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大宅就像在古装剧里看见的那样,高耸的墙向两边延伸开来,不知绵延到什么地方去 里种植成排的大树,树枝自高墙里探出,枝叶成荫,从外面难窥究竟,相当隐密。大门是黑色的,上头镶着黄铜的狮头门饰,十分气派。
她抬起头,看见大门上盖着一片在阳光照射下发亮的黑瓦,门檐底下有一块厚实的木头,上头刻着“臧府”两个大字。
“是这里了,不会错。”她松了一口气。
身无分文,又人生地不熟,本想着可能无法顺利抵达此地。没想到老天爷对她也算是照顾,一路上遇到几户还不错的人家,有的提供她马房或谷仓过夜,有的施舍她一餐粥饭或水,还为她指路,就这样有惊无险的抵达目的地。
敲敲大门,她喊着,“有人在吗?”
好一会儿,没人应门,她再喊了一声,这回,大门边的一扇小门开了。
一个家丁模样的男人自门里探出头来,疑惑的看着她,“哪位?”
“你好,我是……”
她话未说完,看见她一身衣服又破又脏的家丁皱起眉头,嫌恶地说:“要饭的?”
“嗄?”她一顿。
“去去去,快走!”家丁驱赶她,彷佛她身上带了什么世纪病毒。
她并不是来行乞的,就算真是,这人的行为也非常不应该。但初来乍到,她还是耐着性子,温文和气地道:“小哥,我并非乞食者,而是—”
“瞧你一身寒伧的模样,还说你不是要饭的。”家丁不让她把话说完,“快走!”
方朝露忍不住沉下声,“小哥,纵使我是要饭的乞丐,你也不需如此羞辱,你明白什么是怜悯吗?”
“什么?”被一个女乞儿教训,家丁也恼了,一个大步走了出来,“你这臭要饭的,叫你快走还不走!”说着就动手推她。
她侧身闪开,语带提醒,“请你别动手。”
自幼父亲就教导她,习武之人绝不可轻易出手,因此除非紧急情况或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动手。
家丁一听更火了。“我就推你,怎么样?”他再度伸出手。
这一回,方朝露一把掐住他的手腕,一扭,就让他疼得哇哇大叫,五官全皱在一起。
她眉梢一扬,“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放开我,你……你这个臭要饭的。”家丁嘴巴不饶人,腾出另一只手想再攻击。
她扣着他的手深深的使了力,家丁两条腿一软便瘫在地上。
“住手。”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她朝声源望去,只见一个黑衣男人正骑着马过来,在他身后还有另一名骑马男子,看来只十七、八岁,长相清秀。
方朝露疑惑的看着他,但没有放开家丁。
黑衣男人下马,朝他们走近。家丁一见他,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表情十分扭曲。
“大……”家丁一开口,黑衣男人便用那淡漠幽深,觑不出情绪的黑眸瞥了他一眼。他像是意会到什么,立刻闭嘴。
“小姑娘,看你长得秀气,怎么如此野蛮?”黑衣男人站在她面前,神色自若的看着她。
方朝露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是他长得像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而是他实在太好看了。
浓眉大眼,挺鼻宽额,身形高挑又精悍,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犹如王者般的气息。虽然他衣着平实,可却有着难以形容的贵气,让人莫名的感到卑微。
可她这个人是不畏强权的,只要有理,她走到哪里都是抬头挺胸。
“不是我野蛮,是他狐假虎威,恃强欺弱。”
“欺弱?”黑衣男人唇角一勾,冷然一笑,“我可一点都不觉得你弱。”
“我可是弱女子。”
闻言,他笑意不达眸底,“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他是臧府的家丁,纵然有错,也轮不到外人插手。”
她不以为然地反驳,“照你的说法,若臧府的人犯罪,官府也治不了罗?刚才是他先动手,我才制服他的,严格说来我既非教训他,也没伤害他,只是自卫罢了。”
这时,黑衣男人身后的年轻人靠近,像是要说什么,但黑衣男人制止了他。
“你的自卫已达到目的,先放了他。”
方朝露心想这家丁对她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而她也达到了警告的目的,便松开了手。
家丁逃出生天似的爬了两步,赶紧站起并退到一旁去。
黑衣男人掌心一翻,朝身后的年轻男子说道:“丁鸣,身上有钱囊吧?借我一两。”
丁鸣点头,立刻从腰间取出一个蓝色暗绣元宝的锦囊,从里面拿了一两银子给他。
他取了银子,递给方朝露,“这够你用上几天了。”
她愣了一下,坚毅的秀眉深深拧起,“我不是乞丐。”
“喔?”他挑挑眉,打量着她,“那么你来臧府所谓何事?”
