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养母、亲爹,呵呵。
「你不是我们亲生孩子的事我和你娘从来没瞒过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亲人要是寻……寻来,你不至于为难,如今明大人寻来了,你就跟着他去吧。」青老大说话也不铺陈,很直接的就让鹿儿跟着她亲爹走。
「要是我说不呢?」
「你这丫头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不声不响的偷跑回老大的家,没死在那又一声不吭的搬到县城来,你好本事,好能耐,别说一大家子被你瞒得死死的,现在连自己亲爹都找到这里来了,还摆什么谱?」安静不到一盏茶的孙氏哼了声。
她可是亲眼看见那位大人拉来好几车珍贵东西,说那些个好东西都是为了感谢老大替他护住女儿,还养大了她的一点酬谢。
老大是她儿子,给老大的,就等于是她的。
「对了,孩子,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大宅里,青兄弟告诉我,他为了家计不得不外出讨生活,所以把你托付了他的母亲……我之前随着青兄从宜州过来,便直奔老太太家,没想到家里人却说你不受管教跑掉了,后来得知你回了青兄弟的院子,哪里知道我们又扑了空,几番折腾,明珠姑娘才告诉我们你在县城。」明澹不喜欢孙氏的粗鄙,但看在她是青老大的母亲,还抚育过他女儿的分上,对她的粗俗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一言难尽,过去的事我也不想重提,只是我如今能独立了,也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就算你是我亲爹,我也不想跟你走。」是谁规定亲人来找了,她就要感恩戴德的跟着回去那完全陌生,甚至不知道在哪里的家?
她这一年已经挪了两次的窝,真的不想再动了。
「你不愿意跟爹走,爹知道你生爹和你娘的气,气我们抛下你,还让人把你给带走,十几年对你不闻不问,爹这么突然的出现,你又怎么肯无条件的跟着我走?」明澹没有生气,出乎意料的明理。
当年他只是个小官,不小心卷进上司的贪污案件里面,就连刚生产的妻子也被牵连入内,眼看着贪污案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牵连的范围已经超过他的想象,他破斧沉舟,使尽所有的关系和家产,终究只保住母亲和弟弟两人。
自觉无望的他和妻子反复商量,他们冤死没有关系,但是说什么也要留下明家大房的血脉,他设法买通狱卒递了消息出去,让他一个颇为信任的弟兄来见他,请求他将自己甫出生的女儿带出牢狱,甚至离开他所在的地方越远越好。
妻子身边忠诚的婢女自告奋勇,买了一具死婴以偷天换日的手法将鹿儿换了过来,又连夜偷偷带着她乔装出城,在城外和青老大会合,一起逃出了所在地。
他不知道女儿是否逃出生天,也无法顾及妻子因为失去女儿,心情郁郁,加上又刚生产完,牢狱里头哪来可让她坐月子的条件,所以身子日渐不好。
他为求一线生机,求见监察御史,说他愿意转为污点证人,只求将来冤案平反,他和妻子能得一条生路。
监察御史允了。
然而他的妻子没能等到他冤狱平反那天就过世了。
他的心如槁木死灰。
但是他还有一个老母亲在外头盼着他出去,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女儿等他找回来,他怎样都不能死!
后来他的冤情终于平反,也指证了涉嫌贪污的上司,所有的证据都指出他是清白的,他出来了,也回到了家,他以为自己从此起复无望,也不敢奢望回到官场。
哪里知道那位监察御史却因为他协助着破获了这一桩牵连甚广,非常棘手,皇帝为之震怒,连下三道圣旨要严厉查办的贪墨案件,对明澹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皇帝面前没少为他美言。
皇帝一查,查明明澹虽然只是个芝麻七品官,却公正廉明,官声颇好,这回完全是被人拖下水,他想了想,又把明澹叫来面前问过一遍,明白他的才干,让他外放到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的一个小县,从头干起。
这一干,他慢慢从一个小县官做到刺史、州牧,历经十几年,皇上见他矢志不移,将他拔擢为盐运使。
可盐运使是什么,说好听虽是西淮的钱袋子,当中利润惊人,斡旋在那些富可敌国的盐商和富贾之中,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中官商勾结,权贵插手,连皇子都垂涎,险恶难以言喻,他的忙碌更甚于往。
可是,他娘病了,最初症状不显,但病情反复不定。
「你祖母病重,如今躺卧在床,思思念念就是想见你一面,爹这么多年,利用公务之便派人打探,始终没有青兄弟和你的消息,我虽明白希望微乎其微,却没有放弃寻找打探你的下落,总算上天垂怜,让我在宜州碰见了青兄弟,这才知道他已和黑苗成亲,也有一子,他向我述说不得不离家寻找活计,把你寄放在母亲家的苦衷,所以,我放下公务,迫不及待的请他带我回来见你。」说到这里,明澹老泪纵横,神情唏嘘,就因为一桩冤案,他的人生天地覆,尽管这些年又爬上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高位,但是他的妻子女儿想再也回不来了。
明澹神情恳切,言语间都是动人的亲情,前厅所有的人听完顿时安静了下来。
鹿儿在得知这一连串的曲折之后,瞧着明澹频频拭泪的模样,声音温柔了两分,我想知道大人的女儿可有什么特徽记号?」
明澹连连点头,激动的说道,「有有有,你腰上有个金色的胎记,洗三那天请来的栖华寺的道长说那是金腰缠身,旺夫荫子,荣华富贵随手可得,将来贵不可言。」
不用确定,自己的身子鹿儿当然知道,自己的腰上面的确有这么个像朵莲花的胎记。
女孩子的身子,尤其是腰,除了父母、亲近的人,谁都不可能随便看见,那她十之八九是这个男人的女儿了。
鹿儿垂下头,两把小扇子似的眼睫一动也不动,就好像睡着了般。
这种压抑的气氛孙氏不喜欢,她又想开口,却被青老大用眼神制止了。
她撇嘴,不甘愿的使唤花儿去给她拿吃的。
花儿忍着气去了。
「这样吧,让我考虑考虑,明日再给大人一个答案可好?」她需要消化一下这么多的消息和情绪。
明澹深深的看着这身穿浅藕色昙花罩衫,藕色烟纱散花裙,正在抽条长个子的小姑娘,她的身姿还未长开,模样青稚中带着甜美,眼尾稍稍的往上挑,有着与亡妻相似的容貌,眼睛鼻子小嘴,都是一模一样的,可那两道聪明的眉毛……明澹忽然又红了眼,那是属于他这爹的眉毛呀!
