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羽杰忙回履,「请教可不敢当,王爷说说看,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不言。」
「说来也简单。我在贵庄上有一部分存银现在想拿出来做些买卖,如今因为政局不稳,一般的买卖只怕是做不大。你父亲说想做海运,所以我准备拿钱去投资海运,不知妥不妥当?」
他沉吟道:「海运这件事我也听父亲提过,但我并不是很赞成他做。」
「为何?」
「一来因为我们祖上只是做钱庄买卖,对于海运之事全不熟悉。二来海运之事要靠朝廷的支持。我说句犯上的话,王爷千万别外传——万一这一两年之间,当今陛下已经作不了主,这海运权就可能会被收回,这前期投入的拒款将血本无归。」
朱成渊点点头,「三少说的是,我也觉得这件事冒险。只是你父亲好好的钱庄生意为何要放置一边,打什么海运的主意?」
「这大概和崇德王的游说有关吧。」杜羽杰在生意上面并不偏担,「崇德王和父亲说过几次海运的摹利,父亲就心动了。」
「听说我那个紫君堂妹就要嫁给你了,眼看你我也将成为亲戚。」朱成渊抖着眼看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娶个皇亲国戚做老婆,也很有胆色嘛。」
杜羽杰笑道:「不瞒王爷,紫君那女孩很温柔细淑,乖巧柔顺,身为王爷之女却不刁蛮,比我房内那两个小妾可人多了。若娶来当个老婆,做男人会觉得光彩。虽然现在玫局不稳,但我想就算是改朝换代,新帝也不会将前朝旧臣全都赶尽杀绝吧?」
「像我家这样的商家更是新朝要倚重的对象,杀不如留。而崇德王位高但权不重,也不是必杀的对象,再加上还是四殿下的叔叔,应该无大碍。」
朱成渊微微一笑,「三少不愧是生意世家出身,算盘打得件件精明,但紫君身子不好,听说上个月还大病一场,差点死了,不知道能不能为杜兄做好这个当家主母的位置。」
「我那两个小妾已经为我生下一儿一女,香火上我倒不怕没人传承。但我杜家向来难与皇家结亲,生意再大,名分上总显得不够气派。所以……王爷明白,这种官商朕姻要的无非是个形式罢了。」
他哈哈笑道:「我就喜欢三少这份爽快坦白。既然如此,我也和你说句实话。紫君那丫头,你最好不要娶。」
「为何?」杜羽杰一愣。
他刻意压低声音透露,「我听说紫君那丫头手掌上有处断纹。」
「断掌?」他吓了一跳。早听说手掌有断纹的女子都克夫,但他从未留意过紫君的手心。
朱成渊抬头看到正面带微笑迎出来的杜秋生,提醒道:「这件事先不必急着和你父亲说,否则要是弄得满城风雨,我那可怜的堂妹就嫁不出去了。」
杜羽杰点点头,但眉心已经凝成一个死结。
紫君要想出府两日并不是件难事,现在只要她拿杜家做为档静牌,无论她说什么,朱景明都会点头答应。
所以她一边和杜羽竿说自己要去城外的杏花庵做两日斋戒,一边和父亲说自己要去杜家小住几日。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与朱成渊约定在王府街角的后巷见面。
这天她用过早饭才从容地自王府内出来,独自走到后巷对,朱成渊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当她一眼看到那立在车边的青衣小厮时,先是呆了呆,继而眼眶一阵发热,潮湿的水雾立刻盈满眼眶。
车内,朱成渊慢悠悠地说:「阿钰,若是紫君小姐到了,就请她上马车吧。」
花钰看她的眼神这样奇怪,就上前一步问:「请问姑娘是否是紫君小姐?」
她点点头,那泪水就在点头的一瞬间滚落下来。
他退后一步,拉开车门道:「王爷,她来了。」
紫君迈步走入车内,车门随即关上。
朱成渊望着她泪眼婆娶,欺身上前,笑眯眯地用食指指腹为她抹去泪水,「怎么?要和哥哥出来玩,被你父亲训斥了?」
「我……我还是先回去了。」她拨开他的手。
他的声音骤然一沉,「要变卦吗?你可知今日若得罪了我,日后再要后悔挽回可没那么容易。」
她咬着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得意的笑容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浮现在他的唇角,他敲了敲车门,「阿钰,可以走了。」
车子走了半晌,两个人一直没有再说话。这诡异的沉寂让她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他的目光仿佛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所以两人的视线正好撞在一起。
「刚才那个小厮……」她斟酌着开口。
「认得?」他挑挑眉。
「不,不认得。」她本能地否认,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吞了回去。
