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情欠佳,才懒得伺候这些戏精。
倒是这几日,封以扬异常的沉默。虽然一样对她关怀体贴、事事呵护,可是她总觉得他与寻常的模样不大相同。
用过午膳之后,华敏懒洋洋地斜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执着以沉香木制成的一等画笔,在雪白的绢纸上画着要交给工匠的簪子草图。
封以扬开设万物店铺的计划,已经如火如荼的展开,不仅出动了封氏一门的年轻子弟,连外戚那边的人才也用上了,底下还精挑细选出百来名年轻能干的管事,派到已经勘查好的各个州城,准备着手开店的杂事。
为了与封氏原本已有经营的店铺生意区隔,万物店铺主要与封氏以外的商人合作,或是找寻商誉良好、手艺绝佳的货郎一同合作,双方结盟互利。
沈记的胭脂香粉,以及她独门专售的保养品,已经敲定会在万物店铺上架,而且实卖实赚。为此,封以扬还特地吩咐各地管事,作帐时务必要记得将沈记胭脂所赚得的帐目分开。
封家人知道内情之后,气得在暗地里大骂她是狐媚子,不知对封家的宝贝下了什么迷魂咒。
嘿嘿嘿,开发彩妆与保养品只是第一步,紧接着她还想攻占西凉国的发饰市场,只要她可以设计出独特少见的簪饰,再加以炒作,肯定可以让那些爱美如命的女子乖乖掏出钱买帐。
一想到白花花的银两,华敏脸上的酒窝漾得更深,笑容也更甜、更灿烂,执着画笔的纤手使起来也越发有劲。
“少夫人,少夫人!”侍女婉儿风风火火的奔进房内,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道:“大事不好了!”
华敏头也不抬,懒洋洋地回道:“除了封家破产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大事。”
闻言,婉儿嘴角不禁抽了抽。这个少夫人也真是的,开口闭口都离不开钱,当真是个钱奴,真不晓得金当家怎会对她如此着迷。
“少夫人,方才经过穿堂,我听见下人们在说,夫人有意让少主娶紫鸳当妾室!”
绘着牡丹的画笔蓦然一顿,华敏扬眸,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喜怒。
不该有的酸意,竟然自胸口流溢而出。她表面上淡然冷静,心中却似打翻了千坛酸醋。
不该这样,她不该在乎这种事。她与封以扬不过是形式上的夫妻,她嫁他只为钱财权势,不是因为爱他,哪怕他对她再好,她都不能动心。
如今他若是转移目标,将心神搁在别的女人身上,这样不是正好?为何她要心生酸楚?
矛盾的情绪凌迟着华敏,她故作不在乎的提笔再画,冷淡地回上一声:“是吗?”
那日紫鸳救了她和封以扬,回到封府之后,苏总管自然将紫鸳的忠心之举,在封家长辈面前大力赞美宣扬。
紫鸳本就是封夫人身边得宠的贴身侍女,据说她自小家境富裕,父亲还是个小官,只是后来得罪朝中重臣,被摘去了乌纱帽,从此家道中落,一贫如洗。
因为种种渊源,紫鸳进了封家。生性聪敏的她,自小饱读诗书,又曾经拜师学武,可说是文武双全的一等才女,进封家没多久,便让封夫人挑中,成了贴身侍女。
封夫人甚为喜爱这个心思细腻,应对进退有据,谈吐不俗的侍女,不仅亲自帮她起了新名字,更特别允许她可穿着紫衣紫裙,好与新名字相映衬。这个举动背后隐含的意义可大了!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放眼当世,唯有封以扬能穿上价值千金的紫色衣裳;人家是“洛阳纸贵”,这里是“西凉紫贵”。
人贵衣贵,无论春夏秋冬,封以扬永远有穿不完的紫色衣袍,以彰显他尊贵的身份地位。
封夫人却帮一个侍女起名紫鸳,又让她能穿着紫衣,其用心可就耐人寻味了。
“其实啊,关于紫鸳的事,老早就有人在传。”婉儿开始滔滔不绝的道起他人是非。
“夫人起先有意收紫鸳当义女,但是紫鸳不愿意,那时候大家都当她是疯了,能当封府的义女,那是多大的福气啊!”
