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语农要她假扮大腹便便的孕妇,卧在马车里休息,自己则亲自驾着马车。
车至城门,守城士兵拦下臧语农,见他一身北戎装束,严厉地问:“是北戎人?”
“回军爷的话,小人不是,但小人的妻子是北戎人。”臧语农态度卑微,“内人临盆在即,依北戎习俗,女儿得要回娘家生产,所以小人必须带内人出关。”
“你不知道已经封关了吗?”守城士兵态度强硬地回绝,“快走,不准过。”
“别这样,还请军爷行个方便。”他语带央求。
这时,马车里的方朝露配合演出,发出微弱的、有点痛苦的呻吟声。
守城士兵闻声趋前掀开帘子,只见方朝露卧在简陋的榻上,脸埋在双臂之间,正发出哀鸣。
“军爷行行好,内人过几日便要临盆,实在不能再等了。”
“什么事?”这时,有名高壮大汉走了过来,是千总田三达。
“千总大人,这个男人说要带即将临盆的妻子回北戎的娘家。”守城士兵说。
田三达走近,一看见臧语农的面容,倏地瞪大眼睛。他微张开嘴,几乎要叫出“大少爷”,幸好及时将话给吞了回去。
“马车上只有你的妻子?”田三达上前,一把掀开帘子检视着。
“是的,千总大人。”臧语农弯腰欠身,“求大人放行,让内人可以回娘家安心生产。”
田三达眉心一拧,脸上的表情像是思索,又像是为难。须臾,他做了决定。
“开门。”
守城士兵一怔,“千总大人,这不好吧?”
“他是出关,又不是入关,能对咱们造成什么危难?回娘家生产是北戎传统习俗,未能回娘家生产的女人,从此一生都无法再回娘家,我也是有女儿的人,若我的女儿一辈子回不了娘家,我会有多难过?”
守城士兵点点头,打开了城门,放臧语农跟方朝露通行,出关前,田三达对臧与农说了句“一路平安”。
“感激不尽。”臧语农对他作了个揖,上了马车,驾地一声往关外驶去。
城门关上不久,方朝露自车里爬了出来,抽掉塞在衣服里充当孕肚的布,惊喜地说:“想不到真的行得通!”
“田三达肯定会放行的。”
她一脸疑惑,“他为什么这么好心?”
臧语农转头瞥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我认识田三达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兵,娘亲在无名客栈对面卖茶水,是位和善的大娘,我在无名住了个把月,便跟他们母子俩熟了。”
“原来如此。”方朝露还是很困惑,“可难道只因为相熟,他就甘愿冒渎职之险放你出关?”
“不,他放我出关是因为他欠我一条命。”他解释道:“几年前,我再度来到永宁,当时田三达因得罪一名得势的校尉,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那校尉要求田大娘拿出一百两银子赎罪……”
“那笔钱是你给的?”方朝露立刻猜到答案。
“是。”臧语农点头,“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值得一百两。”
“后来那名校尉呢?”
“当然是失势了。”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方朝露敏锐地察觉那无良长官失势或许跟臧语农有关,依他的人脉及关系,想把一个校尉弄掉并非难事。
待在他身边越久,她越发觉得他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语农,”她挨到他身边,一把勾住他的臂弯,将脸靠在他肩上,用甜甜的声音说:“我越来越崇拜你了。”
臧语农垂下眼,眼神宠溺的看着她。
马车往北戎而去,一路上没有看见半个人。
荒原一片,黄沙漫天,方朝露不禁感到惴惴不安。虽说她向来是个大胆的人,而且现在还是大白天,但老实讲,若不是有他,她绝不会单独来到这样的地方。
“前面不远就是北戎的第一个营寨了。”臧语农说。
“语农,”她眼底有着疑虑,“北戎人……讲理吗?”
“不讲理。”
“什么?”她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那他还带着她直捣黄龙?
见她一脸惊吓,他有点得意的一笑,“原来你也会害怕?”
“你是吓我的?”她生气的槌了他一下。
他朗声大笑,“北戎人不讲理,但讲情。”
“情?”她狐疑地说:“你跟他们哪来的情可讲?”
