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得还不够绝吗?
照理说接收了江家一切的资产,看到江振达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他应该要感到快乐才对,毕竟他想这一刻已经想了十五年,但是他为什么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感?
所有的失衡是从纽约那场艺展开始,初见她时,他深深地迷恋上她那双澄亮纯净的大眼睛,喜欢她乐观的笑容,与他阴郁内敛的性格不同,两人形成完美的互补。他们的爱情来得太快,快得让他失去理智与判断力,冲动地跨进婚姻里。
当他在纽约策动复仇计划,成功地整垮江振达的公司,并吞他所有的资产,却也意外地发现映雨竟是他的女儿。
为什么触动他心扉的人,偏偏是江振达的女儿……她是他这辈子最不该动情的人,他更不该娶她为妻!
“你到底要什么?爸爸的公司还不够吗?”她从皮包里取出仅存的地契、存折和股票,凌乱地摊在桌子上。“我把所有的钱全都给你,你原谅爸爸好吗?”
“你凭什么要我原谅他?”瞿牧怀静睨著她很久,昔日的仇恨就像毒蛇般将他紧紧缠绕住,让他无法松开手。
“爸爸他得了阿兹海默症,病情愈来愈严重,很多事都已经不记得,不记得怎么穿鞋子、不记得回家的路,甚至也不记得我了……”她心痛地陈述下午在疗养院见到的情况,无助地哭吼。“有一天他也会不记得自己、不记得怎么呼吸,就这样静静地死去……可以看在我的分上原谅他吗?”
“不可能。”他冷酷地拒绝,宽宥江振达的过错,就是违背他在父亲灵堂前立下的誓言。
即使江振达成了风中残烛,只能躺在病床上等待死神拘提他的性命,那都不值得同情,这是他的残忍与贪婪种下的苦果。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为什么还不肯原谅他呢?原谅爸爸过去犯的错,也是释放自己,难道你要永远背负著仇恨的包袱生活吗?”映雨低声地哀求著。
因为爱,她对爱情卑微,对他委曲求全,执著地想用温柔抚慰他心里的残缺,想用她的爱为父亲犯下的错赎罪。
很多次,她都想问他还爱不爱她?还想不想要他们的婚姻?但他眼里的冷漠冻住她的话,令她开不了口,害怕结局是她所不能承受。
她一点都不想失去他……
映雨走向前,拉拉他的衣袖,细声细气地恳求。“牧怀,我们忘记过去的仇恨,重新开始好吗?”
瞿牧怀深深地凝睇著她那双泛著泪光、哭肿的大眼睛,这半年来,不管他如何漠视她、冷淡她,在每次的冷战或争执后,她总是耐心地包容他。
然而一想到她身上流著江振达的血液,他就无法若无其事地跟她相处,既然这样,再用婚姻困住她、让她傻傻地为爱付出,也只是变相地伤害她。
不如狠下心快刀斩乱麻,结束两人的婚姻,让她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思虑了很久之后,瞿牧怀命令自己狠下心开口。“我们的婚姻是场错误的结合,现在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她莹亮的眼眸僵怔在他的脸上,呐呐地问:“你说的结束是什么意思?”
“我们离婚吧!”他一鼓作气地宣告,为两人的婚姻画下了休止符。
她慌乱地追问:“为什么我们必须离婚?这一点道理都没有。虽然我爸爸有错,但是你父亲是过劳猝死的……不是被我爸爸杀死的……为什么我们要变成这样……”
“你爸爸是间接害死我父亲的凶手,这是永远都不能抹灭的事实。”他冷酷地指责,字字句句敲碎了她的心,也逼出她眼眶里的泪水。
“难道我对你的感情不能弥补这一切吗?”她哽咽地问。
瞿牧怀转过身,不忍看她哭泣的模样,她那双莹亮的大眼睛只适合微笑,不适合流泪。
“你不爱我吗?”映雨心痛地瞅著他的背影。
“……不爱。”他咬牙否认。
她的身体泛起一阵颤抖,不死心地追问。“你跟我结婚,难道不是因为爱我吗?”
“不是。”瞿牧怀狠下心,硬是不承认。
她激切地冲上前,抓住他的双臂,迎上他冷冽的目光,忽然有一种尖锐的体悟。“你该不会从来没有爱过我?难不成你早就知道我是江振达的女儿,所以才故意和我结婚?”
瞿牧怀不发一言,冷冷地调开目光。事实上当他在美国策动复仇计划、并购江振达的公司时,根本不晓得他就是映雨的父亲。
映雨抬眸盯著他,执意要把他刻意隐藏的心情探究清楚,但是他沉默的表情教她好不安,这代表他默认还是……
“瞿牧怀,你回答我的话,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只是把我当成复仇的工具吗?”她激切地问,只想要个确切的答案。
“随便你怎么解读。”他的心深深一悸,但愿这是两人最后一次互相伤害。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这个坏蛋……”她抡起拳头捶打著他的胸膛,然后难受地揪住他的衣襟,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前,任凭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她的爱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这结果太伤人了,她以为他至少曾经爱过她、曾经喜欢过她。
在这场爱恋里,她陷得很深很深,爱得毫无保留,他怎么舍得对她如此残忍呢?