「好,你说什么都好,只是你祖母的身子真的不能等了……」他语带恳求。
明澹心里还真的急,他老娘也不知能熬不熬得过这秋天,他还真怕女儿回晚了,见不上母亲一面,可女儿愿意考虑,那他是不是可以往好处想,过个两天就能把女儿带回京城了?
「我省得。」她颔首,然后转向孙氏,「天色看着晚了,奶奶要是不早点出发,就赶不上回百花村的牛车了。」
孙氏蹭地跳起来,吃得掉满衣襟的糕点碎渣全掉在地上。「你这不孝的小蹄子,是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想赶我回去,没门!这是你的宅子,我就有资格住在这,我住定了,谁也别想赶我走!」
孙氏这霸王硬上弓的话明澹不爱听,这个老太太真是不可理喻,他有些明白女儿为什么在老青家待不住了,可这是女儿运气好,没出什么意外,要是有个万一,谁要扛起这个责任?
这一想,他对孙氏的眼光便有些不善了。
青老大也发现明澹看着母亲的眼光很是不满,连忙道,「娘,我和阿苗、童哥儿一道陪您回村子去,这不是明大人刚认亲吗,父女俩定有很多的话要说,我们改天再来就是了。」
「你这没用的东西,自己的女儿得了这么大一间宅子,有福不会享,我不走,要走你自己带着你一家子走,过两天等鹿儿跟着她爹回去了,我们老青家的人就全部搬来县城。」她早就打好了算盘,谁都不坏了她的计划。
孙氏一贯的无赖和蛮不讲理青老大是知道的,但是他可知道盐运使是个从三品宫,是他们压根得罪不起的人,「娘,我临走前把鹿儿托了您,您可是给我拍胸脯保证说一定会妥善照顾她的,结果我一进村子就有多少人告诉我您是怎么苛待她的,娘,您让我太失望了。」
「怎么?你这是要跟老媳算帐吗?就给那么丁点钱,把孩子一放就是几年,你好啊,把你娘我当什么了?」孙氏气势不弱,这个儿子她完全没在怕,给的银子都拿去盖房子了又怎样?
鹿儿实在不想再见到有理说不凊的孙氏,她淡淡喊道,「卫二,送老太太去坐牛车。」
卫二和明澹带来的随从架着破口大骂的孙氏,把人带走了。
青明珠看得瞠目结舌,还是朝她竖了根大拇指,也跟着离去。
「爹,您和娘奔波了一路,就留来歇一晚吧,您就算回了老家,奶奶也不会留您住的,至于山下的房子缺水少柴的也没吃食,不适合住人,我这里的房间多的是,您和娘去找一间中意的,就当歇歇腿,晚饭好了,我再让人去请你们。」鹿儿让小绿将青老大和黑氏、童哥儿都带去安置。
青老大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可悲的发现女儿说的都是事实,夫妻对看一眼,跟着小绿安歇去了。
东厢房是童哥儿看上的,青老大夫妻自然没意见。
小绿见状退出了房间,找来卫二,神情有点慌。「家里一下多了那么多人,我就算有十只手也忙不过来。」
「你说要做什么,人手我来想办法。」
她扳起指头,「厨房有花儿和乐乐,我不担心,还要让人烧水,去替姑娘的爹娘和弟弟跑腿买换洗的衣物,姑娘身边也得有人侍候,还有那位大人带来的随从也要安置。」
「这个简单,你们看着该干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剩下的我来安排。」卫二转头唤来阿磊,让他去厨房打下手,又让李善拿钱去成衣铺替青老大夫妻和童哥儿买两套换洗的衣物。
明澹的随从留下两个住他那前院的房间,他可以搬去和阿磊挤一个晚上,至于其它人都去住客栈就是。
小绿抓住卫二的手摇晃,神情满都是感激,「卫二哥,你是小绿的救命恩人,太谢谢你了!」
她说完也没管卫二石化了的表情,如风般匆匆走了。
她的手好小、好软……他这手,今儿个就不洗了吧
回廊里,父女俩一前一后的走着,穿过月洞门就是前院。
「大人,就请您在前院的屋子将就一晚,晚饭备好,我再让人过来请您。」鹿儿客客气气的说。
「不将就、不将就。」明澹有满腹的话要说,可是他看着鹿儿客气又不带任何热络的举止,便熄了火。
他太贪心了,两人连陌生人的那道坎都还没有越过去,他怎么能要求她要像对待一个父亲一样的对他撒娇亲热?
这孩子这些年看着没少吃苦头,他不禁后悔当年把她交给了青老大,但是,这个时候……唉。
他心情复杂的随着李善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