然而,对照如今的局面,众人方知,紫鸳想当的不是封家义女,而是封家的儿媳妇。
“这个紫鸳啊,心思藏得可真深,大伙儿都没发现她对少主有意,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一想到同为奴婢的紫鸳就要麻雀变凤凰,婉儿的口吻不免泛着酸气。
对照之下,华敏倒是挺淡定的。那日紫鸳不顾自身安危,飞奔救主,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紫鸳对封以扬抱着怎样的心思。
而且经婉儿这么一说,她想起那日向封家长辈行奉茶之礼时,紫鸳还冒着被封夫人责怪的风险,站出来替她圆场,无非是想主动对她释出友好之意。
想来紫鸳心思缜密,明白自己不可能当上封家少夫人,若想当上封以扬的妾室,日后也得看她这个正妻的脸色过活,若能早些与她交好,自然对她日后的处境有好无坏。
“她英勇救主,又是夫人最宠的侍女,如果真当了以扬的小妾,也没什么好讶异。”华敏一副事不关己的说道。
婉儿瞪大眼睛,激动的道:“少夫人怎能这样无动于衷?!您才刚过门没多久,夫人便主张要帮少主纳妾,您听了都不生气吗?”
华敏低垂眉眼,继续绘着纸上的牡丹花簪,貌似不想搭理婉儿,其实她满腹心思早已经是百转千回。
将不该有的酸意藏回心底深处,她万般告诫自己,不能再对封以扬的事起任何心思。
她在心中对自己强调,她对封以扬并没有丝毫感情基础,她心中也早有别人,封以扬若能爱上别的女子,她也能无愧于心的,好好利用他的权势地位赚钱。
“有什么好气的?他爱娶便娶,我也管不着,总不能拿条链子把他栓在房内。”
啊,这个少夫人果真跟苏总管形容的一样,眼中除了钱,什么也看不见,无情无义又无心。
“少夫人难道不担心,日后紫鸳要是得了宠,少主将从前给少夫人的种种疼爱与好处,全都转到紫鸳手上?”
华敏笑笑抬起脸,口吻轻柔如羽的道:“他要是敢这样做,我就拿把刀,把他阉了!”
婉儿被她眼中的森森冷意,逼出一个好大的寒颤。她绝对相信,这个视钱如命的少夫人,为了钱肯定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保不济,哪天少主被人默默给砍了,封家改由寡妇当家做主。
“少夫人,我能斗胆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华敏细心地替纸上灿烂绽放的牡丹花绘上嫣然色泽。
“您不爱少主吗?否则怎能眼睁睁看着少主纳妾,却一点也不为所动?”
“爱?”华敏嗤笑一声,却没了下文。
这……究竟是爱,还是不爱?婉儿被她的反应弄糊涂了。
“我当然爱封以扬。”华敏淡淡地说道。
她爱他的钱,爱他的势,她爱死所有他拥有的一切。他可以帮助她翻身,从一个平凡少女,一跃成为富贵少妇,面对这么一个活跳跳的金元宝,她能不爱吗?
“少夫人……”婉儿又想问上两句,却听见身后有道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她侧过身一瞥,不禁讶然。
“少主!”婉儿赶紧福身行礼。糟了,方才她与少夫人那番交谈,不知少主可有听见?!
华敏微诧的扬起阵子,看见封以扬端着一张温润笑颜,金褐色眼眸却是异常灼亮,她心下蓦然一跳,莫名起了一丝烦躁。
“下去吧。”封以扬遣退婉儿。
华敏瞧见婉儿是发着抖的退出房外,这可是勾起她某些好奇心来。
自从嫁入封家之后,她才发现,封家上下,人人都极为惧怕封以扬,在他面前做起事来,个个提心吊胆,格外谨慎小心,生怕会惹怒他似的。
倘若是下人如此,那也就罢了,毕竟封以扬身份尊贵,下人自然不敢惹怒得罪;然而就连封家人,在他面前,也是连口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长幼有序这个礼,似乎并不适用在封家。至少就她目前所见,封以扬说一,就连封老太爷也不敢说二。
纵然封氏上下全将封以扬当成金宝贝,但也不至于小心翼翼到这种地步吧?
关于这点,她就不大明白了。封以扬这么好脾气,可说是温润谦雅的贵公子,众人实在没道理这般小心翼翼的伺候他,简直将他当成一个土皇帝似的。
华敏敛了敛心神,对上封以扬那双金眸,刹那间似乎捕捉到一丝怒气,可他那张俊脸明明噙着柔笑呀!
