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熬了两夜没睡,又这样苦苦相思,一个不小心便着了凉。
这一天,本来该是他看诊的日子,却由袁清妩代他上场。于是,名医三块玉病倒的事像风一样传遍整座柳城。
就连方笑颜和翠墨也得知了这消息。
方笑颜心里有几分着急,不知道他病得重不重?唉,亏他还是个名医,也不懂得照顾自己。
她虽然气他苦追一枝梅,害她吃苦头,但还是很在意他。
一整天,她就想着他怎么了,是不是该去探望他?
但想起那连续被撕破的袖子,她仍然恼火。
他根本是个登徒子!她跺脚。
不过……也不能全怪他,第一回是翠墨害的,第二回……任何人瞧见黑衣人在路上跑,都会有好奇心,想探查究竟……心思百转,她还是找理由替他开脱。
只是他追得也太狠了,她想起他捉住自己的手时,那突然袭来的热,忍不住一阵羞恼。
这混蛋、挨千刀的……一次又一次撕人袖子,就没完没了了……她扯着手绢,又放进嘴里咬两口,好像在咬那不解风情的傻瓜一样。
不小心把手绢咬破了,她心情更烦。就不能让我安心点,可恶!
翠墨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她脸色变化、嘴里喃喃不绝,似乎与于百忧脱不了干系。撕两回袖子?不是只有一次吗?
翠墨也搞不清楚,但她晓得,方笑颜听说于百忧病倒,便开始坐立难安,这是个好现象。
“小姐,你说那位于公子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病了?”她试探地开口。
“我怎么晓得?”方笑颜再也坐不下去,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房里团团转着。好半晌,她才说:“翠墨,那袁大夫说于公子病倒,今日由她代为看诊时,有没有提到于公子的病严不严重?”
“小姐,我这事也是听人说的,我没在现场,不知道那么详细。”翠墨一脸很苦,其实很开心。方笑颜看来对于百忧很有意思啊!
“那你再去探听一下嘛!”方笑颜真急了。
翠墨指着窗外西落的太阳。“小姐,天快黑了耶!”
“那……”方笑颜颓丧地往长榻上瘫坐。“算了,以后再说吧!”她以手蒙脸。真受不了,怎么就是冷静不下来?
“小姐,要不……”翠墨小心翼翼地说:“你去夜探一下?”
“我为什么要去夜探于百忧?”她跳起来,但一颗心怦怦跳,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去看他一回,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然我们在这里干着急也不是办法。”
“谁着急了?”
“就是小姐你啊!”
“我——。心事被揭穿,方笑颜既羞且恼。“不说了,反正……你不许再提他。”于百忧真是她命里的魔星,想他烦,不想他,更烦。
翠墨小声地说:“明明是小姐先提的。”
方笑颜假装没听见,跳下长榻,迳自往内室走。
“我要睡觉了,今天不吃晚饭,明儿见。”
“这……太阳才落啊!”翠墨瞠目,突然有种感觉,于百忧是坐定方家姑爷的位置了。“不过……你这红娘可是我做的,就算当了姑爷,也要听翠墨姊姊的话,哼!”其实她很开心,于百忧是个好人,小姐跟他在一起,一定会幸福。方家人于她都有大恩,她希望小姐、老爷,人人都能健康快乐一辈子。
方笑颜回了内室后,偷偷将夜行衣拿出来。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夜探于百忧。
这念头让她害羞,可总比什么都不做,闷着瞎操心好。
她不好意思让翠墨知道这件事,所以早早抱了夜行衣缩在床上,装睡。
等待月出的时间特别漫长,她反覆想起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她对他印象最深的是在王老虎家,她藏在树上,发现他一身黑衣,迎面而来,那种冲击跟被雷打到差不多。
真想不到,这位名医跟她一样有夜盗百户的本事。
不过……当时他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她怎么就一眼认出那是于百忧呢?
没道理啊,可那一双斜飞上挑、在夜里依然闪着光辉的眸子确实让她放在心里。
她真的只看到那双眼,便认出了他。
她……是不是注意他很久了?她其实对他有意,所以夜里,他把她追得这么惨,她才分外委屈?她也有一点点喜欢他,因此一听他病了,她便寝食不宁?
她翻来覆去地想着,直到耳边传来更敲三晌的声音。
这是夜游的最好时机。
她翻身下床,也不再犹豫,换上夜行衣,急匆匆地出了绣阁。
墙角,翠墨娇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转出来。
“就知道小姐嘴硬心软。”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今晚又要为小姐等门了。
寿春医馆里,于百忧正蒙着厚棉被发汗。
他其实也没什么大病,不过吹了夜风,有点咳嗽,袁清妩就紧张得像他快要死了一般,居然还在药里放龙骨——那是一种安眠的药。
于百忧确实很累,他也想睡,但心里搁不下方笑颜,结果龙骨的药效发作,只让他昏昏沉沉,浑身不舒爽。
“还不如让我清醒着想她呢……”他翻个身,脑子里痛得像有一百个小人在里头敲鼓,他考虑要不要干脆打晕自己算了,但他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二师姊,点了我的昏穴吧!他想喊,却连出声都没办法。
他张嘴喘息,每一记呼吸都又浓又热,眼前望出去,一片白雾似的,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突然,他只觉身上有点冷。
他盖着厚棉被、门窗又关得死紧,怎么可能会冷?
但他哆嗦了下,真的冷,忍不住又把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
“于公子……”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于百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个声音……他梦寐以求、连睡觉都忘不了的音调,是方笑颜独有。
她来了吗?她终于原谅他,愿意见他了?
