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着女子颈后细腻的巨掌明显一顿,男人粗犷大手滑向她的双肩,将怀里柔躯稍稍推开。
花夺美看到一双阴晦深沉的男性目瞳,心里不禁苦笑了,稍感安慰的是,他按住她肩膀的力道没落得太重,多少顾及着她似的。
“什么意思?”雷萨朗低问。
悄叹。“意思很简单,就是让兰琦儿随烈尔真走,回西漠去,嗯……或是任何烈尔真想带她去的地方,两人在一起生活,谁也不离开谁。”她晓得,自己正在做一件极为不智的事,正在失控中,她不该插手,却依心而为。
“对于烈尔真,你全然陌生、什么也不懂,凭什么认为兰琦儿该跟他去?”听得出他刻意且用力地压下声量,但灼灼气息仍透出风暴。
“我是不懂!我只晓得烈尔真一出现,兰琦儿瞧他都瞧痴了,那双美丽却无神的眼眸开始有了生气。我看见烈尔真对她伸手,那男人连句话都用不着说,只用眼神示意,兰琦儿就乖乖朝他靠近。我还听见兰琦儿说话了,她唤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低低幽幽的,边唤边掉泪,她为那男人掉泪,她心里有他……”心绪波乱,热热的湿意毫无预警地冲上两眼,她吓了一跳,欲阻挡已然不及。
她也掉泪,是为谁?
为了兰琦儿还是她自己?
又或者……她也为着一个男人掉泪,因为心里有谁?
“她心里有他呀……”朱唇低逸,如若叹息。
雷萨朗没能即刻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意会到她杏眼里的烁光,和匀颊上淡挂的润珠其实是她的眼泪,霎时间,他峻厉面容一沉,变得有些扭曲,左胸闷闷堵堵的,喉头也遭遇同样危机,血肉肌理甚至绷到生疼。
她掉什么泪啊?!
咬牙,指腹揭掉她温润的泪珠,动作丝毫称不上温柔,他粗声粗气道:“我曾经把兰琦儿交给他,我给过烈尔真机会,以为他和兰琦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以为他能给她一切最美好的东西,但事实证明,我错了,他也大错特错!是他不知珍惜,伤兰琦儿太重,而同样的错误我绝不再犯第二回!”一顿,大掌改而捧住她的脸,掌心奋力擦拭,透着苦恼地低吼:“别哭了你!”
连哭也不成吗?“我就哭、就哭!”豁出去了!
她花夺美天生反骨,浪荡形骸,要笑就笑得狂浪生娇,欲哭就哭个痛快淋漓,还有什么好遮掩、好顾虑?
拉开猛力揉拭她红颊的粗掌,由着眸子生水雾,她鼻音浓浓地道:“即便那男人真伤害过兰琦儿,兰琦儿仍旧对他有感觉,这一点你我都不能否认……是啦,兰琦儿就是笨,笨得这么可怜又如此可爱,傻呼呼把心赔出去,任由男人践踏。说来说去,全是你们男人使坏,没一个好东西,害得‘飞霞楼’里的女人们伤心,也害得兰琦儿流泪,男人都坏,女人全是傻子……”
好。很好。把天下男人全都一块儿牵扯了。
气恼又感无奈,雷萨朗重重地深吸口气、重重吐出,试着要平息胸臆间的躁火,但成效不太好。
“既然男人们……烈尔真不是好东西,”忙把范围缩到最小。“兰琦儿当然不能再跟他有半点瓜葛。”
“那不一样啦!他看兰琦儿的眼神很不一样……”以手背揉揉眼,吸吸鼻子,她丽眸执拗得很,和他对峙着。“如果兰琦儿重回他身边,心能够完整的话,就该给烈尔真试试。”尽管这位现任狼主曾经是浑球一枚,念在他对兰琦儿的影响下,都该允他一个机会。
不过,显然有人不如此认为。
雷萨朗恼到要磨牙,恨到眼发红。
他青髭满布的方颚抽紧,奋力克制想抓住那双巧肩猛摇、摇到眼前女人清醒为止的冲动,费了好大气力才稳下心绪。
原就深峻的五官更凛然三分,向来醇厚如酒的声嗓变得僵硬,他一字字吐出话。
“我和烈尔真曾经亲如兄弟,甚至比手足更亲近,他曾三次舍命救过我父母和我,其中一次他还因而身受重创,险些命绝……他对我一家有恩,恩重如山啊,所以即便后来兰琦儿与他在一起,吃尽苦头,弄得伤痕累累,我也没办法真正与他为敌,对他下重手。他要狼主的地位,那就拿去,我成全他。但,他要兰琦儿回去,休想,除非我死!”
