腹在娇嫩的唇瓣上来回轻揉,温柔摩挲,然而他揉着浓情密意的眸光,比起手边的动作来得更露骨暧昧。
她的心,乱了。身子,麻了。目光,懵了。
他替她抹好胭脂,再抹上仿佛带着催情香味的玫瑰香粉,燃着两簇火苗的金眸,彻彻底底的爱抚过她脸上每一寸。
“敏敏,你真可爱,我好想把你一口吞了。”这样还不够,他俯在她耳畔,哑声呢喃着许多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她羞得连藏在绣花鞋里的十根脚趾都蜷起。
这人……真的是那个温雅谦和的封以扬?她不信,她不信!
华敏被逗得头昏脑胀,秀颊红如灿烂蔷薇,被吻肿的唇瓣,点上胭脂后更添娇媚。
“这可怎么办?我想和你一整天都待在房里,不想踏出这里一步。”封以扬轻捏着她细致的下巴,薄唇吻遍了她秀容每一寸。
啊啊啊啊!她真快疯了!谁来告诉她,究竟出什么差错了?这个浑身散发出过量费洛蒙的男人,真的是她知道的那个封以扬?该不会被掉包了吧?!
正当华敏一颗心忽上忽下,忐忑着他会不会一时色心大起,将她拖回床榻狠狠蹂躏一番之时,他忽又朗笑扬嗓。
“只可惜,我有些东西要让你看看。”封以扬笑瞥她抖瑟瑟的小可怜模样,不禁抿唇一笑,眼神满是戏谑。
可以这样明目张胆的逗弄她,还真是托了这个新身份的福,否则,要是被她知道“实情”,她不气得给他几拳,外加老死不相往来的狠话才怪。
偎贴在身前的男性身躯霍地退离,暖意骤失,华敏恍然回神,不意瞧见菱花镜中的自己。
两颊艳若桃花灼灼,黛眉浓淡合宜,唇瓣如一朵绽放的花,眸内水光流荡,眼波转折尽是娇媚惹怜……好一副诱人的荡妇样!
丁敏敏,你给我振作点!别忘了,你心中只能有陆雅清!就算他挂了,你也挂了又重生,你也不能背叛他!
“敏敏,跟我来,我有样东西想让你看。”封以扬拉起正自我挞伐的华敏,脸上悬着神秘一笑,攒紧她的柔荑,两人齐步走出寝房。
富贵封家占地之大、之广,华敏自是明白,只是她没想到,封家的后院仿佛是皇宫内苑,走过一片又是一片。
玛瑙珊瑚或纯金铸造的假山假石,名贵的锦鲤与玩赏用的鱼虾,修剪整齐的花花草草,每一样尽显富豪巨贾之家才有的奢华。
“你要带我上哪儿?”华敏莫名其妙的问。
“这是我送你的贺礼。”越过一座琉璃玉瓦搭成的中式拱门,封以扬牵着她走进一片井然有序的花海。
她着实怔了。
石榴,蔷薇,海棠,牡丹,辛夷,绣球,栀子,木槿……白的、紫的、粉的、靛的、青的、橘的、黄的。
百花竞妍,千娇百媚。
“往后你要研究胭脂香粉,只要在这里就能找到你要的花材,至于那些器具,我已经让工匠连夜赶制,明儿个便会送过来。”他凝视着她惊艳微傻的侧容,笑容柔若春阳。
“你在封家,不必穷极无聊的过日子,也不必为了谁而改变,你想做任何事,我都不会阻止你,也不会让其他人阻挠你。”
“封以扬……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打从他说对她一见倾心起,他便对她好,如今进了封家的门,他更是疼她宠她。
“还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他毫不阮然的说道,熠熠金眸闪烁着似海深的浓情。
她的胸口一暖,忽觉眼眶潮润……除了陆雅清,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
陆雅清,你要是知道她对另一个人的百般示好动了心,你会不会也死而重生,回来找她?
说句不用钱的良心话,华敏承认自己当初会点头嫁入封家,第一看上的,自然是沈记胭脂与封家的合伙关系,第二则是封以扬这个金算盘的身价。
原以为传闻毕竟会有几分夸大,难免脱离实际情形,可当她亲眼见到封以扬用超乎古代人的各种智慧,管理封家遍布各个州城,甚至是邻近数国的惊人产业,她才明白金算盘的美称,并非谬赞。
“当家每年会挑出忠心又能干的家仆,指派他们到各个州城当掌柜或是管事。被挑中的都是平日里表现出挑,又对封家忠心耿耿的年轻家仆。”
苏总管滔滔不绝的阐述着自家主子的丰功伟业,一脸与有荣焉的自豪。华敏信步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撇撇嘴角,暗暗腹诽。
封以扬管理封家产业,以及经商的手段或许堪称顶尖一流,但是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他对她几可说是百依百顺,想必他的罩门便是女人,只要她吹吹枕边风,难保他不会将财富双手奉上。
“这些能升任成掌柜或管事的家仆,金当家会主动帮他们加月俸,只要替封府管好铺子生意,金当家还会视他们的表现,赠与这些人田地与屋子,让他们可以安养家中老小,打拼生意时无后顾之忧。”
呃?这跟二十一世纪的大企业分红模式,似乎没什么两样。
没察觉华敏狐疑的眼神,苏总管兀自又道“金当家当前正着手策画着万物店铺开设的事,经常与几个堂少爷在书房议事。”
若不是因为主子临时被正事绊住,抽不开身,带领少夫人观览封家在京城中所拥有的生意与产业这等苦差事又怎会落在他头上?