也不对,他现在在医馆,怎能可能见到她?除非她半夜相访,但他们的感情没到那种地步吧?所以他是在作梦。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划过悲伤。
“方小姐……”他嘴里喃喃念着,真想再见她啊!
于百忧不晓得,方笑颜真的来了,他感觉冷,就是因为她在拉扯他的被子。
她想不到他病得这么严重,整张脸烧得像着了火一般。
他又一直往棉被里窝,她真怕他就这样闷死了。
“于公子,你振作一点。”她左右张望,看见床头架上一盆清水,旁边还挂了一条白布巾,她赶紧拧了巾子,替他擦拭满布汗水的脸。
清凉的感觉让他混沌的脑子一清,原本满是白雾的视线,渐渐浮现一缕窈窕身影。
她有一张清爽的面容,唇角常常勾着上扬的弧度,看起来特别开朗。即便他正在病中,见到这份明丽,身体的不适也减退几分。
“方小姐……”算了,现实也好、幻梦也罢,能见着她,他都开心。“我好想你……”他伸手捉住她的手。
“喂!”她吓一跳,他不会又想撕她的袖子吧?
“方小姐,我知道你气我,但我真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那你现在正做什么?”他的手箍得她好紧,有些疼。“不想冒犯我,就放手。”
“不放。我一放,你又消失了。”
“我不会走的。”
“我之前梦到你的时候,你也这么说,但唰一下又不见了。”
“你以为自己正在作梦?”她啐他一口,心里却甜。他也算用心良苦了,连睡着了都没忘记想她。
“本来就是在作梦。”他可怜兮兮的。“你也只有在梦中,才肯见我。”
她突然心疼了,原来自己的拒绝伤害他这么深。
“所以我这回再不放手了。”他更用力,拉着她倒向床铺。
“啊!”她惊呼。“你干什么?!”
他本来就浑沌的脑子越发糊涂了。
“今天的梦好逼真啊,我感觉你的叫声在我耳边响着。”
她又好气又好笑。趴在他身上,两人虽隔着一床厚被,她仍羞得面红耳赤。
“这不是梦,我真的来了,你快放手!”
“你骗人,大半夜的,你一个千金闺秀,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我房里?”说他迷糊,这话倒挺有道理。
方笑颜一时无言。怎么告诉他,她这千金闺秀还兼差梁上君子?
“瞧,你没办法解释了吧?”他把她抱得更紧,灼热的呼息吹拂过她耳畔。“其实你也不必解释了,我不在乎你只在梦里跟我相见,虽然……醒过来以后,你愿意原谅我,那就更好了,只是……我不能太贪心,对不对?”
也许是他的话太温柔、也许是他身体的热度传了给她,她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我不是真心气你。”她说得很小声。
“嗯?”他没听清楚。
她含羞带恼,又说了一遍。“你下次再去我家,我就见你了。”
他大吃一惊。“真的?”
“真的。”她不好意思地点头。
“方小姐——”他用力抱紧她,兴奋地吻她的额。
“啊!”她惊叫,使出全力挣脱他。“你怎么可以……登徒子!”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才叹息似地说:“你的叫声真是越来越有魄力了……嗯,我头好晕……怎么觉得好像常常听见你尖叫……”
方笑颜快被他气死了,若非他,她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惊?
“那个……方小姐,我以前是不是听过你的叫声?”他挣扎着想要下床,再去拉她。
“你烧糊涂了,笨蛋。”他真是个让人又气又爱的家伙。她看他半个身子挂在床边,有些不舍,想去扶他,又怕再被他抱住,迟疑了半晌。
砰!他整个人跌到了床下。
“于公子!”她赶紧冲过去把他扶回床上。“你怎么样?有没有摔伤哪里?”
他却又捉住她,两眼直勾勾的,像失了魂,也像太专注看她,看到迷失了自己。
“我真觉得你的声音好熟,我以前肯定见过你。”虽然他想不起来,但他就是有这感觉。“你呢?一点记忆也没有?”
她不禁喟叹,病人总是不可理喻。
“于公子,你病了,你现在需要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吗?”她推着他,让他躺好,又替他盖好被子。“你先放开我,我拧手巾帮你擦脸,好不?”
“小师弟,你在房里干什么?怎么乒乒乓乓的?”远远地,袁清妩的声音传来。
方笑颜大吃一惊。“于公子,有人来了,你快放手!”
“你真的对我没印象?”他仍然执着于她的叫声。
“没有,我们以前没见过。”
“那为什么我感觉你的叫声如此耳熟?”甚至,他还没见到她的人,就被她的声音迷住了,完全是因为这副熟悉的、扣人心弦的声嗓。
“你感觉错了。”她听见袁清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颗心快停了。要是让人发现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夜探单身公子,流言还不飞满天?“于公子,求求你,放了我吧!”
“不放。我好不容易才作个美梦,不要这么快清醒。”
“你再不放,我不客气了。”
“不放。”他现在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她实在没辙,一指点上他的昏穴。
他瞪大眼,张口,还没发出声音便昏了过去。
她赶紧把手抽回来,又替他掖好被角,急匆匆地跑到窗户边,正想跳出去,又舍不得地回头再望他一眼。
他这一晚说的话,那迷惘和深情,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傻瓜,不管我们以前相不相识,都可以从现在开始认识彼此。”她留给他一抹温柔的眼神后,才跳出窗户,迅速离开寿春医馆。
这时,袁清妩也正推门进入。
她手中端着一只托盘,上头放了一碗热腾腾的药,和半盅香甜可口的燕窝粥。这是她在厨房忙了半个时辰的成果,累得她满头大汗。
但为了让于百忧尽快痊愈,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