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大群持剑背弓的官兵膝跪地,朝陶家大门喊着令人一头雾水的话,态度恭敬地行礼。
马声嘶嘶,几名衣着华贵的男子下了马,和一旁看似县官的中年男人交谈了数句,小厮打扮的少年则走向陶家,以手背扣了扣门板。
一会儿,门拉开了,元真走了出来。
这时大家才都晓得,原来陶乐梅救的男人竟是尊贵的贝勒爷,他是端亲王府的世子,眼前的大阵仗便是为迎他回府。村民全吓傻了,目瞪口呆看他换上一身绣金云纹的满服,不敢相信只是衣着的改变,让他恍若变了个人似的,贵气凛然。
最震惊的莫过于无法接受事实的陶乐梅,她一得知他真的是高高在上的贝勒爷后,便一声不响地把自己给关在房里,不肯面对心爱男子是她所高攀不上的皇室贵族。
“你这一摔可摔出咱们的肝脑了,瞧我们风尘仆仆地为你而来,总要有点感激之意,不枉这些时日餐风露宿的辛劳。”
好不容易呀一攀山越岭,日晒雨淋,花费好一番工夫,终于把人给找着了。
“下次你掉到山谷时,我一定身先士卒,捡齐你的尸骸送回礼亲王府,以告慰你在天之灵。”
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候出现,叫他措手不及。
“呸!呸!呸!少触我霉头,掉了你这个贝勒爷就天地变色了,你还想拉我当垫背,存心和我礼亲王府交恶吗?”摇着折扇,风流不羁的南康贝勒忙悴了一口痰沫。
“若能交恶倒也清心。”省得纠缠不清,被迫娶个刁蛮格格入门。
“清什么心?一咱们多年的交情能切袍割席、抛诸脑后吗?你可得认命,别绷着脸吓人。”那张冷色俊颜他早就看腻了,换张笑脸来,说不定雒吓得他屁滚尿流。笑意迎人的南康和元真大不相同,他为人不拘小节,就爱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不愿入朝为官,只想当个无人管束的闲云野鹤,五湖四海任逍遥。
可惜他是礼亲王的长子,责任重大,由不得他放纵妄为,只能结交不少英雄豪杰,藉由他们的经历小小满足一下遗憾。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隐密的村落几乎与世隔绝,外人不易发觉。
“这就要问我喽!全靠它的帮忙,我们才发现有条小路直通崖下,现在物归原王。”他是头号大功臣,功名簿上记上一笔。
咧嘴大笑的魏江南得意扬扬,一捻浓黑的落腮胡。
接过那青翠依旧的腰系玉佩,感触良多的元真微微一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咦,什么意思?”欺负他大老粗一个,习武不练字,大宇不认得几个。
魏江南是直性子的人,自是听不出他话里的感慨,但是心细如发的南康倒是瞧出一丝端倪,他羽扇一顿,目露深思地瞧着好兄弟。
“怎么?想一辈子待在这个穷乡僻壤,做个不扛事的村夫野樵是吧!”风景秀丽。流水潺潺,想躲人倒不失个好去处。他所谓的“躲人”,躲的是他的胞妹,人称“京城小恶虎”的呼兰格格。
扬了扬唇,元真似笑非笑,“你来的时机不对。”
他没想过要待在桃花村终老,终究是端亲王府的世子,他无法逃开这责任,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他总得回去面对该解决的难题。
“那要什么时候才洽当?等你白发苍苍,背驼眼盲,老得咬不动鸡肋吗?”南康一嗤,嘲笑他的异想天开。
元真目光一黯,瞟向屋外的柳树。 “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出身权贵,我们会是怎样的人?”
“贩夫走卒、商贾仕绅、画生文人都有可能吧!可惜你没得选择,既定的命运要你出生皇家,不要想太多了,自寻麻烦。”南康话中有话,含意深远。
“你的劝告我明了,可是有些事身不由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他看着他,眼中传达着只有两人才能意会的深意。
南康半眯起眼,又轻轻地摇起折扇。 “不要指望我,你比我更清楚什么叫”身不由己“,咱们都是人家捏在手上的棋子。”
身为皇家子弟,皆无婚姻自王权,基于政治考虑,他们的婚配对象皆以利益为基础,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几个大家族,互相以婚配牵制,以防哪方坐大,以免朝纲大乱。
“可她是你妹妹,兄妹促膝长谈,或许能谈出不伤和气的结果。”总要先试,方知可不可行“就因为呼兰是我妹妹,我才希望她嫁得好嫁给自己所要的人,我们无法拥有的,她可以弥补这个遗憾。”
择其所爱。
“但我不爱她。”即使她是好友的妹妹,他也难有怜惜之心。
闻言,南康嗤之以鼻,“无妨,我要的很简单,只要有个人照顾她,让她足食丰衣,照样过着出嫁前的生活,你要冷落她,或是长年在外经商,我绝无异议。”有个夫家可依靠,总好过乏人问津。放眼京城,有哪几户人家匹配得上礼亲王府,又有哪几个官家子弟敢要不敢管,管不了,也无力可管,恶名在外的格格,到头来,她的一生将会毁在自己手中。
而他信得过元真,不论呼兰再怎么任性刁蛮,他一定治得住她,有本事磨光她的坏脾气,服服帖帖地当个小妻子。前提是。元真要这个妻子呀!
