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一夜未眠,逼着李氏把该说的都说了,直到半个时辰前才放人,让她得以回房休息。而徐老爷正好在这时候前来探视,还好徐敏身边还有一个巧儿,只希望能帮得上忙。
“一定把你吓坏了,没事就好。”徐老爷放下心中的大石,这个庶出的女儿对他和徐家的未来相当重要,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徐敏靠坐在床头,觑了坐在绣墩上的徐老爷一眼。见他约莫四十出头,头戴四方形软帽,相貌平庸,唇上和下巴蓄了胡子,想起李氏说过徐家是粮商,手底下养了不少农户,种植棉花、大豆、玉米和高粱等农作物,家中妻妾成群,徐六娘的生母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妾。看他身上穿戴的行头,还真是符合财大气粗的奸商形象。
“谢谢爹。”听徐六娘的父亲说话口气关心,不过眼神却不带暖意,令徐敏很难信任他所说的话。
“我已经警告过金凤,不准她再踏进这座院子半步,相信不会再发生昨天那种事了。”他耐着性子安抚纤纤弱质的女儿。
她依照丫鬟所教的来回应。“是的,爹。”
见女儿就如同往常一般听话,徐老爷心中甚感欣慰。“那就好……今年都是因为忘了祭祀丰收神,惹得丰收神不高兴,才会害得你无端大病一场,躺了一个多月才下得了床,因而没有赶上进宫选妃的日子。不过明年六月一定要参加才行,凭你的容貌以及才艺,一定会被选上,爹对你可是寄予厚望。”
要她进宫参加选妃?幸好徐敏此刻低着头,才没有让对方看见自己此刻张大嘴巴,足以塞进一颗鸭蛋的表情,李氏竟然忘了告诉她这么大的事。
这么狗血的剧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皇宫那种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随时都会被陷害、出卖、背叛,当她没看过“甄嫘传”吗?
“是的,爹。”距离明年六月还有多久?
徐老爷捻着胡子笑说:“还好这次的意外也是有惊无险,一定是丰收神保佑,待会儿我让人煮一些补品给你吃,早点把身子调养好。”幸好每一年都有选妃,明年还来得及参加,不然拖到十八岁,落选的机会也跟着大了。
“谢谢爹。”其实当徐六娘也很简单,不用说太多,只要回答“是的,爹”,还有“谢谢爹”就可以了。
他“嗯”了一声,便起身离去了。
待房门关上,徐敏马上询问身边的巧儿。“现在是几月?”
“六小姐,现在是九月初。”
闻言,徐敏不得不先自我安慰一番。“才不过九月初……那就表示还有将近九个月的时间,不是明天,也不是下个月,还有时间可以把身体交换回来,到时就不必进宫参加选妃了……”
可惜巧儿马上泼了她一盆冷水。“应该只剩下半年左右,因为这儿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就算到了京城,听说那些待选的闺女还得经过一关又一关的训练,才能正式参加选秀,所以得提早三个月出发。”
“半年……”在这几个月当中,真的有机会把身体交换回来吗?可是要在什么样的契机之下,她和徐六娘才会同时灵魂出窍?用膝盖想也知道机率是微乎其微,徐敏的心不禁都冷了。
她把思绪拉了回来。“我再问你,皇帝几岁了?”
“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少说也有五十来岁。”巧儿偏头想了想。
把才不过十几岁的女儿嫁给一个比自己还要老的男人,看来徐六娘这个爹也不过是想利用她,为了得到金钱、权势,根本不在乎父女亲情,所以徐六娘才会宁死也不肯再回到这个地方。
“如果到时不想参加选妃呢?”她试探地问。
巧儿猛摇着头。“那可不行!老爷会很生气,就算用绑的,也会把六小姐送进宫里。要是故意不让皇帝选上,到时被遣回家,老爷他……”
“他会怎么样?”徐敏想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来对待自己的女儿。
她一脸忧虑。“凭六小姐的美貌,不管是为妻为妾,老爷一定会挑个对徐家有帮助的女婿,由不得六小姐说个不字。”
徐敏轻哼一声。“要是坚持不嫁呢?”
“若不是有六小姐,姨娘在这座府里,地位跟婢女差不多,根本不可能住在这个院子,吃的穿的都有人准备。”巧儿叹了口气。“要是六小姐敢不听话,也一样不能继续住在这里,得搬到奴仆睡的地方。最怕的是被赶出大门,无依无靠又身无分文,那么下场就……”
不必听她说完,徐敏已经很明白了,意思就是会很凄惨,可是她真的不想进宫,不但要陪一个老男人睡觉,还要跟一堆女人斗来斗去,活得那么累做什么,最后什么也带不进棺材。
“万一到时还没有跟六小姐交换回来,你该不会真的不打算进宫?”巧儿问得担惊受怕,自己真的不想回去干粗活,到时又会被其它人欺负了。
她也只能先敷衍,再另外想办法了。“其实进宫也不错,有得吃有得住,还有人伺候,而且说不定到了那时,我跟徐六娘已经交换回来了。”
“说得也是。”巧儿果然放心了。
徐敏掀被下床,在巧儿的搀扶之下,还有些步履不稳地走到屏风后头解决生理需求,就算不习惯这么原始的方式,也不得不去适应,再次有感而发,身为现代人真是太幸福了。
当徐敏从屏风后头出来,巧儿先拧了一条湿面巾给她,接着又将她拉到镜奁前坐下。“奴婢帮六小姐梳头。”
“谢……好。”她及时改过来。“对了!你们大小姐长得怎么样?难道生得不漂亮,所以才会嫉妒你们家六小姐,嫉妒到要掐死她?”