“我是来臧府依亲的。”
“依谁的亲?”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警觉的问。
“因为我或许可以帮你。”他说:“臧府上上下下我都熟。”
“是吗?那你也认识臧府的当家罗?”她怀疑的看着他。
“自然。”
“若真如此,请你一定要他好好管教底下的人,不应如此傲慢,也不得歧视那些处境困难的人。”
他没有搭腔,只是一脸兴味的看着她。
“我是好意提醒,”她态度不卑不亢,“底下人若傲慢且毫无怜悯之心,别人会说臧家主子治下不严,所谓富而好礼,富贵人家理当要更有宽大慈悲的胸怀及高尚的情操。”
“姑娘所言极是,我记住了。”他深深一笑。
正当方朝露觉得他这个笑容有点诡异时,听见一名妇人的声音传来。
“朝露?”
虽然还没完全习惯这个名字,但她仍立刻循着声音看去。一见到那妇人,她便知道她是方朝露的姑母,因为在她混乱的记忆里有其身影。
“姑母!”她赶紧认亲。
方大娘急忙走来,不住的打量她,“老天爷,你到底是怎么了?”
“姑母,我没事,只是路上遇到劫财的坏蛋,所以……”
“什么?”一听她遇到盗匪,方大娘一惊,“你没事吧?”
她摇头,“没事,你没看我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吗?”
这时,黑衣男人一笑,意有所指地道:“奶娘不用担心,她本事不小。”
方大娘一脸疑惑,“大少爷,你说的是何意?”
听见这两声奶娘、大少爷,方朝露陡地一震,惊疑的看着黑衣男人。
完了,原来此人正是臧府的现任当家—臧语农。她努力回想,刚才自己应该没说错什么话吧?
她是来依亲的,要是臧家主子不留她,她就要在街头当“浪浪”了。
暗忖着,她努力表现出卑微的样子,“大少爷,小女子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恕小女子……不敬之罪。”
可恶,早知道会穿越到古代来,她该多看一点古装剧的。
臧语农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冷冷一笑。
“放心吧。我是有宽大慈悲胸怀的那种富贵人家,不会跟你这个弱女子计较。”
方朝露抬眼,迎上臧语农那淡漠却又透着一抹狡黠的目光,知道他是拿她刚才的话酸她,虽然不服气,但人在屋檐下,还是先忍忍。
“既然是误会一场,大家都进去吧。”臧语农说完,便叫人打开大门,然后自个儿牵着马进府了。
方大娘松了一口气,转身拉起方朝露的手,眼底映满怜惜,“孩子,你一路上受苦了吧?”
迎向她那温柔慈祥的目光,方朝露心头莫名一热。
“来,咱们进去吧。”方大娘牵着她的手走进臧府。
当臧府大门在她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方朝露忍不住回头一望。今后,这儿就是她的家了吧?