肯下工夫调教,否则他的苦心全自费了,还有可能失去一个朋友。
所以,不要怪他自私,为了唯一的妹妹,他不得不罔顾好友意愿,让性情南辕北辙的两人有个值得期待的将来。
说穿了,这是一场豪赌,不是两全其美,便是全盘皆输。
“我有种被利用的感觉。”嫁祸。
南康摇头低笑。r那就请你多担待了,谁叫你不幸交到我这个不长进的朋友,只好多分担我肩上的重担。“
不以为然的元真冷眉横娣, “给你个忠告,不会事事顺你的心意,若有得罪,在此先行告罪了。”
“你想做什么?”他笑意忽凝,目露冷芒。
“解除婚约。”元真语气坚决。
“你敢一”南康贝勒把折扇重拍桌面,声冷如霜。
“为了她,不得不为。”他眼中柔光漾漾,情丝绵长,种在心底的身影盘根错节,缠绕五脏六腑。
“你想逼我杀了她?”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绝不会手软,斩草必除根。黑瞳因他话里的杀机而转为冷鸶。
“只要你动她一根寒毛,我会悉数还在呼兰身上。”
“元真。你要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坏了我们多年情谊吗?”南康握着扇柄的手一紧,几欲折断扇骨。
“令妹何尝不是女人,而且是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的噬骨毒花。”娶妻如此,不如青灯常伴。
“你……”虽是事实,他也不容许有人污蔑之,两位友情深厚的至交彼此瞪视,目光冷冽,互不退让,陶家厅堂隐含一股山雨欲来的狂势。
而坐在床头,屈膝臂环的陶乐梅却浑然不知一对好友将因她反目成仇,兀自低首垂泪,不愿接受她所担心的事真要发生了。
只要她所爱的人,都会一个接一个的离她远去。
“喂!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好歹解释一下,别让我伤脑筋去猜。”
这两人高来高去地,根本无视他的存在。
“哼!”“悴!”
元真和南康同时用鼻孔喷气,各自别过头,恍若闹别扭的稚童。
“不会真这么拗吧!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有必要闹得僵持不下吗?我是江湖人,不讲什么大道理,大不了拳脚下见真章,你们打一场,输赢下定论。”
咦,不吭声?
是觉得他的建议不够妥当,还是认为他不够份量王持公道?
带着江湖昧的魏江南一脸鲁直地搔搔耳,他先看看冷峻不言的元真,再瞧瞧面带寒霜的南康,苦笑地大喝一声一“好 ,你们都不开口无所谓,可总要给个答复,咱们几时才要起程回京,一大票王府侍卫就这么耗着不动,岂不是急煞了京里的人?”
这一番话如雷贯耳,身形一僵的元真听进去了,眉峰紧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逗留,思子心切的额娘殷切盼子早归。
可是他又放不下房里的小女人,不忍她因他离去而泪流满面,恨他负心薄幸,丢下她和腹中胎儿,独自忍受漫漫长夜。
“去跟她道别吧!我能让步的仅此而已,我们到外面等你。”南康先退让了一步,不在这节骨眼和好友起冲突,他认为两人若分隔两地,再浓的情爱也会逐渐淡去。
他做了个顺水人情,这无疑是一种手段,以逞为进的先分开这对有情人,一旦时日一久,什么情情爱爱也淡了。这段感情自然无疾而终,省却他从中作梗的耍心机。
看似多情的南康其实是无情人,他不懂两情相悦的深挚情感,以为男人都如他一般,心如朝雾,太阳一出尽化泥中,轻易便可遗忘曾经深爱过的情人。
见南康偕同魏江南步出屋外后,深吸了口气的元真,才缓步走向两人共度晨昏的房门前,他迟疑了半刻忽地失笑。曾几何时,他连敲个门都要犹豫再三?
“乐乐,相信我,我会回来接你,让你以我妻子的身份回到我身边,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他咬破手指,以血在墙上写下“元真”两字。
几不可闻的呜咽声从房中传出,他心口一紧,神情痛苦地贴着紧闭的门板,感受门那一边,心爱女子的伤心和苦楚。 “不是我不带你走,也不是我爱你不够深,而是京城那里还有些事尚未解决,等我处理完毕,我会尽快回来,从此再不分离,形影相随。”为了保护她,她不能跟他走。
细微的悉素声由床侧移至门口,但是房门依旧未开,门下缝隙隐约让一道阴影遮住,女子泣音近在咫尺。
“等我好吗?你和孩子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舍不得、也狠不下心离弃你们,在我心里只认定你是我的妻,把泪擦干,重聚之日不久后便可到来,我心如你心一样不舍。
“记得努力加餐饭,早晚添衣,不要受寒了,再见面的时候,我希望看到一位面色红润、嗓门奇大的凶婆娘……不要让我担心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