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荣把玩起那枚总管从沐弘屋内搜出的金锁片,连带地将金锁片上头刻的那个华字端详仔细。
“家主饶命……小的真的都招了……”帮了景华逃离沐门的沐弘,浑身是血的跪在地上求饶。
“你说,她误食毒花,毒发身亡,你就把她给埋了?”沐荣睨着手上的金锁片,嘴角噙着教人不寒而栗的笑。
沐弘见着,全身抖如风中秋叶,忽然暴哭一声,头往地上狠狠一磕。“家主饶命!家主饶命!”
沐氏人都知道,当今沐门家主沐荣年仅十七,是历来最年幼的家主。
沐氏在颖川是望族,又是百年世家,长年开枝散叶下来,族人近千,能被推选为家主,必定得经过族中长老一致认同。
沐荣从小天赋异禀,七岁那年就已调制出天下第一奇毒,并且毒杀了当年在江湖上横行的昆仑教教主,从此名震天下。
十五岁那一年,沐荣就已接掌沐门,成了沐门家主,号令近千族人。
许是长年与毒为伍,身为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沐荣生性冷血无情,脾气难以捉摸,喜怒无常,就连族中长老也对他多有畏惧,不敢随意干涉过问,江湖各大门派更是以礼相待。
即便如此,沐门家主这个位子,不知是多少沐氏之人梦寐以求的,是以沐门内哄情形严重,再加上沐门对外仇家众多,沐荣这个家主看似当得风光,其实日日都活在凶险之中。
兴许是这样,沐荣从不相信身边的人,他生性多疑,只要对人起疑,便会用毒,宁可错杀,绝不纵放。
他身边伺候的奴仆丫鬟来来去去,始终没有一个留得长久,即便族中有人为了巴结,将各具特色的美人往他院落送,却都是被抬着出去,至今还没有女人爬上他的榻,为他侍过寝。
没有人猜得透沐荣的心思,更没人能摸透他的喜好,但是众人都知道,只要是沐荣看中的,哪怕天涯海角,他都要得到手。更何况,他是打从心底想要“沈华”。
于是乎,当两天前,沐弘等不到景华依约回返时,自己也晓得捅了大楼子,就怕被人发现是他帮她离开沐门的。
为此,沐弘想了两夜,决定事情若是查到他头上,就向沐荣说景华误碰了炼毒房的毒药,已经暴毙身亡,为了不弄脏家主的寝室,就将景华的尸身拖到圔子里给埋了。
怎料,当沐荣听罢,竟然笑笑地说:“那好,把她的尸身挖出来,我倒要好好瞧一赌。”
沐弘当场结结巴巴,答不出半句话……紧接着,便是眼前这一幕血腥的画面。
沐荣不必动手动剑,光是他调制出来的百种奇毒,就能令人轻则身体残缺,重则当场毙命。沐弘不过是吸入了一抹香粉,不多时就全身酸痛,七窍流血,吓得赶紧跪地求饶。
沐荣摆弄着那块金锁片,一看便知金锁片出自名匠之手,绝非寻常人能拥有。
“这金锁片可是那丫头用来答谢你的?”
“……是的,这是姑娘给奴才的。”沐弘再也不敢撒谎,只能痛哭求饶。
闻言,把弄金锁片的大手停住,沐荣未曾抬首,只是喊来了隐身暗处的影卫。
“去查查她的下落。”
几道黑影如疾风一般,瞬间消失在刑房门口。
“姑娘说她闷得慌,拚了命的拜托小的,小的一时胡涂,家主饶命啊……”沐弘整个人痛苦不堪的趴在地上。
沐荣瞧也不瞧他一眼,转身就走,出了院落,他望着手中的金锁片,上头刻着华字,再想起那张倔强的秀气小脸,凤眸阴冷的眯起。
他要的人,不论死活都必须留在他身边!
