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掉他。」
她整个人傻住,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他怎么说得出这句话?
樊仲遇下颚因强忍痛苦而绷得死紧。他也想问为什么!
他都承认了自己的感情不是吗?他都应允了不会亏待她不是吗?为什么老天爷还要这样捉弄他?再度把他推回两难折磨的深渊,强硬地要他在冷硬和心软之间做一个抉择?
大房生下子嗣,代表着其他人继承家业的地位受到威胁,为了不让老家伙一时失策将财产给这个长曾孙,当然要在这个威胁成形前就先毁掉它,这道理连他都懂,那群丧心病狂的禽兽又怎么可能不懂?
教他怎能心软?要是她怀有身孕的事情一传开,引来的不只是注意力,更有可能是生命危险!
「我不能拿你的命去赌,他们的狠是你没有办法想象。」老天爷是在惩罚他吗?罚他逾越了,罚他将无辜的她卷进了这场纷争?可要罚就冲着他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原本还以为她是不要这乱伦种下的野种,孟海心松了口气,直至此时,她才发现惊骇过度的自己一直是屏着呼吸。
「可是你不是说很快吗?在我生下孩子之前,事情应该就结束了,我不会有危险的。」她拼命央求,想改变他的想法。
她很感动他那么在乎她,但那是他们的骨肉啊,她不能因为那些无端的猜测和考量就这么放弃他。
「没那么快,至少还要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们随时都在留意我们这一房的动静,一定会被发现。」若是那时结局揭晓,人在樊家的她更有可能首当其冲,要在外头掌控整个大局的他根本分不开心来保护她。
要是真的因此而失去她,那他就算胜利到手又有什么意义?用她陪葬得来的丰厚奖赏只会让他痛不欲生。
「不会的,你多想了,不会的……」孟海心很想用更义正词严的理由来说服他,但他的坚定让她心慌,绝望的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看到她惊惶伤痛的神情,樊仲遇好恨自己。他曾对自己允诺不再让她哭泣,不再让她受到心理折磨,却……他竟还得逼她堕掉属于他们的孩子,一个会抱着他,用撒娇软呢的语调叫他爹爹的孩子……
心仿佛被扯裂,樊仲遇忍住那强涌而上的痛,要自己别想。他不能怀有期望,不能因为自己的不舍就去赌那一线的生机,现在才刚发现,在他们对孩子的感情还没那么深之前就先让他离开,这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做法。
「我给你两天时间调试心情和……想法。」即使明知她永远也调适不了,他还是得这么做。「和他道别吧,等之后四周的环境适合孩子了,我们再迎接他来。」
「我不要,我不要……」孟海心泪如雨下,抓住他的手拼命哀求。「不用等之后,我们现在就离开好不好?外面的天地那么大,孩子和我都可以过得很好很安全……」
樊仲遇用力握拳,紧咬的下颚几将牙根绷紧。
他也想,他也想脱离这一切,和她当对平凡无忧的小夫妻,但他不能,他没办法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兄长无法复仇的懊悔上,他必须偿还他所亏欠的过错,在这之前,他没有资格拥有幸福。
「原谅我。」这三个字说得他心如刀割,他还是只能逼自己吐出。
那是他的罪,他只想自己承担,他没想要让她陷得那么深,结果他却一时地失控,连她也一起伤害了……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我不懂,我不懂,我只想要平平淡淡的啊……」他的坚决让孟海心伤心欲绝,趴伏榻上失声痛哭。