巧儿摇了下头。“大小姐生得也很美,不过跟六小姐一比,自然就逊色了些,老爷还给她取了金凤这个闺名,无非是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当上凤凰。她是老爷第五个女儿,不过是正室所生,便称呼一声大小姐。要不是前两天从京城来了一批精美上等的布料,大小姐看上其中一块,谁知老爷偏偏要把它留给六小姐,这可让她气坏了,才会一时失去理智,想要掐死六小姐。”
“原来是这样。”做父亲的太偏心,难怪子女的心态也会变得偏激了。“你家夫人就只生一个女儿?”
“大小姐上头还有一位长了她七岁的兄长,已经娶妻,不过大少爷目前不在府里,约莫年底才会回高闾府。”巧儿也很尽责地说明。
她暗暗吁了口气,这段时间还是尽量不要遇上徐六娘的其它家人比较安全。
“那么你家六小姐平日跟谁比较要好?”
“……没有。”巧儿摇头。
徐敏有些惊讶。“没有?”
“大少爷若在府里,偶尔会来探望,至于庶出的少爷们就很难见到面,甚至其他几位小姐也不喜欢来这座院子。因为同样都是庶出,老爷却只关心六小姐一个,只要是好东西,就往这里送,她们心里自然会不舒服,所以都看六小姐不顺眼。”
巧儿觉得主子好可怜。
“的确会心理不平衡,换作是我,也会讨厌她,更不会让她日子好过。”徐敏内心的阴暗面冒出来。
巧儿有些疑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目光不由得看向眼前分成上下两层,有四个小抽屉的木制雕花镜奁,抽屉的锁扣还是银制的,相当贵气。里头摆着一支又一支镶了宝石的银簪和装饰精美花纹的银梳子,以及胭脂水粉,可见徐六娘真的很受宠。虽然都是古人用的物品,相信没有女人不渴望拥有,这么好的待遇,是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
其实徐六娘还是比她幸福多了,徐敏不得不承认有些羡慕,可是这个“家”已经不能再待下去,得想办法逃走才行。
待巧儿又帮她穿上紫色袄裙,精致的质料和绣花,令人爱不释手,让徐敏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女人。平常她开车出门卖臭豆腐,为了方便工作,都穿得很随便,也从来不化妆,顶多上美容院烫个头发,顺便再染个颜色。其实她也好想打扮得漂漂亮亮,跟朋友去逛百货公司,坐在星巴克里喝咖啡。
“好了!奴婢这就去端早膳过来。”
巧儿的声音让她连忙收回心思。“嗯。”
当房门关上,只剩下徐敏一个人坐在闺房内,原本全身呈现的戒备状态,终于可以稍稍松懈下来。
“在在线游戏里头,也得透过金钱、装备和经验值,才有办法升级……”她把玩着戴在手上的饰物,口中喃喃自语。“可是就算真的逃出去,要靠什么维生?如果想要卖臭豆腐维生,也得先有生财用具,还要备料,光是臭卤水,就得花三、四个月时间去等它发酵……”
以前总认为就算死了,也没人会为她伤心流泪,可是如今真的遇到生死存亡关头,求生的本能又让徐敏觉得不甘心,尤其是顶着别人的身分,莫名其妙地送命,那才叫做冤枉。
所以她得在被送进宫之前,先逃出这里。
未时时分。
站在城墙上方,负责守卫端礼门的士兵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又看到飘扬在半空中的尘土,马上猜到来者是谁,立刻朝下头喊道。
“千岁回府!”