不出两刻钟,在颖川处处布有眼线的影卫,带回了景华最后的形迹。
“颖川别宫?”当沐荣听见影卫呈报,沈华离开沐门后,走了j夜的路去了颖川别宫,不由得微诧。
他自当晓得,颖川别宫是皇家重地,尽管近年来已不见皇帝来此,但那儿依旧是戒备森严,民不与官斗,江湖人不与官为伍,是以颖川别宫一直是神秘的。
尽管不明白为何沈华会去颖川别宫,但沐荣懒得多想,趁夜施展轻功,就这么一路闯进了别宫之中。
别宫宽广如迷宫,他自然不会傻得亲自去搜,于是他抓来了一名小太监在花园一隅审问。
那小太监身中异毒,全身筋骨发软,连爬也爬不动,只能满脸惊恐的瞪着眼前这个白衫飘逸,容貌如天仙,笑中却透着森森邪气的男子。
“你是谁?你是怎么闯进来的?这里是皇家禁地,擅闯者死……”
“闲话少说。”沐荣勾起冷笑,用药瓶堵住了小太监的嘴,然后取出怀里的金锁片,在小太监眼前晃了晃。
这名小太监是安公公身边的人,自然也伺候过景华,一眼就认出金锁片是景华身上的东西,当下瞪大了双眼。
沐荣一见他这个反应,就明白他肯定认识“沈华”。“说,这个金锁片的主人在哪里?”
小太监脸色刷白,嘴里的药瓶被粗鲁的拔出来,他咳了几声,一双眼死死瞪着沐荣,就是不吭声。
“不肯说?”沐荣垂下眼,望着小太监发抖的双腿。“左腿跟右腿,你想留下哪一只脚?”
闻言,小太监差点没吓得晕死过去,毕竟是过惯了别宫与世无争的生活,小太监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威胁,当下就怕得没了半条命。
“我、我说……我什么都说。”小太监哭了出来。
“金锁片的主人是谁?”沐荣将金锁片往小太监眼前一挪,要他老老实实看个清楚。
小太监咽了咽唾沬.“是太子殿下。”
沐荣心下微诧。“太子?你是在要我吗?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没说谎,这金锁片是太子殿下的,上头这个华字,便是太子的名讳。”
沐荣正想反驳,脑中忽然闪过那张略带英气的脸儿,以及“沈华”不同于一般姑娘家的言行举止,心念不由得一动。
莫非……她便是小太监口中的太子?男扮女装?有可能吗?
沐荣眉头一皱,又问,“太子人在哪里?”
“殿下今儿个已经随皇宫派来的大内高手回京。”小太监发着抖回道。
回京城了?又让她给跑了!沐荣闻言发恼。
“少侠……我该说的都说了,您行行好,千万要放我一条生路。”
“想活,可以,最后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看见那张天仙绝色的脸庞露出笑容,小太监吓得差点尿裤子。
“少侠还有什么问题?”
“你口中的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啊?!”
“譬如说,太子偶尔会换上女装,装成姑娘的模样?”
听见沐荣的描述,小太监不禁打了个激灵,眼珠子死死的瞪着前方。
“怎么?真被我说中了?太子真会男扮女装?”
“我不明白少侠在说什么……”
下一刻,小太监的手骨被折断,还没发出惨叫声,嘴巴又被药瓶堵上,过了一会儿,药瓶被拿开时,小太监已经面无血色,红着眼圏哀求起来。
沐荣笑问,“现在你可明白我在说什么?”
“明白了、明白了!”小太监扶着被折断的手腕,怕得瑟瑟发抖。
“太子究竟是不是喜欢男扮女装?”
“……少侠,殿下不曾穿过女装,少侠肯定是弄错了。”
“两只手都不想要了?”
见沐荣作势要折断他另一只手,小太监赶紧哭着求饶,“少侠饶命,少侠饶命!我招,我什么都招!”
沐荣嘴角一挑,眼中布满腾腾杀气。“说,太子究竟是男是女?”
这可是大齐皇室最见不得光的秘密啊!能说吗?但是眼前若是不招,他可是连明早的太阳都见不到啊!小太监心中天人交战。
几经考虑,小太监终究还是选择保住小命,一脸痛苦的说:“……太子其实是女儿身。”
那个丫头真的是太子!
从小太监的答案得到了证实,沐荣总算明白,那个丫头怎么会一身傲气,言谈举止不似寻常姑娘,反倒像是女装男子。
真想不到,大齐王朝的太子,竟然是女儿身。
“少侠,你放过我吧……”小太监苦苦哀求。
“想活可以,把这瓶药吞下去。”沐荣又取出另一个药瓶。
“这是……毒药?”小太监哭丧着脸问。
“喝下去,要不,把命留下。”
闻言,小太监只能把心一横,乖乖将那瓶药吞了。
沐荣退开了身,看着小太监瘫坐在地上,不一会儿他眼睛瞪得大大,两手抱着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
沐荣嘲讽的说:“亏你还是太子身边的人,连这样的威胁都受不起,你那张嘴还留下来做什么。”
不出片刻,小太监一脸痛苦的呀呀低叫,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见状,沐荣一笑,转身跃上屋檐,站在檐角至高处,眺望山脚。
“……没想到,你竟然是大齐未来的皇帝。”
他第一次这么想把一个人留在身边,偏偏这个人却是他留不得的人。
他该放弃吗?不,他为何要放弃?于他而言,世上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东西,是他得不到的。
他自幼就天赋过人,众人对他是惧怕多过于敬畏,他对沐门家主的位子早已厌倦,眼前好不容易找着另一个目标,他怎可能就这样眼睁睁放她走?