心口一震,绷疼着,花夺美的脸色白了白。
她微微颔首,有些懂了。“……所以,你才会带着失魂落魄的兰琦儿远避到江南来,一避便三年有余,以为把他们两人拉得开开的,谁也见不着谁,对兰琦儿最好……”
“这样做当然最好!我是她兄长,我必须护卫她!”斩钉截铁。
“兰琦儿不是你的。”
“她是我亲妹!是我的!”睖瞪。
“没谁说兰琦儿不是你亲妹。”轻笑,对他的固执莫可奈何似的,她幽幽然的口气像掺着一丝嘲弄。“雷萨朗大爷,只是啊,你得弄清楚了,她不是你的所有物,你的宝贝妹子有自个儿的想法,倘若她愿跟着烈尔真那个混蛋走,你这块‘心头肉’恐怕要被刨定了。”
“你!”
说不过又气不过,他铁条般的臂膀再次抓住人,俯下头便吻,结结实实地封住那张可恨至极的小嘴,把火气全用来纠缠她的唇舌。
这女人的唇儿果然是用来亲吻最好啊……
她的味道如此甜美,气息温烫诱人,每一处都柔软得不可思议,如香花凝成的糖精,愈吻愈不能控制,疯了似地跌进她的美好里,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噢!她咬人?!
喉舌间的甜变成血腥味,雷萨朗唇瓣吃痛,仍旧不肯轻放,攻势反倒更猛烈。
花夺美不愿乖乖就范,抡着拳往他坚硬的胸墙招呼,小脑袋瓜徒劳无功地闪避他灼唇的追逐。
“你干什么……唔唔……可恶……”搂得她腰快断了!
“跟你合欢!”掷地有声。
“你欢我不欢!”若非闹不愉快,花夺美定会因他的说法而大笑出来。
意识到男人完全没停手的打算,她紧张了,使劲儿屈起双肘要抵开他发烫的壮躯,小脸躲着。“唔唔……这几天不行,我算过,容易受孕的……雷萨朗,你住手……我不要……”
有什么重重往他胸口狠螫了一记,痛得抽颤。
雷萨朗脸部线条瞬间僵到极点,要说明物极必反似的,那张黑脸忽又整个缓下,甚至咧开两排白牙,深瞳逼人。
“容易受孕的日子吗?”低哼了声。“我想这对楼主而言根本不成问题,毕竟‘飞霞楼’秘术无谁能敌,楼主欲享男女乐事,该通晓十几、二十种的避孕法子,不是吗?”再顿了顿。“要不这样吧,楼主张开樱口、两手圈套与我交欢,你出唇舌小手,我出腿间的玩意儿,一块同乐,我也是十分乐意的——”
啪!
一只使尽吃奶力气的藕臂挣脱他的搂抱,再使尽吃奶力气猛然挥落,扫歪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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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僵了。
发狠刮了男人一耳光,趁他错愕之际又狠踹他腿胫一记,花夺美气得几是浑身颤抖,不能克制。
她冲回自个儿的雅轩后,关门落闩,心里其实清楚薄薄门扉绝对挡不住他,如果他硬闯进来讨那巴掌的债,她也认了。
结果,她迷迷糊糊睡着,雷萨朗则是一整夜未去骚扰她。
发生冲突至今已过去五、六日,他大部分时候不在“浪萍水榭”,似乎也抓紧脚步安排些什么,即便人回到水榭里,也守在兰琦儿那边,随便在栗木地板上躺落就睡,没再试着踏进她的雅轩。
也是啊,还进她的屋干嘛?
反正……她就是“不方便”啊!
身子“不方便”,心绪“不方便”,脾气“不方便”,一整个都“不方便”!
男男女女就是这般,牵扯太多注定伤心,一个兰琦儿已然如此,再加上七十二姝们各自的故事,当然,还有深受过情伤的霜姨……
为什么吃亏的总是女儿家?因为女子心太软,所以好欺侮吗?
她和他,究竟还要“混”多久?
再下去,她会变得不识得自己!
“大姐——”娇柔姑娘撑着小舟过来,花家小妹花余红舟未至、声先到,朝着斜卧在廊前榻椅上的花夺美嫣然巧笑。
泊了小舟,套好绳,花余红撩裙跃上廊阶,手里挽着一只竹篮。
“田大娘说大姐这几日食欲不好,怕大姐把窈窕身子给饿瘦喽,所以大娘亲手做了些小点,还煨了一盅补汤,要我送过来呀!”