瞿牧怀看著她因为伤心而颤抖的肩膀,她是那样的娇小纤瘦,连感情也是这般的脆弱。
“找个时间一起到律师那儿办离婚手续……”他掩上内疚的眼眸,残酷地宣告。
她的心仿佛被轰开一个洞,整个人都空掉,隔著氤氲的泪眼茫然地望著他。
“我不要、我不要……”她往后退了一步,抚著抽痛的胸口,哽咽地抽泣著。“我不想离开你的身边……”
她娇柔的眼眸盈满痛楚,揪痛了他的心。
她揩去脸上的泪水,执拗地说道:“我不会离婚、不会签字……我不要我们变成那样……”
话甫落,她抓起沙发上的皮包,转身跑出他的办公室,仿佛逃离这间办公室就能逃开这场争执。
他的心随著被甩上的门板狠狠地纠结著,他疲惫地瘫坐在皮椅上,掏出一根香烟点燃,缓缓地吐出个烟圈,缭绕的雾气氤氲成一个无奈的世界。
滂沱的雨势以奔腾的气势落在市街上,将行人逼退至骑楼下,凄白的路灯亮起,映出一个冷寂的世界。
江映雨像逃难似地奔出“亚瑟科技”的办公大楼,搭著电梯进入地下停车场,掏出车钥匙,发动引擎,驶出车道。
她开著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前方的雨刷忙碌地拭去挡风玻璃上的水渍,后视镜映出一张泪眼斑驳的小脸。
她抹花了脸上的妆容,却抹不尽如泉涌的泪水。
瞿牧怀不要她了,不要他们的婚姻,她该怎么办才好?
以后她的人生只剩下自己,和患有阿兹海默症已经渐渐把她遗忘的父亲。
她一边握著方向盘,一边揩去脸上的泪水,不敢想像瞿牧怀的拥抱曾经是她最温暖的慰藉,而如今却成为最痛苦的煎熬;曾经给予她热情缠吻的唇,竟会说出如此凉薄无情的话
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错误的结合,现在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车窗外飞掠过一幕幕淋漓的雨景,刹那间,与他在一起的甜美记忆涌上心头,如今他一句“我们离婚吧”粉碎了他们互相承诺一辈子的誓言。
他是她的信仰,是她的依赖,是她的呼吸,是她的一切……失去他,她该怎么生活?
倏地,刺耳的喇叭声将她拉回现实,一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笔直地朝她开来,映雨立刻用力地扭转方向盘,闪避前方的卡车。
车身擦撞到护栏,加上路面湿滑,失速撞上前方的分隔岛,她系住安全带的身体往前一震,整个人趴卧在方向盘上,挡风玻璃碎裂一地的鲜血濡染了整个驾驶座……
冰冷的手术房外,寂静的长廊仅剩下瞿牧怀一个人独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交通警察交给他在车祸现场捡拾到的物品,包括她的皮夹、手机和沾著血迹的婚戒。
没想到数小时前的一场争执,竟酿成无法收拾的悲剧,如果她的人生就此有了残缺,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拿出手帕拭去婚戒上的血渍,看著手机里还存放著两人在Las Vegas结婚的甜蜜影像,灼痛了他的眼……
艳阳高照的夏日,路边两侧挺拔的棕榈树将细柔的暖风筛下来,拂动江映雨及肩的长发。
她一边晃动手中灿亮的钻戒,一边将手机的摄影镜头对准身边的瞿牧怀。
“我们刚从教堂公证结婚出来……以后不准称呼我江小姐,要改叫我瞿太太……”江映雨亲匿地倚偎在瞿牧怀的身边,清秀的脸上漾著笑容。
瞿牧怀宠溺地揉揉她的发,浅笑道:“是啊,瞿太太……”
“瞿先生,你会永远爱瞿太太吗?”映雨认真地发问。
“那就看瞿太太以后的表现喽,如果她一直都乖乖的,不惹麻烦,我会考虑爱她一辈子。”他坏坏地逗弄她。
映雨娇嗔了他一眼,嘟起红润的小嘴抗议。“瞿牧怀,你对我很坏,都拐我进教堂了,还说这么过分的话。”
瞿牧怀俯下身,亲吻她翘挺的鼻尖,宠溺地安抚。“我是跟你闹著玩的,我是真心诚意想和你在一起。”
“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瞿太太,我不只爱你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永远爱著你。”
“你会永远牵著我的手吗?”
“即使你变成老婆婆,要拄著拐杖,我还是会牵著你的手。”
映雨娇蛮地揪住他的衣襟,威胁道:“你发誓……”
“我发誓我瞿牧怀永远都会爱江映雨,让她当永远的瞿太太。”
“还要疼我一辈子才行。”
“好……”他捧起她的小脸,温柔地说道:“疼你,就疼你一辈子……”
他俯下脸,啄吻她柔软的唇。
他们热情地缠吻著,亲匿的举止全都存录进手机里,为两人仓促的婚礼留下甜蜜的见证。
瞿牧怀掩上手机,过往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揪痛了他的心,如今想来,与江映雨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竟是他这辈子感觉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可是他却让上一代的恩怨仇恨蒙住了眼睛,残忍地将她赶上了绝路。
看著手术室紧闭的门扉,想起她荏弱无助的模样,瞿牧怀才意识到自己亏欠她太多,非但没有履行结婚时的承诺,还让她挣扎在他与江振达的恩怨之中。
他好想念她那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靥。
如果时间能够回到两人相遇的原点,他发誓一定会放下上一代的仇恨,与她擦肩而过,静静地从她的生命里走开,绝不带给她任何困扰与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