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珞闭眼深深呼息,自幼熟悉的药草味让她心头的烦郁一扫而空。估量药效已融入池水,她又取出装有药花的布包丢进,混合了清冽芬芳的花香立刻取代了药香。
“你加了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句。
已习惯他的神出鬼没,韩珞甩甩湿濡的手,站起身。
“独门秘方,就靠这混口饭吃,哪能说?”她一回头,见他身后无人,水眸眨了眨。“约在浴斋相见,你应该知道要做什么吧?”
“当然。”端木柏人挪动轮椅接近,来到池畔,挑笑望她。“再怎么样也脱离不了裸身、沐浴之类的.”
好,她明白那时他临去前目光闪动的原因为何了。韩珞咬牙,不断催眠自己。她是大夫、她是大夫——可大夫为何还要侍候人更衣沐浴啊?!
“至少,请‘站’起来吧?”她讽刺道。她要忍,但她实在忍不住。为什么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脱了他的裤子不算,现在连他全身上下都得剥光了?
今天接连的胜利让端木柏人心情很好,好到连对她带刺的话都不以为忤。他双手撑住扶手,忍住剧痛,不动声色地起身。
一待他站直,韩珞绕到他身后,二话不说直接抽掉他腰间银鞭,而后动作迅捷地除去他身上所有的衣物。
她后退一步,偏着头,视线只敢往上看向垂挂入口的纱帘。“快下去吧。”
早习惯让人伺候的端木柏人神色自若,即使双脚因站立而疼痛不已,依然无损他愉悦的心情。大夫是吧?就不信她有多少机会能见到男人的赤身露体。
“你忘了吗?我没办法走。”他朝她伸出手臂,挑眉邪笑。
他不是打死都不让人扶的吗?!韩珞怒瞪向他,猛然忆起他是赤裸的,要调开视线已然不及,他的背影深深烙进脑海——结实的背部肌肉,紧窄的腰际臀线……
天!要不是身为大夫的尊严不允许,她真想蒙面逃离这里!
“我记得你说过不用人‘帮’。”韩珞咬牙切齿,刻意在那个字上加重力道,惯有的从容及耐性已荡然无存。
“身不由己。”若要用来当作攻击她的武器,他可以勉强自己示弱。
忍住一脚将他踹入池子的冲动,韩珞深吸口气,心里默背医经,上前将他的手臂搭在肩上,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扛着他专心一志地往池子走去。
“轻点。”端木柏人将整个重量加在她身上,半是戏弄她,半是因为无法控制。只要稍一挪步,双腿立即宛如刀刨,更何况是要步下浴池的台阶?
感觉搭在肩上的手臂微微使劲,韩珞知道他正承受极大的痛楚,心一软,放缓动作,站立池边,弯着身子,扶他缓缓步入浴池。
不过短短数阶的距离,却花掉极长时间,等到他扶着池沿坐下,韩珞已累得差点直不起腰,衣袖、裙摆也都浸湿了。
端木柏人闭眼,调节气息,眉宇微聚,下浴池的这段台阶,耗费他太多的体力。
“要浸到肩膀。”韩珞叮咛,见他累得满头是汗,从架上抽来手巾,递给他。“拿去,若发热出汗可以擦。”
盯着她的手,端木柏人面无表情,半晌,才伸手接过,仰靠池沿,将棉巾自额上覆住半脸。
他以为,在这样作弄她后,她会用话藉机报仇,没想到,她却是递来巾子,还不着痕迹为他找了台阶下。
“怎么?突然变得宽宏大量了?”须臾,他低沉开口。
她哪里小器过?韩珞皱鼻,想到刚刚剑拔弩张的自己,不禁莞尔。“我不想乘人之危。你挺得住那毒性,已经很不简单。”
“我的能力,不需要你给予肯定。”端木柏人嗤哼,没发现唇角因她的话而微微上扬。
“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别人对你的评价。”感觉味道褪了些,她打开药箱又丢了药草包进去,伸手拨弄,好让药性快点发挥。
“你知道我多少?”