跟在雅轩伺候的小婢们全被心烦意乱的大主子遣退,去午后小睡了,花余红只得自个儿动手,敛裙坐在大姐面前,把竹篮里的东西一件件摆出。
“我没胃口。你吃了吧,别辜负田大娘的心意。”美人懒懒抬睫。
“咦?‘别辜负田大娘的心意’该是我的说词呀!大姐不够意思,怎抢了人家话头?”
与姐姐同样流逸风流的小脸总笑得娇滴滴,诱人晕颠的媚骨已然生成,果真又是“祸害”一朵。
花夺美媚态横生地换了一个姿势。
她仍斜卧着,尽管秋气泛凉,她身上也没添多少衣物,依然是用好简单的一件胸围裹覆着浑圆双峰,露出温润润的美丽肩膀,而披衣要掉不掉,羊脂般的凝肤能捏出水似的,锁骨的线条美得教人叹息啊!
“大姐好美,瞧得我眼睛都移不开啦!”花余红在长年耳濡目染之下,食指已伸去挑勾姐姐的雪颚,一切再自然不过。
媚眸睐了小妹一眼,花夺美终于勉强露笑,道:“有什么事就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花余红跟着笑。“没什么事啊……就是田大娘在问,厨房的其他大娘也问,我的贴身四小婢同样在问,水榭里使剑的十二婢也忍不住偷偷问,嗯……倘若二姐、三姐还住在水榭,她们也是一定要问的……”
“问什么?”挑眉。
“问大姐什么时候才要跟大姐夫和好啊?”
瞥见姐姐丽容陡沉,花余红秀指挠着颊儿,鼓勇再道:“你和大姐夫吵架……噢!不是吵架,是彼此僵着不说话,水榭里的人都感到飕飕冷意,快冻昏人了。大姐,你和大姐夫要战到何时才肯终了啊?”
她可是被众人请托再请托、求过又求,才冒死出马来探个究竟的,毕竟这几天水榭里的氛围实在怪到极处,谁都难受呀!
“他不是你大姐夫!”气恨不平。
“现下才否认会不会太迟了些?”怎么说也都喊过三年了嘛!
被小妹这么一提,花夺美越想越觉可悲。
她确实完蛋了,那可恨的男人在她心版刻痕,也在她亲人们的心版上刻落痕迹,抹也抹不去。
花夺美,你完了……
又听到那句笑讽。也好……也好啊!
不甘心还能如何?完了便是完了,她爽快些就认了吧!确实心里有他,再挣扎也起不了作用,她被咬得死死的,连个翻身机会也没。
她认了!
“大姐别恼了,一张美脸儿要是气出皱纹,可大大划不来。”花余红嘻笑了声,替姐姐舀上一小碗补汤,为逗她开怀地举至齐眉。“大姐请用,小的跟在这儿伺候啦!”
花夺美终于被逗笑,玉手轻弹了下妹妹的鼻尖,正欲接过小碗,两名婢子忽地从可通往兰琦儿寝轩的小石径那端匆忙跑来。
出事了!
婢子尚未说话,花夺美已倏然立起,冲口便问:“兰琦儿呢?”
“主子,小姐她……她不见了!”喘吁吁,惊急不已。“小姐原是睡着的,咱俩儿才到田大娘那儿备些茶点,顺道汲了一壶清泉水,前后不到两刻钟,结果一回小姐寝轩,找遍了也不见她踪影……”
另一名婢子道:“然后,寝轩外的小舟少了一只,小姐可能驾舟出了水榭……”语气相当不确定,又不得不说。
花夺美神色一凛,脑中急思,朝与她并立的花余红道:“你让婢子们分头在水榭里找,每个地方都得仔细寻遍,连紫相思林也得搜过。”裸足踏下廊阶。
“大姐要去哪里?”花余红问。
花夺美跃上一只较小舟扁长的轻舟,头也不回地道:“追人。”
如果兰琦儿当真驾舟离开,希望那片迷蒙的水林能阻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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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倒映在水面。
水波动,影摇曳。
天光从叶缝间一束束打落,但力道似乎还不太够,感觉刚透过层层叶间,就虚弱地散作细微光点,整个水林子忽明忽暗,只有风晓得所有的水域密径。
花夺美所驾的轻舟刚入水林,就听见那幽幽然的笛音,仿彿把整座水中林子圈围了,支使着风声、水声和叶声,幽幽然召唤。
究竟在召唤着何物?