她轻蹙起一双秀眉,总觉得有些说不透的古怪……
封以扬内心恼极了。
不,可以说是又恼又怒。
当他亲耳听见,她一点也不在乎他纳妾,伫立在门外的他,差点起了将红桧大门拆烂的冲动。
可他沉下心,冷静寻思,敏敏不在乎“封以扬”,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她而言,封以扬只是一个能助她由贫转富,能协助她将沈记胭脂的生意扩展到最大化的一个工具。
而他,为了诱她入瓮,故意装出温良恭谦的玉君子模样,让她毫无心防的、用尽心机的算计他,尽情的打他主意。
说实话,他内心非常清楚,敏敏讨厌陆雅清,倘若她知道实情,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欣然与他结为夫妻,夜夜同床共眠。
所以打从一开始,他便极力隐藏自己高傲跋扈的性子,不让她瞧出半点端倪,更不打算告诉她实情。
只要可以拥有她,他愿意不计一切代价。而今,她终于是他的人,是他名正言顺娶进门的妻子——
尽管是以封以扬的身份。
然而,贪婪的人心永远不可能感到满足。拥有她之后,他开始在乎更多。
因为顶着封以扬的躯壳与身份,他开始不安,忧心她真会喜欢上他伪装出来的这个封以扬。
可是,倘若他伪装出来的这个封以扬,不能真真正正的拥有她,那这一切岂不是又失了意义?
矛盾,由此而生——
直到后来,他总算厘清一件事。
即便他反算计了她,让渴望已久的人儿自投罗网,但是倒映在她眼中的人,终究不是真正的他。
他想要她爱上他,却又害怕着,万一她知道藏在封以扬这具躯壳底下的、真实的他,会不会下定决心推开他,从此离他越来越远,再也不愿意靠近。
远在二十一世纪之时,心高气傲的他,已经被她拒绝过一次,他无法再忍受一次那样难堪的滋味,更无法忍受,再一次当面听见她说讨厌他,不想再见到他的那些话。
因为如此,他绝对不能告诉她实情。
然而他又不甘心一辈子用封以扬的身份与她相爱,也不愿意她爱上封以扬。
这矛盾的心情令他无比痛苦,却又无从解套,只能鸵鸟心态的自我安慰,至少她是他的人,只要他继续隐藏真实身份,让她将他当成可以供她翻身致富的封以扬,她永远不会离开他。
“你……还好吗?”华敏见封以扬迟迟没开口,只是直勾勾地瞅着她,搞得她心中七上八下如坐针毡。
“娘刚才找过我,谈了一些事。”封以扬淡淡说道。
“嗯。”华敏低下头,继续完成手边的发簪样式图,一副没她事儿的神情。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方才婉儿已经跟我说了,娘想让紫鸳进门,让你纳为小妾。”
见她一脸若无其事,仿佛此事一概与她无关,封以扬真不知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继续方才的恼怒情绪。
他既想要她在乎他、喜欢他,同时却又害怕着……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即便上回亲耳听见她大喊着陆雅清,但那终究不能证明什么,他不能冒着她会推开他的风险,告诉她实情。
或许,他恼的是在她面前缺乏自信,又不干不脆的自己,这样的他,一点也不像陆雅清。
“你一点也不介意?”压下心中的烦躁,他又问。
华敏笑吟吟地道:“你放心,我可不是什么醋妻,我明白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寻常的事,你若是真想纳她为妾,我是不会反对的。”
封以扬知道自己不该为了她的反应生怒,但终究还是难以忍受她的无动于衷。
“想不到我娶了一个这么懂事识大体的妻子。”
听见这句挖苦意味浓厚的自嘲,华敏一僵,捏在手中的画笔微微发颤。
又是错觉,绝对是错觉!否则她怎么会觉得,正在跟她交谈的人是陆雅清!
她屏着呼吸,心跳紊乱,身子不可抑制的发抖,缓缓抬起眸光,望向伫立在花窗前挺拔颀长的紫色身影,眼底升起朦胧雾气。
丁敏敏,想不到你这么笨,还懂得怎么赚钱。
熟悉的语气,相仿的调侃话语,但是那张脸……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