拨水的动作停住,韩珞眼眸转动,寻思该怎么回答。她所熟知的端木柏人心高气傲,行事作风亦正亦邪,在他的观念里,没有对或错这二字,只有随心所欲。
他可因一句违逆的话让人永无翻身之日,也可因一时兴起说动皇帝发粮赈灾,救人无数。世人对他的评价有褒有贬,毁誉参半,他却完全不放在眼里。
“自信,傲然,养尊处优,喜怒无常。”她实话实说。
端木柏人静静听着,被棉巾覆住了眼额,让人看不出是喜是怒。
“还有,势在必得。”知道接下来的话会触怒他,韩珞顿了下,才又开口:“这个惯例,却让醉月楼给破坏了。”
果然,即使隐于水面之下,也可明显感觉到他全身肌肉整个绷紧。
“你为何老爱提这件事?”端木柏人冷声道。
“好奇心人人都有,更何况,我要治的毒与此事有关。”她不是在故意挑衅,而是想知道已变为传奇的事实到底为何。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只能说,毒是罗刹门下的。”
韩珞听出里头的玄机。他不说醉月楼,却说罗刹门,这是否代表他当初对醉日楼与罗刹门勾结的指控是假?传闻他是因醉月楼的当家花魁撷香而盯上醉月楼,她实在无法想象唯我独尊的他,狂恋一个人时会是什么模样。
“你对撷香……用情真如此之深?”
“用情?”端木柏人拉下棉布,唇畔噙着轻蔑的笑。“我甚至记不得她长什么模样。”
韩珞怔愣。“可……你不是还打算纳她为妾?”而且他处心积虑嫁祸醉月楼,不正是为夺得撷香吗?
“你知道得不少,又何必问?”端木柏人冷睨她一眼。
韩珞对他的讽刺不以为意。她时常出入后宫,出类拔萃的他常是嫔妃们闲聊时的话题,加上狭小封闭的世界满是蜚短流长,要不知道也难。“我却想不通,为何只为了撷香,就要费心毁掉醉月楼?”虽是妓院,但有多少无辜的人在里头?
“我不允许这个世上,有我无法得到的东西。”端木柏人鹰眸微眯,闪过一丝冷狠。如她所说,他势在必得,这个惯例却让醉月楼和撷香给破坏了。
韩珞哑然,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她以为,他是因爱偏执,没想到,他不爱撷香,做出这一切只因心有不甘。
“……有些东西,你永远得不到。”好半晌,韩珞才有办法开口。
“有什么东西我得不到?我可以主宰一切。”端木柏人冷笑,根本不把她的反驳放在眼里。“多少忠良傲骨,被我用计利诱,所读圣贤书全都抛诸脑后,就连你,不也让我留下?”
韩珞叹了口气。他竟将玩弄人心当成了游戏。“你只能逼人折服,却不是真心付出。我留下,是为了村民,不是为了你。”
被说中痛处,端木柏人回身怒视着她。“多少人愿在我脚下臣服,你懂什么?”
“那是表面,他们的内心呢?他们愿为你付出生命吗?”韩珞伸手指向他的心口。“心,情感,你永远得不到。”
“谁说我得不到?”端木柏人倏地攫住她的手腕,手用力一带,将她拖下。
韩珞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落入池子,感觉又被人带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发现她的背抵上池沿,被他用胸膛困住,动弹不得。
“你想做什么?”韩珞想维持语音平稳,然而狂跳的心却破坏了她的努力,贴近的体热将她的肌肤烫得炙人。
“我得不到你吗?”端木柏人勾起冷佞的笑,健硕的体魄紧密地挤压着她。“只要我想要,没有得不到的。”
“放、放开我……”陌生的男子气息窜入鼻际,韩珞抵住他不断贴近的胸膛,向来冷静的心思被慌乱取代,几乎无法思考。
“得不到?你说呢?”端木柏人贴近她的耳畔低语,逼她示弱。
韩珞别过脸,狠咬下唇,却抑不住发颤的心慌,暧昧的气氛将她应变能力全然击溃,无力招架。
她身上的幽香随着贴近萦绕鼻息,端木柏人身上窜过一股热流,原只想逼她改口,但她玲珑的曲线透过湿衣贴伏着他的,还有她倔强咬唇的模样,想要她的欲望陡生,变得强烈。
