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他脸上的伤痕是为了救皇上才留下的?她想,他舍命相救许是为了报答皇上还是阿哥时对他的维护吧?
她真不知道他脸上的伤是这么来的呢!
“王爷这情操实在伟大。”绦月忍不住赞佩着。
玉春嬷嬷看着她,温煦一笑,“确实。”接着又讲到了王爷受封、娶了文端格格,后又再度前往边关,直到三年前才回京的事。
绦月听到了关键,疑惑地问道:“文端格格?”
原来允肃曾经娶过妻子,那么那位文端格格呢?
觑出她的疑问,玉春嬷嬷眼底有着一抹困扰及为难。“事情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了。”
“玉春嬷嬷,”绦月一把拉住玉春嬷嬷,追问道:“那位福晋她……她在哪里?”
“王爷回京后,以福晋身染恶疾为由休了她,将她送回娘家了。”玉春嬷嬷回道。
闻言,绦月不由得一震。文端福晋是染了什么足以让允肃对她下休书的恶疾?难道是……无法生育?
她还想问得深入些,可玉春嬷嬷却急着离开。
她想,许是其中有什么难以启口及不可告人的隐情吧,她倒也不强迫,让玉春嬷嬷退下了。
紫禁城,养心殿。
养心殿位于干清宫西侧,皇帝在此听政起居,是整个大清皇朝的权力中枢所在。
时值深更,御书房中却还亮着灯火。
一道金碧辉煌六扇的金箔屏风后,皇上正与一身便服的黑衣男人说话。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深夜入宫面圣的允肃。
“自你大婚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进宫吧?”皇上问道。
“回皇上,是的。因无要事禀报,臣弟未敢打扰圣驾。”
皇上眠底竟有着歉意,蹙眉一叹,“委屈你了。”
“皇上何出此言?”
“朕让你娶了她。”
允肃神倩泰然,“为皇上效命,是臣弟应为之事。”
“你可是身分高贵的亲王,朕却让你娶了三品文官之女,而且她已是个不清白的姑娘。”说到这儿,皇上又是一叹。
“皇上言重。”
“你的脸……”皇上看着允肃那留下可怕伤症的脸,“也是为了朕才毁的,如今朕又要你为了制横可能的政敌而娶塔格尔的女儿,朕着实对不住你。”
“皇上言重,皇上之事便是臣弟之事。”允肃笑叹一记,“当年在阿哥所,若不是皇上维护,臣弟没有今日。”
皇上听着,想起从前在阿哥所饱受欺凌的他,神情不由自主地一凝,眼中露出淡淡的悲悯,但也幸亏长大后有这个弟弟帮忙,自己才能少了不少烦忧。
允肃的思绪也跟着飘远,半年前,十二岁的皇子突然恶梦不断,夜不能眠,日渐消瘦且神志疲靡,严重影响其学习及生活。
御医们倾全力仍查不出病因,无法改善,之后在阿哥所的庭院里挖到一尊草人,上面写着皇子的名字,方知有人暗中对其施行魇术。
皇上震怒,却不想打草惊蛇,便命他暗中追查对皇子施术之人。
他虽无官职在身,却在皇上的允许下拥有调动兵马及搜索查勘的权力,不多久,他得到了一些消息及人证,得知康亲王跟永城郡王与此事脱不了关系。
追查之时,他逮住一名善于施行犬蛊术的萨满巫师,确信他便是向皇子下咒之人。破解此术的唯一方法,便是砍下施术之人的首级,他才会在追捕到人的同时,砍下其首级。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没有横生任何枝节,不料却在他斩杀那萨满巫师之时,被一名民间女子撞见。
想到那因惊吓而噎死的姑娘,他心里十分愧疚,第一时间他是想救她的,可就在那时,他发现附近有不知名的人潜伏,担心自己所执行的秘密任务被发现,以致于打草惊蛇,让幕后主使者有所防范,他只能狠下心离开,弃她不顾。
后来,他派人查问,得知那噎死的姑娘是西长安街的名店百味珍的独生女陆安满,为了赎罪,他每月初一、十五便遣人到百味珍买甜品糕点回来犒劳府里上下两百人。
“对了,老十六,”皇上话锋一转,“塔格尔的女儿在你府上,可有任何的不寻常之处?”
“确实不寻常。”他说。
皇上神情一凝,“如何不寻常?难道塔格尔真的……”
“不,臣弟所说的不寻常,并非皇上所以为。”
“那么……”皇上一脸疑惑。
“皇上,据臣弟先前查探及观察,绦雪是个骄纵高傲、目中无人又严厉刻薄的女子,深肖其母,然而她进府后,臣弟却发现她像是……另一个人。”
闻言,皇上更感困惑了。“另一个人?谁?”