管她是太子还是皇帝,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要得到她!
握紧手中的金锁片,沐荣嘴角挑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那与生俱来就异于常人的执着,在这一刻彻底被挑起。
既然她远在天子脚下的京城,那他何妨走上一遭,反正,他早就想离开颖川。
江湖于他而言,已经找不着半点乐趣,比起刀光剑影的江湖,那座杀人不见血的宫廷,似乎更合适他。
破晓时分,只见颖川别宫的凤翼屋脊上,一道白影纵身跃下,消失在远方。
从那日之后,沐门家主沐荣不知去向,沐门陷入了无止尽的内斗……
六年后。
金阳点点,将整座沉静的皇宫缀得发亮,青石板小径上,几个绿衣宫人捧着银盆走过。
景华身穿蟒服,长发以白玉环束成髻,饱满天庭底下,长眉入鬓,一双眼睛乌润有神,挺鼻小嘴,肤色极白,看上去就是个令人惊黯的美少年。
六年的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身子抽高f,变得更加纤细,但是长年练身打拳下来,倒也不算单薄。
尽管总有人质疑她这个太子不够阳刚,但父皇与母后总是以她早产,身子骨本就不好为由,挡下了皇室宗族的关切。
再者,身旁的人都说她是承袭了母后的美貌,方会有着这么一张雌雄莫辨的容貌,长久下来,倒也没人会因她的长相,对她的身分起疑心。
站在东晖宫的廊堂上,景华一手靠在雕花扶栏,一手背在腰后,眺望着远处的皇宫好一会儿,才回到屋里用膳。
用早膳时,外头传来了小安子的请示,“启禀殿下,太傅已经在西院的花厅候着。”
景华放下玉箸,好奇地看向跪在门口的小安子。“太傅今儿个怎么这么早?”
六年的岁月过去,物换星移,胡嬷嬷与安公公皆已相继去世,她身边伺候的人也早换了一批。
独独只剩下几个最忠心的亲信,例如眼前的小安子,即是安公公一手带起来的干儿子。
当年陪她一同长居颖川别宫的老太傅也已经仙逝,太傅之职就由安平侯世子,也就是大将军府的世子邹定敷承接。
放眼满朝百官,能让她父皇信任的还真没几个,大将军府绝对称得上是父皇的心腹。
她这个太傅,不仅是少见的天才少年,小小年纪就当了大将军的军师,这几年还帮着父皇布局,斗垮了无法无天的江宰相。
半年前,邹太傅为了能与罪妻名正言顺在一起,收下圣旨领兵攻打外敌,战是打胜了,但因为遭敌军的巫师下毒,昏迷了大半年,前些日子刚刚转醒。
“殿下怎么给忘了,太傅前两日不是在圣上面前举荐了太子太保的人选,今儿个就是皇上批准太傅将人带过来,让殿下会上一面。”
“啊,这事我还真的忘了。”景华诧喊。
说起来这事还是她自己向父皇求来的,由于她的身分特殊,父皇不愿太多闲杂人等进出东宫,平日除了向邹太傅学习,再没旁的人会来,而她大多时候都待在东宫,循规蹈矩过好自己的太平日子。
打从十四岁那年回宫,她就兴起了学武的念头,于是央求着父皇,替她找来可靠的人,出任太子太保这个职位。
太子太保是传授太子武学的老师,既然是教她武功,自然免不了会有身体上的碰触。
但她毕竟是太子,大齐王朝历来每任皇帝,个个都骁勇善战,没道理就她一个不懂武,父皇也明白这个理,自然没得否决她的提议,只是一直无法找到满意的人选,只让她跟太监学些粗浅拳脚。
只是,要上哪儿找合适的人选呢?于是父皇找来了他最信任的心腹,也就是邹太傅商讨,想不到邹太傅立刻就举荐了一位远房表兄。
“能让太傅举荐的人,肯定不同凡响。”
思及此,景华急匆匆的喝了口茶水润喉,旋即起身出了东晖宫的偏厅,绕过了中院,来到了西院,这一路上,身后自然是跟着一串太监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