那哭泣声像鞭子抽着他的心,但他不能改变决定,也无法再用冷狠的回答伤害她,樊仲遇只能离开。
站在门外,那哭泣声仍隐约传来,樊仲遇难过闭眼。即使悲痛至极,她仍顾虑到他的状况,怕被人发现,只能压抑着、将脸埋进被褥无助地哭泣,他却回报不了她这分深情。
樊仲遇站了许久,或许是哭道睡着了,或许是她的痛已没有办法再用眼泪释放,那细微的声响渐渐停了。
但他知道,这不代表她已经释怀了,她所承受的伤痛会一直继续折磨着她。
樊仲遇回到房里,看到兄长躺在榻上睡得正熟,他紧忍着,不让那股不甘和愤怒压过了他想赎罪的心甘情愿。
他走到一旁的长椅躺下,自兄长睡在他房间后,他就将榻让给兄长,自己睡在这把长椅上。
即使他心情沉郁到难以入眠,他仍强迫自己合眼。快结束吧,让这一切快结束吧,他和她都没办法再承受更多的磨难了。
过了一阵,他以为已然熟睡的樊伯临却睁开了眼。
樊伯临没起身,只是静静地看向他,看到他蹙拧的眉宇,那抹目光因心疼而满是爱怜,又带着极度的欣喜。
不用亲眼目睹,他也知道两人之间起了争执,而且是极大的争执——那女人有孕是八九不离十了。
一抹冷狠的笑意在黑暗中绽开。
接下来,轮到他了。
清晨,一名婢女提着食篮踏进大房院落,看到樊伯临独自一个人坐在廊阶上玩沙包,她也不以为意。
她们都习惯了,每回送膳食来,少夫人常常是忙到不见身影,之前她们会直接把东西丢了就走,后来总管叮咛,说是仲遇少爷有贴补了些钱,她们才勉为其难地将照顾伯临少爷的工作也接了回来。
「伯临少爷,进来吃饭了。」婢女走进房里,将食篮的菜一一摆上桌。
她知道不用特地去找少夫人,忙完她自己会进来,有时还是她们喂完伯临少爷才看到她一脸疲累地进房。
没见过这么忍气吞声的主子,做那些杂务也不怨不怒的,连吃剩菜剩饭也不在意,要是换做她呀,早就怨翻天喽!心里一边想着,婢女一边添好粥,正要再出声催促时,却看到樊伯临捧腹作呕地走了进来。
「怎么啦?」她没好气地问。看也知道那是假的,这伯临少爷痴痴傻傻的,老是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她都一直吐。」樊伯临咕哝,把孟海心孕吐的样子学了个惟妙惟肖。
他?谁呀?婢女没会意过来,也没想太多,直接把他拉来坐下。「别玩了,快吃饭。」
樊伯临乖乖张嘴,却心不在焉地直往下看。
婢女觉得疑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他一手抓着从不离手的沙包,另一手却是拿着本春宫书,还翻到情景证热烈的某一页!
「你哪来的呀?」婢女惊叫,想把那本书拿过来。
「我要学,我要学的……」樊伯临反身闪过,嘴上还不停嘟囔。
学?婢女愣住,再想到他刚刚装吐的举动,突然茅塞顿开。
「你做了这种事?」怕是自己多心,婢女指着书里的图急问。
「我会,嘿嘿。」那心满意足的笑容加上刻意摆了下腰,樊伯临什么也不用说,就已制造出不容错认的「事实」。
婢女惊喜道心头直跳。那些主子们放出消息,说要是有人发现异状,通报者必有重伤,她该不会就是这个幸运儿吧?
「来,我们玩沙包。一放鸡,二放鸭——这个我帮你收。」她用沙包转移他的注意力,趁他不注意时将那本春宫书拿了过来,藏进怀里。
她该将这消息卖给谁?二房老妇人打起赏毫不手软,三房的少夫人平常为了收买下人的心也很阔绰,哎呀呀,真教人难以决定呐!
婢女被贪婪冲昏了头,东西一到手,当下饭也不喂了,连孟海心还没来吃饭也不顾了,胡乱讲碗碟收一收,兴高采烈地拿着这天大的消息领奖赏去也。
被留下的樊伯临仍玩着沙包,脸上扬满了笑容,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沙包口诀在房间回荡,显得如此诡谲。
「八摸鼻,九揪耳,十拾起,一放鸡,二放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