心音促跳,响若擂鼓,她掌舟的速度加快,俐落无比地在蜿蜒水路上寻找。
兰琦儿就在这儿,还有那位吹笛人!隐约猜出了那奇异的笛音是在召唤什么,对方同她目标一样,都在寻找兰琦儿。
“兰琦儿!”找着了呀!
她竖起耳,努力分辨笛声所在,轻舟从两棵干部扁平且巨大的树中间穿过,那只擅离水榭的小舟便在前方不远处,舟上的人儿盈盈伫立,手执长竿不动,似乎是迷路了,想听取那笛音,循着它,走到一心欲往的所在。
“兰琦儿——”她扬声再唤。
小舟上的素秀人儿终于闻声回眸。
这一次,那双飘忽的眼神竟有了定位,直勾勾,精准无比的,第一次望进花夺美的眼底,姑娘瞧着她,眨眨睫,淡淡绽了朵雅致无端的笑。
姐姐,他在找我,你听见了吗?
是。那人在召唤你,但别急啊,乖乖的,别急。“兰琦儿,原来你偷偷学会撑舟了呀!呵呵~~真顽皮,竟悄悄溜出水榭。这些天你确实闷慌了,咱们别理会你大哥了,明儿个姐姐再带你出来玩,好吗?”轻舟摆脱水底树藤的纠缠,朝小舟接近,她同样回以微笑,心却愈跳愈快。
他需要我,姐姐,我得去他身边……
“兰琦儿!”她声嗓忍不住加重。
然而这一回,小舟再次往前行,舟上的人儿没再理会她。
花夺美愕然不已,没察觉水林中的笛音已止。
头一甩,她赶紧将轻舟追上,正打算提气跃到兰琦儿身边,一道疾影斜斜地飞掠而下,抢在她之前占住那只小舟,亦霸住舟上的兰琦儿。
烈尔真!
男人没有出声,仅炯炯与她对望。
花夺美亦未言语,清亮的眼一瞬也不瞬。
她该出手抢回兰琦儿的,即便武艺不及对方,不能力敌至少也得试着智取。
依她脾性,她根本不在乎使阴招,再下流的招数,能赢就是好招。迷药、迷香、芙蓉金针等等暗器一件件祭将出来招呼他,多少能收奇效的……然,教她无限迷惘的是,在抢回兰琦儿之后呢?
将这可怜姑娘永远留住、护住,紧紧守着,一辈子不允她离开半步吗?这么做对兰琦儿是最好的吗?
迷惑着、迟疑着,她一时间失去准心,无法拿定。
她看不见兰琦儿的脸,因为那张小脸已深深埋在男人胸怀中,两条细瘦可怜的藕臂如溺水之人攀住浮物般牢牢环住男人腰际,那姑娘眼中再也容不下谁,只有自己的男人……
过了许久又许久,终于,花夺美才回过神来。
她的轻舟离开已无人烟的林中水域,徐行的舟影便如那曲低迷的笛音。
掌着轻舟,她猜想自个儿是掉泪了。
眼好热,腮畔湿润润,水路变得迷迷蒙蒙……
这泪究竟因何而落,她也厘不清,只知道心窝隐隐作痛,有些替兰琦儿欢喜,又有些说不出的忧伤,然后当脑海中浮出一张熟悉且严峻的男性脸庞时,她不禁去猜想,他的宝贝妹子不见了,他将会有多怒、多恨、多焦急?
真糟啊……
……他要兰琦儿回去,休想,除非我死!
那男人曾如此信誓旦旦地低咆过。
该怎么办才好?
他定要恨极了她。
而面对他的恨恼,她根本无能为力。
真的好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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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此时的表情看起来出奇冷静,沉沉的深瞳如两潭不见底的深渊。
“她被带走了,是什么意思?”
“她独自离开水榭,那男人正等着她,找着了,便把她带走。”声持平,艳容像有几丝苍白,唇角仍淡翘着。
“他强行闯入把人掳走?”