听到上头传来吆喝,位在下头的士兵也马上把话传了下去,经过一道又一道关卡,直到传进内宫。
当马蹄声愈来愈清晰,可以看见六名男子熟练地挥动手中的缰绳,策马前进,居中为首的男子是唯一没有梳髻的,更不用说佩带网巾了。随风飞扬的黑色长发,狂野不羁的炯黑目光,俊美的脸庞因为经常待在户外,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也更衬托出男子的阳刚味,鼻梁下方是总噙着高傲弧度的嘴角,配上跨骑在马背上的高大健壮身躯,比阳光更加耀眼。
就在一行人策马穿过端礼门,进入这座高二丈九尺、下阔六丈、女墙高五尺五寸,护城河宽十五丈、深三丈的王城,速度才逐渐放慢下来。
“殿下一个多月不曾回府,王妃想必等得不耐烦,听到消息,肯定立刻前来请安。”骑在身后的鲁俊体型健壮、皮肤黝黑、相貌端正,隶属于兵部,也是王府内近万名的护卫队之一,跟在庆王身边多年,两人年纪又相当,不只是主从,也是知己。
今年二十有二的元礼仰头大笑,狂妄的笑声挟了几分讥讽。
“你错了,她等的绝对不是一个浑身沾了马骚味的丈夫……”而是能让她坐上后宫之首位置的男人,他在心里加上一句。
他和柳氏是表姊弟,还是皇子时,就曾经在后宫见过不少回,早就看出这个比他大两岁的表姊被教得很好,谈吐举止无不透露出对权势的渴望和野心。十五岁那年选婚,虽然是由王府长史等属官负责拣选,但在母妃和担任吏部侍郎的姨父推波助澜下,在他十六岁成年,前往高闇府就藩之前,两人也顺理成章结为夫妻。
谁当王妃不重要,自己也无从选择,而六年的夫妻关系,她为他生下了世子,可是两人依旧不曾热络过。因为柳氏爱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有“皇子”这个头衔的尊贵丈夫。只要父皇一天不立太子,所有皇子都有机会当上皇帝,让她成天只会梦想有朝一日能母仪天下。
鲁俊不想见主子夫妻失和,只得帮忙缓颊。“殿下,女人总是爱干净,自然不能忍受异味,待会儿回到寝宫,记得要先净身更衣。”
“我可闻不到味道,就她鼻子灵。”想到柳氏嫌恶的表情,捏住鼻子不敢呼吸的模样,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笑。
他白小就和马特别有缘,彷佛能听得懂它们说的话,所以父皇才将高闾府赐给他当封地,这里不只有广大的草原,还有七座养马场,很适合为朝廷培育出骁勇善战的名驹好马。
元礼宁可和马匹为伍,也不想和个一心一意巴望着能当上皇后的女人大眼瞪小眼,只可惜柳氏这辈子只能当庆王王妃,因为他对皇位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想去争。
“王妃只是不习惯。”鲁俊打圆场地说。
闻言,元礼哼笑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一个女人要的不是丈夫的心,只想从丈夫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她是永远不会习惯的。
来到前寝宫,元礼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鲁俊,迈开大步,经过一条又一条雕梁画栋的曲廊,负责伺候生活起居的马福早就带着其它奴才前来迎接主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
“我要到书房,没事别来吵我。”为了养出千里马,不只得要看书,从前人的经验中得到知识,甚至还要去拜访一些世代养马的老养马人。
“启禀殿下,已经命人去烧水了,还是先沐浴更衣……”马福呐呐地启唇,就怕王妃待会儿前来请安,又说他们这些奴才不懂得伺候,没先把主子身上的马骚味洗掉。
他根本不在意。“晚一点再净身,传膳就好。”
“是,殿下。”主子这么说,当奴才的只能从命了。
就这样,元礼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应该说是藏书阁,里头有着从各地搜集而来,有关养马或驭马的书籍,他经常在这里待上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反反覆覆地看了又看。
元礼才翻了几本书就察觉身后有人,猛地回头一看,就见总管王府事务的长史刘墉站在门口,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自己。
“见过千岁。”刘墉拱手为礼。
“嗯。”他冷冷地应声,不只是长史,就连典簿、典膳这些朝廷分配给王府的属官,都是用来监视藩王的一举一动。
刘墉跨过门坎,他年约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做事向来中规中矩,所以对庆王视礼仪于无物的行径相当不以为然,每见一回,总要叨念一次。
“千岁怎么又不束发了?这可是会遭人取笑,说千岁不识礼仪,是个野蛮人,若皇上知道……”
“爱说就由他们说去,我自小就不爱束发,束得头皮都发疼了……”元礼随手挑了一本。“再说父皇早就死心,不奢望我有改进的一天,只要替朝廷多训练出几匹好马,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被堵得无话可说,刘墉只能叹气,若皇上和贵妃娘娘怪罪下来,受到惩罚的可是自己。
元礼才在书案后头落坐,见对方还不打算走,只好又问:“还有事?”
“回千岁,千岁与娘娘成亲多年,膝下只有一名世子,夫人也只有王氏和江氏两位,其中唯独王氏生下女儿,子孙单薄,不合礼制……”刘墉一面说,一面呈上手中的名册。“这里头记载着高闇府内年满十四到十八岁,家世清白人家的闺女,还请千岁挑几个中意的对象,收房纳妾。”
元礼在心里嗤笑,子孙单薄?难道要他效法上头几位兄长,荒淫无度,只要是看中意的女人,不管对方是谁,就剥光人家的衣服,直接扔到床上,最后连自己有多少子女都不清楚。
与其花时间去应付那些只会哭闹索讨的女人,他宁可骑着爱驹驰骋在草原上,但若拒绝,不合礼制的大帽子马上扣下来。虽然以元礼向来我行我素的性子,大可不予理会,但刘墉绝不会善罢干休,就算此人只是王府属官,却是父皇派来监视藩王们的,尚不宜在此事上头和此人作对。
他看着等待答复的刘墉。“那就交由你去办吧。”
“下官遵命。”他满意地离去。
待脚步声远离,元礼不禁自我解嘲,能让他动心的女人,就跟名驹般,世间少有,若真能遇上,他绝对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