房间里,方大娘紧紧拉着侄女那纤瘦的手,眼底满是不舍。
她红着眼眶,细细的检视着方朝露,像是想确定她一根头发都没少似的。
“可怜的孩子……”方大娘轻抚着她的脸颊,“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啦。”她咧嘴一笑,“姑母不用担心。”
“你娘死得早,现在你爹也走了,剩下你一个人……”说着,她低头拭泪。
见状,她赶紧出声安慰,“姑母别伤心,生死乃世间常态,早晚而已,我想,我爹已经跟我娘相聚了。”
听她这么说,方大娘先是一愣,然后宽慰的笑了。
“是呀,兄长跟嫂嫂的感情很好,嫂嫂死时你还小,他也不曾想过续弦,一是担心你遭后娘虐待,二是他实在对嫂嫂用情至深……”
“嗯。”虽保有原主部分的记忆,但很多事就算记得,她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感慨。
“你爹娘都不在人世,现在我不只是你的姑母,也是你的娘了。”方大娘说着,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未料方大娘会突然抱住她,方朝露呆了一下,可那温暖的手及怀抱旋即勾起了遥远的记忆。
她的妈妈也早逝,因此她跟其他兄弟姊妹是由担任跆拳道教练的爸爸带大的。她对妈妈的记忆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变淡、变远。
唯一记忆深刻的是,她七岁那年将人生中第一座冠军奖杯送给病榻中的妈妈时,她脸上那温柔、欣慰、满足及骄傲的表情。
妈妈的怀抱就如此时此刻这般温暖吧?妈妈的味道就是这样清香淡雅吧?不自觉地,她将对妈妈的那份孺慕之情转移到方大娘身上,情绪一时间排山倒海而来,教即使摔断手也没掉过一滴眼泪的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姑母……”她不知道自己是哪跟筋不对,居然哭得不能自已。
“好孩子,你一定忍很久了吧?”方大娘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背,低声安慰,“不用担心,你有姑母,我一定会照顾你的。”
“嗯。”她点点头。
方大娘捧着她的脸,为她擦去眼泪,“你先跟着姑母在臧府做事,大少爷是好人,一直很照顾我,这次我跟他提起你的事,他一口就答应了。”
是不是好人她还不确定,但她深深觉得他应该是个很机车的人。
“你就先在臧府做洒扫丫鬟,不久姑母会帮你觅个好人家,让你出府嫁人的。”方大娘说。
“嫁人?”她一愣。
“是啊,你已经十八,早该是嫁人的年纪。”
她猛然摇头,“我不嫁人。”
“为什么?”方大娘不解,“你想像姑母一辈子待在臧府吗?”
她十六岁那年嫁给乌隆村的农户之子,隔年生下一子,一家和乐。不料,半年后的一场瘟疫却夺走丈夫跟独子的性命,教她痛不欲生。
适逢当时臧家老爷派人赈济几个村落,她因还有奶水,便在臧家管事的引荐下进了臧府,成为臧语农的奶娘。
臧语农的娘亲李氏体弱多病,生下他之后经常卧病不起,更甭提亲喂了,方大娘乳水丰沛,便喂养了他。刚逢丧子之恸的她将臧语农视如己出,悉心照料,尔后,他也视她如另一个娘亲。
“也不是,只是我没想过这么早嫁人。”
“还早?”方大娘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娘十八岁的时候已经生下你了。”
“二十五岁之前嫁人都还不算晚吧?”她说。
“什么?二十五?”方大娘惊讶的看着她,“二十五都是老姑娘了,你还想嫁谁?”
老姑娘?也对,她现在身处在封建时代,二十五岁已经很老了。
“姑母一定会替你觅得一个好夫君,这样一来,我才对得起在九泉之下的兄嫂。”方大娘一脸坚定的说。
方朝露不想再跟方大娘讨论此事,因为她很清楚这事不会有结果的,毕竟她们两人身处的时代完全不同,频率对不上。
“对了,”方大娘想起一事,“你方才说路上遇匪,那你是怎么逃走的?”
“呃……我教训了他们。”
方大娘惊讶地说:“你教训了他们?”
“嗯,”她点点头,“没错。”
方大娘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你哪来的力气?”
“姑母,其实打架靠的不完全是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