察觉到他的变化,韩珞更慌了,她攀住池沿,挣扎着想上去,却被他大手一伸,不但把她扯回,浸了水的外衣不堪拉扯,裸露出大半雪白的肌肤。
“啊!”韩珞惊喊,半褪的衣袍限制住她的动作,她无法逃离,只能揪紧敞开的衣襟,闭眼坐以待毙。她听多强取豪夺的事了,女人的清白对这些权贵而言,只是用完即丢的玩物,根本无足轻重。她逃不掉了……
端木柏人低头要吻她,她轻颤的眼睫,却顿住他的动作。
他眯起眼,为体内灼烧的欲望感到震惊不已。他从不用武力逼女人就范,他有足够的自信与能力,让甘愿为他暖榻的人前仆后继。
他怎么了?难道是受伤之后不曾碰过女人的禁欲生活让他失控了吗?视线掠过她,白衣被水浸湿使她的胴体若隐若现,更是让他想要她想得发疼。
她真以为他是她所想的那种衣冠禽兽吗?这个念头令他发怒,端木柏人双手在她腰间一托,将她送上池沿。
“走。”
突然脱离了钳制,韩珞横倚池边,揪住散乱的襟口,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她逃过了?势在必得的他?怎么可能!
她知道她这样玉体横陈的姿势有多诱人吗?端木柏人抑住体内急窜的火苗,告诉自己那是被挑起的怒火。
“走。”他又说了声,仰首闭眼,不再看她。
韩珞踉跄站起,将衣袍拢得死紧,想起方才的无力抗衡,忍不住发颤。她转身要离开,但才一迈步,步子又停了下来。
他一个人怎么办?怎离得开浴池?他为何要她走?他为何……停下?望着他的侧脸,韩珞心头满足慌乱及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冷静点,你是大夫!韩珞闭眼,双手紧握,不断鼓励自己,好不容易,心才镇定下来。不顾湿淋,把衣服重新穿戴整齐,她深吸口气,走回池边。
“时间到了,该起来了。”她必须用尽所有勇气,才有办法说得平稳。
“为什么不走?”早从她发出的声响听出她没有离开。端木柏人抬眼,看向她。
他的视线,让她想起被他贴紧的画面,韩珞的脸,无法抑制地烧红起来。“我是大夫,这是我的职责。”她藉由替他拿来衣物和棉巾,避开他的目光。
职责?
你只能逼人慑服,却不是真心付出。她说过的话浮现脑海,端木柏人眯起眼。他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字。
他双手撑住池边,藉由水的浮力坐上池沿,抽过她手上的大棉巾覆住自己。
“鞭子。”他命令道。
韩珞将鞭子递给他,还在犹豫该不该扶他起身,他已手腕一抖,用鞭子将轮椅拉来。
“转过身去。”
知他要自己站起,韩珞依言转身,没多久,一只手自后抽走她手上的衣物。身后传来穿衣的窸窣声,她握紧还悬挂臂上的外袍,静静等着。
“职责已尽,你可以走了。”
一回头,韩珞看见他坐在轮椅上,灼然的视线紧凝着她,眸中除了怒火,还有一抹另有涵义的炽热火焰。他托她离池的触感仿佛还停在腰际,韩珞心颤了下,唇咬得更紧。
“你的外袍。”她递给他。
端木柏人没接,反而若有所思地直视着她。
“我会的。”他突然冒出一句。
“咦?”韩珞愣住。
“心和情感,我会得到的。”他狂佞地宣扬,充满自信。
他肆张的视线,直勾勾地望进她心坎,韩珞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却退不出他傲然的气息。
他们彼此都感觉得到,有一些东西变了,原本只是两人斗智的角力,如今,却掺杂了男女情愫在里头。
端木柏人推动轮椅,要离开浴斋。
“你的外袍。”韩珞回神,递上。
“披上。”端木柏人却只是抛下这句,头也不回地离开。
捉紧手上的衣袍,韩珞咬唇。他的停手,和他的关怀,这些,是他的真心,还是他想要实践宣言的伎俩?
向来灵黠清明的思绪,如今却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