“苏总管,能否请教你几件事?”华敏忽然问道。
“少夫人请说。”
“金当家可曾说过,他打理封家生意的这些方法手段,是从何处学来?”太可疑了!封以扬的种种管理手段,根本不是古时社会的人所能拥有的经商智慧。
苏总管皱眉回道:“金当家是天纵英才,无师自通,天生的金算盘,生来便注定是富贵聚财之命,哪还需要别人教。”
“是吗?”华敏暗地里冷笑。就别让她抓到他的小辫子,她现在严重怀疑,封以扬也是个穿越者。
苏总管只当她是忌妒自家主子,懒得多做争辩,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两人来到京城最繁华的闹市,封氏的金色匾额处处高挂,随眼可见。
“少夫人看见了,只要是挂上金色匾额的店铺,全是封家名下所拥有,日后少夫人有什么需要,只要踏进这些铺子,管事掌柜们自然不敢怠慢。”
“敢问苏总管,这些管事掌柜平日都听谁的吩咐?”华敏没头没脑的丢出这一句,倒让苏总管有些出乎意料。
“自然是金当家。”苏总管狐疑回瞅。
华敏水灵灵的眸光一转,望向一整条闹街上,林立两侧密密麻麻,仿佛看不见尽头,数也数不清的金色匾额。
一抹狡黠的笑,飞悬在甜美的嘴角处,她几乎可以想见自己翻身致富的风光模样。
只要她能好好掌控封以扬,日后这些掌柜管事自然全听她的。她要一步步地让众人明白,谁才是真正封氏当家的!
封以扬这张金牌在手,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逍遥日子指日可待也,哇哈哈哈!
“咦?那不是金当家吗?”苏总管讶然的指着对街。
华敏打住脸上得意忘形的贼笑,顺势望去,瞧见封以扬与几名身着锦袍的贵公子依街而行。
几个人不知正在聊些什么,远远望去,一群锦锈华衣的貌美少年,英姿飒爽的谈笑风生,织就一幅灿烂的如诗画面。
封以扬一身华贵的锦织紫袍,如墨黑发盘于顶上,以一支琢磨精巧的翡翠玉簪饰着,肤白唇红,眸光闪耀如金,面貌俊丽脱俗,仿佛是一尊绽放光芒的神祇,教人望之心生崇拜。
“看来看去,还是我们金当家最俊、最出挑。”苏总管心悦诚服的赞叹。
华敏怔望着一会儿,心中想着,假若陆雅清没死在那场车祸,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模样?肯定要比封以扬更出色。
心口蓦然发涩收紧,华敏的眼底泛起淡淡雾气,目光有些茫然,看上去有些泫然欲泣。
封以扬一撇首,便望见她幽幽出神的忧伤神情,心底起了疼意,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景物,下意识便想举足朝她走去。
“以扬,当心!”几名锦衣贵公子破嗓大喊。
一辆载送货品的马车,正以着极快的速度,从街尾转入热闹的集市,封以扬眼中只有华敏,自然没留心,只想快些横越长长的青石板街道。
沉浸在冥想中的思绪突被打断,华敏猛然醒过神,看见双马奔驰的马车来势汹汹,冲撞而来,封以扬紫袂飘扬,颀长的身影在这一刻直直烙入她眼底。
陆雅清——
脑中忽而浮现她总是擅自揣摩着,陆雅清远在美国发生车祸,那些血肉模糊、总令她在午夜时分惊惶吓醒的幻想画面,却在此际,与眼前这一幕两相重叠。
滚烫的血液,在刹那间变得冰冷,心跳仿佛静止,华敏眼神空茫,下意识的大喊:“陆雅清,不要——”
她不要陆雅清死,不要他再离开她!她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他……
华敏蓦然找回瞬间被抽干的力气,发了狂似的直朝封以扬拔足奔去。
来不及了!那辆马车就要撞上他,她永远也救不了陆雅清!
瞥见华敏向自己奔来,封以扬美眸微微一瞠,全身血液流入胸口,他似乎在这一刻明白到,她脸上的泪痕与恐惧,是因何而起。
敏敏是想起“他”了?这么多年以来,她不是没有想过他……这个念头安慰了他一度冰冷空洞的心。
“陆雅清!”华敏放声大哭,若不是意志力支撑着她继续往前跑,剧烈颠抖的身子早已瘫软在地。
“敏敏,危险,别过来!”封以扬刚吼完,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每分思绪的人儿,已经扑进他怀里。
眼中看不见危险,华敏满脸斑斑泪迹的抱紧封以扬,哽咽低嚷:“陆雅清,我抓住你了!我终于抓住你了!”
封以扬重重一震,紧绷的双臂将怀中人儿圈得死紧,仿佛想将她嵌入自己的胸口,与自己融为一体。
原以为想再见上敏敏一面,只是一场痴心奢求。与她共有的那些时光宛若镜花水月,短暂得让他以为那只是场幻梦。
如今能这样抱着她,明白她对他并非没有情意,他终于圆了那一世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