“一时之间我也说不清楚……”话还未说完,臧语农便听见后面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他心头一震,暗叫不妙,用力鞭了一下马屁股,那马儿便撒蹄疾奔。
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有人追来,应该是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
两人想赶紧离开,无奈马车经过长途跋涉,禁不起折腾,车轴脱位,卡死不动。臧语农只好拉着她下车,再将马儿自马车上卸下,欲骑马甩脱追兵。
可这时,近二十名着北戎士兵装束的人已追至,方朝露见状,想也不想便立刻迎战,她必须保护心爱的男人。
追兵手上持着兵器,方朝露则手无寸铁,可是凭着她前辈子以及自张大飞那儿学来的功夫,很快便夺下兵器回击,只是她依然担心,对方人多势众,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保护得了臧语农。
她一脚踢飞了一名北戎士兵,跟臧语农背靠背,“语农,你骑着马先逃,这些北戎士兵让我……”
“他们不是北戎士兵。”臧语农沉声道:“那些座骑都是我朝的军马,他们是永宁的士兵,只是穿上北戎的衣服。”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永宁的军马是由他臧家经手,左耳上都打了个小环以做标记。
“他们是我朝的人?那为什么……”方朝露想了下,突然明白了,“他们该不是想杀我们好嫁祸给北戎?”
“正是如此。”
“那你快跑,我来对付他们!”方朝露心想臧语农是个只会动脑筋的商人,绝对应付不了这些士兵,于是要他先离开。
“我怎能丢下你一个人?”臧语农说着,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她还没回过神,便见他快如闪电的冲向那些追兵,以敏捷俐落的身手轻易撂倒几人,踢飞他们手上的武器,教她看得目瞪口呆。
老天,他什么时候学的功夫?真人不露相,他根本是高手!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来了十几匹马,马上跨骑着北戎人,为首的一人脸上戴着面具。
方朝露一看,头都晕了。这边是十几个假扮北戎人的士兵,那头又来了十几个北戎人,惨了,她跟臧语农腹背受敌,这会儿真是凶多吉少了。
见十几名北戎人逼近,追杀他们的十几名士兵不觉慌了手脚。他们奉命灭了臧语农,任务未达成,北戎人却出现,现下他们是先完成任务,还是先对付北戎人?
北戎人马靠近,为首的面具人将手中弯刀一挥,“杀了他们!”
对方说的是北戎语,方朝露听不懂,只听出她话语中的凶焊……对,她,那面具人是个女子。
还没回过神来,只见北戎人已冲向士兵,双方立刻打了起来。
“加兰郡主,刀下留人!”臧语农以北戎语对着那戴面具的女子喊道。
听见他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方朝露瞪大了眼睛。敢情他不只是武林高手,还是个语言专家啊!
他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她惊讶臧语农深藏不露的同时,突然发现有一名士兵不知何时竟趁乱摸到臧语农身后,她本能的疾奔过去,一把将他推开,转瞬间,士兵手中的刀子就刺入她的身体——
“朝露!”看见她受伤,臧语农眼底闪过一抹杀意,一个箭步上前,狠狠的踹飞那士兵,再一把接住倒下的方朝露,眼睛往她腹部一看,鲜血已染红她的衣服。
“语农,你……你没事……”她真没想到被刀刺伤会这么痛,身体及手脚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别说话,别动,我会救你的,不怕!”臧语农勉强挤出笑容,眼神却泄露了他的恐惧。
他好后悔,他不该带她来的,纵使他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完成皇上及楼学齐所交托之事,他都不该带她来。
此刻,他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他的脑袋只想着一件事——“朝露,不准离开我。”
“语农,我冷……”方朝露觉得自己快失去意识了,眼前的臧语农变得非常模糊。
臧语农将她紧紧抱住,“不冷,我会救你,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这时,加兰郡主所带领的北戎铁骑已将十几名关内士兵擒下。
“你没事吧?”她走过来,用有点腔调的汉语问着臧语农。
臧语农将方朝露抱起,神情凝重,“我没事,快救她。”
“她是谁?”加兰郡主疑惑地问。
“我的妻子。”
臧语农从来不曾这么害怕过,眼前像是有黑幕将他整个笼罩,而其中不知道藏着什么致命的怪物。
北戎皇室的御医阿日烈前来禀报,“臧大少爷,你妻子伤得很重,这一刀刺得很深啊。”
闻言,他的心像是瞬间被冻结一般,脑子一片空白。
“虽没刺中要害,但她失血过多,相当虚弱……”阿日烈续道:“我已经用了最好的药,现在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是吗……”臧语农不由得双手合十,他活到至今还没求过谁,可此刻他愿向天祈求,请祂高抬贵手,千万不要带走方朝露。
“在下先告退了。”阿日烈弯腰一欠,轻手轻脚的退出房外。
阿日烈走后,臧语农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握着方朝露冰凉的手轻轻搓着,想让她温暖起来,并感觉到他的存在。
“朝露,”他柔声的对她说:“我知道你很痛、很累,但你不能一直睡,知道吗?”