“事实上,他被困在水林子里,寻不到进入水榭的正确方向。他没能闯进来,也没强行掳走谁,兰琦儿是自愿随他去的,她想跟着他,我知道的。”道完,花夺美润颚一扬,不愿回避那两道锐利如箭的目光,笑笑又道:“这整件事,雷萨朗大爷尽可以怪罪我,无妨的。兰琦儿偷偷溜出水榭,确实是我没看顾好,而烈尔真之后带走她,我也是默许的……”
男人深深纳息,让空气将胸膛涨到生疼,再沉重地一吐而出,却仍然无法呼出左胸那股浓灼。
雷萨朗以巨掌抹过眉宇间略现倦色的黝脸,五官绷紧,肩臂绷紧,浑身都绷得紧紧的,他唇瓣抿作刚硬的一线,犹如恼恨至极,已无话可说似的。
自烈尔真出现后,这几日他过得相当忙乱。
他必须尽速将手边一切事物做处理,有些干脆结束掉,有些则做交移,必须加紧安排兰琦儿的事,当然,也包括他与眼前这个女人的种种。
所有的所有,都该有个了结。
然而,这女人已连续多日赏他排头、没给他好脸色看,尚为着之前的冲突气恼。他原本打算待一切抵定,全部事物皆打点妥当后,再好好与她谈过,哪里料及今日回水榭会听到兰琦儿被带走的消息!
她说,她是默许的。
她眼睁睁看着,默许烈尔真的行径,允许对方擅自把兰琦儿带走。
他该怪罪她吗?
“你就这么气恨吗?”艰涩地从两唇间磨出声音,他又抹了把脸,五指抑郁至极地扒过乱发。
花夺美先是一怔,不太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她离他仅短短两步,想探指抚触他眉间的深皱和嘴角纹路,却是收拢葱指迟疑起来。心怯啊……想碰触,竟又不敢,没想到她堂堂“飞霞楼”楼主,在男人面前也有心怯的时候……
她的朱唇尚不能嚅出话语,根本不知该作何回应,雷萨朗忽而自嘲地轻哼了声。
“原以为你能知晓,会了解我为何不允烈尔真再来纠缠兰琦儿。他伤兰琦儿在前,伤得太深,而以兰琦儿现下的状况,绝对没办法再承受第二次伤害……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有责任护卫她……我以为你明白。”
“兰琦儿……她不是你的。”真做错了吗?她的心竟惴惴不安。
“什么是我的?什么又不是我的?她与我的血缘断也断不了,她就是我妹子,我最最亲近的人。”哼笑。“那一夜,你我就为了这件事起争执,不是吗?”面容沉静下来,嘴角嘲弄仍淡淡残存。“……正因如此,你对我气恨难平,为了教我不好受,宁愿偏旁一名对你而言是全然陌生的男子……见兰琦儿随着烈尔真去,事情正合你意,所以你欢畅了吗?”
雷萨朗发现自己无法责怪她,就算她当下欲抢回兰琦儿,能不能在烈尔真手中夺人还是个问题。
说来说去,他只因心不甘,和极度、极度的气郁。因她默许的心态,因她分明清楚他对兰琦儿的在意,却轻易允准旁人带走她。
他不甘,所以因此而气恨!
“我不……我……”究竟她还要辩驳什么?花夺美嫣唇掀嚅,惊觉每字每句都淤塞在方寸间、在咽喉处,吞吐难出。
她脑袋瓜从那片水林里驾轻舟返回时便时不时晕眩着,偶尔思绪清明,下一瞬却又跌入浑沌中,起起伏伏。
恍恍然的,她又想起在水林中回旋穿荡的笛音,它们召唤着、渴慕着,凡是听过的人都要流泪……因而,她任泪水爬满香腮了,忽而有些明白,原来每个女子都渴望被召唤、被渴慕。
她以为自己能跳脱那样的俗套,结果还是悄悄往下跌坠,跌得很重,她不晓得还能否撑持起来……
“雷萨朗,你要去哪里?”
心下陡凛,嗓音不禁冲喉而出,她对着那转身正欲离去的高大身影低问,来不及掩饰语气中的慌急。
“你还还会在意吗?”雷萨朗侧首,嘴角淡勾。
她……她是在意的……
当然在意啊!
内心的答应来不及喊出,她从来不是软弱的女子,但面对“情”一字,她没了潇洒,没了气魄,她什么都不是,自怜到她都要唾弃起自己了……
然而,心痛是真的,那么真实,她怀疑那样的抽疼会有歇息的一日。
怎么会动了心?
她也闹不清……闹不清啊……
于是,闹不清了,她便迟钝地把话留在心底,说不出,唇弯弯,鼻间酸涩,而眸底温热,她恍惚地望着男人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