偷看他一眼,他还在盯着自己。她素性心一横,既来之则安之,在他面前装聋作哑,只会让自己处于劣势,她决定出击。
于是她秋波流转,明眸善睐,笑盈盈地问他,「堂哥今日出城是要去哪里?外面大军压城,您就不怕四殿下把您扣住?」
她突然的神情转变,让她向来端庄的气质似变了样。朱成渊望着她眉梢眼底那份娇憨的风情,幽幽一笑,「你是怕堂哥把你卖了,还是怕我被别人杀了?」
「怕堂哥卖了我。」她顺水推舟,笑着应答。
朱成渊佩服她变幻脸色的本事。她要装傻,他就由得她去装。
「卖了你可不敢,叔叔要找我算帐不说,你的未婚夫也要找我要人。」他从自已的身后拿出一把琶琶,问道:「会弹吗?」
「不会。」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真不会?」他抖貌着她,拨了一下琴弦,「会弹筝的人不可能不会弹琵琶。要不然你我再做个交易,你为我弹一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微笑道:「堂哥能有什么秘密愿意告诉我的?」
「关于我被一个青楼女子骗了的事,想不想听?」
紫君的嘴角一僵,笑容更灿烂,「堂哥这么位高权重又精明的人,纵使有些风流调悦,也不至于被青楼女予骗了吧?」
「愿意和我做这个交易吗?」不理会她的话,他将琵琶递到她面前。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那女子叫花铃。」他平静地念出那个名字。
她抱着琵琶,低着头,手指在琴弦上随意地拨弄,仿佛心不在焉。
「她身为青楼女子却自诩很有风骨,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是京城当红的头牌。她有美貌,有才情,有八面玲珑的本事,有勾魂摄魄的手段,男人在她面前不是显得太笨太蠢,就是太色太贪。难得的是,她周旋在这些男人中,依然游刃有余。」
紫君抬头笑问:「堂哥算是哪种男人呢?」
他一叹,「我原本以为我是后者,既色又贪的那种,后来才知道,我是前者,又笨又蠢。」
「这女人做了什么,竟让你有如此感慨?」
「我将一颗心交给她,却被她践踏在脚底下。」
她默默听着,眼底却满是不屑的神色。
「你不信?」他看得出她眼神中的含意。「我几乎将一生都许给她了,可是她却甩了我。」
她不禁嘴侍一声笑出来,「堂哥真会说笑话。您身为王爷之尊,会将一生许给一个青楼妓女?而她放着好好的王爷侍妾不做,竟敢甩了您?就算是编笑话,您也不必编一个这么离谱的来逗我笑吧。」
朱成渊回身又拿出个匣子,匣盖弹开,碧莹莹的光芒霎时充满整个车厢。「你看过这样大的一颗夜明珠吗?」
她大概是被那颗夜明珠惊住了,目光一下子定住。
他拿出那颗珠子,持在乎中。「这颗夜明珠价值连城,是我送给她的。」
「那,为何现在又在你手上?」
「因为她甩了我,我要收回这个礼物。一个男人肯将价值连城的礼物送给一个女人,就说明他对那个女人已有足够的诚意。若非愤怒到了极点,男人也不会将送出的礼物收回。」
紫君却淡淡的表示,「可是对于女人来说,价值连城的礼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心中那个价值违城的女人到底能驻足多久?」
「说的好。」他眯着眼,眼底嘴角都是冷笑,「果然还是女人最懂女人心。倘若有个男人也以足够的诚意对你,你也会弃如敞展吧?」
「那要看那份诚意是什么?一颗夜明珠吗?在我看来,这算不得什么诚意。真正的诚意是一个承诺。或许你看不起这承诺,但它在女人心中的分量无可取代。」她说完时,将琵琶在怀中抱好,问道:「想听什么曲子?」
他盯着她,「你并没有问我——那女人是如何甩我的。」
她低着头,「能如何甩你?也许只是你夸大了言词而已。我还是不信会有女人舍得不要你。堂哥风流调佗,更是正宗的皇室血统,贵气逼人。她不过是个妓女,她若敢甩你,只怕是真的瞎了眼,或是被什么妖魔迷了心窍……」
朱成渊咬紧牙,冷笑一声,「她以死作别。人生至痛至恨的事,不是生离,而是死别。她这样甩开我,我会记恨她一辈子。她若地下有知,当知这恨意纵使是我死了,也不会减少一分一毫!」
紫君的手指突然在琵琶弦上拨响,不是什么浓情蜜意的缠纬小段,而是一曲铿锵有力的「十面埋伏」。金戈铁马,喊杀震天,在她十指之下的那一片凄惨悲壮,听来令人心碎神伤。
车外的花钰也不禁听得痴了。
这曲子他儿时曾经听姊姊弹过,因为琴谱古旧,出处不明,他一直以为这曲子再没有别人会弹。没想到多年过去,今日竞然重聆旧音。
他不知道卫王爷为什么会买下清心茶楼,又摆出个查封茶楼的假象,也不知道卫王爷神秘兮兮地和自己所说的那个他应该见的人是谁。
但他现在意识到,这个此刻坐在车内的朱紫君绝对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属于她的故事应当埋得很深,凭卫王爷一人之力,能挖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