躺在床上的方朝露没有反应,像是深陷在远方,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好怕,怕她就这么一睡不醒。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有如此不安的时候,那种仿佛要失去什么的感觉让他快要不能呼吸。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甜的时候甜到腻,痛的时候痛到死。
想到可能会失去她,向来冷静坚毅的臧语农濒临崩溃,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坚持住。
“朝露,你已经进到我的生命中,不能说走就走,听见了吗?”
他想起了她的种种,再想到从此可能无法再听到她的笑声,不能触摸她的脸庞,不能感觉到她的温度,不能拥抱她……光是想象,他已感到绝望。
臧语农的眼眶一热,语气近乎哀求地呢喃,“朝露,不要抛下我。”
他盼着她有一点点的反应,但她始终沉睡。
这时,外面传来加兰郡主的声音。
“我进来了。”推开门走到床边,她冷冷地道:“她会死。”
臧语农看都没看她一眼,“不,她会留在我身边。”
加兰郡主是北戎王的侄女,其父是北戎亲王查兀,也是克丹王子的堂姊。她骁勇善战,巾帼不让须眉,曾成过亲,后又自己休了夫婿。
多年前,臧语农为了开拓并巩固臧家在边关的生意,曾于永宁待了两年,并经常出关深入北戎,他的北戎语就是在那时学会的。
某次,加兰郡主隐瞒身分入关,一时不查在客栈中被采花贼下药迷昏,幸好臧语农察觉有异,出手相救,她才不至于被占了便宜,至此对他一见钟情,热情追求,甚至为了他愿意除去北戎皇籍,归化汉籍,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臧语农拒绝了她。
曾经,她以为语农是个终生都不会触及情爱的男人,可现在看他对方朝露用情至深,不禁有点吃味。
不过,她也佩服方朝露,为了保护心爱男人而不惜牺牲性命这种事,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不出来。
“阿日烈说她伤得很重。”加兰郡主直言,“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你不了解她。”他定定的注视着方朝露,不想错过她醒来的那一瞬间,“朝露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子,她不会放弃,她会拚了命的留在我身边。”
加兰郡主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你将情爱视如粪土,真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
“我从没将情爱视如粪土,而是人间难得的至宝,”他握着她的手,低下头在她手背上吻了一记,“而她……就是我最重要的至宝。”
加兰郡主闻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妒嫉方朝露,却也打从心底希望方朝露能活过来。
她想,若是方朝露真的熬不过来,臧语农也会垮掉。
“对了,我已经把克丹请过来,他跟仙羽在大厅等你。”
他头也不回地说:“我不想离开朝露,麻烦郡主将王子及张姑娘请过来。”
“好吧,你等等。”说罢,她转身离开。
不久,她便带着克丹王子及张仙羽过来,而任谁都看得出来张仙羽不是遭到挟持,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克丹王子身侧,脸上没有一丝不愿及恐惧。
“我听加兰姊姊说了,也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克丹王子说着,突然紧紧握住张仙羽的手,“我绝不会把仙羽交给你,你回去告诉你们皇上,要打就来吧!”
“克丹,你先听语农说……”张仙羽劝道。
“没什么好说的。”克丹王子态度很强硬,“我审问过那些假扮北戎人的士兵,他们已承认是听命于张之涛。”
听到亲爹的名字,臧语农注意到张仙羽露出悲哀的表情。
“你知道张之涛是什么样的人吗?他明知仙羽与我相爱,却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逼迫仙羽嫁给定远侯之子!”他越说越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