“臣弟不知。”允肃续道:“这个嫁进王府的绦雪不只性情和善开朗,还十分礼敬维护仆婢。”
皇上一怔。
“不只如此,她还烧了一手好菜,不输臣弟府里的厨子老庞。”
“这怎么可能?”皇上眉头深锁,百思不解,“那么……你觉得她是否知悉常善跟康亲王之事?”
允肃摇头,“臣弟不能妄下定论,还待观察。”
皇上沉吟须臾,语重心长地道:“那么就有劳你费心了。”
“臣弟自当尽力为皇上分忧解劳。”允肃恭谨一揖。
皇上看着他,安心一笑,“有你在,朕可安心许多。”
还没到正午,绦月就发现喜福跟春寿两人在院子里不知分食着什么,正吃得律律有味,她步出房外,喊了他们,“喜福、春寿,你们在吃什么?”
喜福跟春寿先是一怔,然后拿出手上的几块糕饼,“福晋,是这个。”
绦月走近一看,发现他们正吃着的是百味珍的紫薯糕跟当时噎死她的芋荷糕,她猛地瞪大眼睛,一把抓着喜福,急问道:“哪来的?”
喜福跟春寿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喜福呐呐地回道:“是……是王爷打赏的。”
“唉?”绦月不由得一愣。允肃打赏百味珍的糕饼?
“几个月前,王爷开始每月的初一跟十五都会请总管买来百味珍的糕饼打赏府里每一个人。”春寿解释道。
“为什么?”绦月急忙追问。
春寿摇摇头,“奴才不清楚。”
“以前曾经这样吗?”
“不曾。”
绦月暗自思量着此事,震惊又不解。几个月前才开始的,那是在她噎死之后吗?
难道他为了赎罪才如是作为?
可是当时发现她撞见他杀人时,他不是想杀她灭口吗?既然想杀她,又哪来的罪恶感?莫非他那个时候并没有要杀她灭口之意?
不管如何,他在她死后大量订购百味珍的糕饼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事实证明他并非不在乎人命。
她误会他了?他不是心性大变、胡乱取人性命,而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 回想起这段时日跟他的相处,她发现他虽然冷酷淡汉,但并不是个性情暴戾、嗜杀嗜血之人。
只是尽管如此,目击了那可怕一幕而因此送了小命的她,还是对他斩下别人首级之事感到害怕及疑惑。
看她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喜福跟春寿都是一脸关心,喜福更是直接问道:“福晋,您没事吧?”
绦月回过神,摇头一笑,“没事,给我紫薯糕跟芋荷糕各一块吧。”
“咦?”两人皆是一愣。
“不可?这么小器?”绦月微微噘起小嘴。
“不是不是。”喜福连忙解释,“这种寻常人家吃的点心,怕福晋……”
“什么寻常不寻常,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还有贵贱之分吗?”说着,绦月将手心朝上,“快给。”
喜福跟春寿互觑一眼,便分别各拿了一块紫薯糕跟芋荷糕交到她手上。
绦月迫不及待的先吃下紫薯糕,可嚼着嚼着,她原本兴奋期待的神情渐渐的消失,她微皱起眉头,一脸狐疑,接着她再吃了芋荷糕,表情更是扭曲了。
“这……这是什么?真是胡来!”她觉得味道变了,十分生气又沮丧。
见她吃得一脸不快,喜福跟春寿急忙赔不是,喜福又道:“福晋,果然不合您胃口吧,就说这是寻常百姓吃的。”
绦月圆瞪着眼,激动地道:“这跟谁吃的无关,而是……”她正想开骂,可是看到两人一脸惊慌失措,她急忙吞下差点要脱口而出的话。
百味珍现在的东西,真的跟从前完全无法比较。
想不到我一死,百味珍的味道也变了。她心想,一定是伙计们没按照她的食谱跟工序制作,才会使得这些糕饼失去了原本的风味。
难道百味珍的客人们都没发现吗?还是她哥哥嫂嫂根本不在乎?
百味珍曾经是她的所有,她是如何费尽心力的去经营着这块招牌,可今非昔比,一切都变了。
想到这里,她难过得红了眼眶。
喜福跟春寿一见,惊慌得急忙跪下,“奴才奴婢该死,让福晋吃了不好的东西……”
“起来。”绦月难掩愁色及心痛,闷闷不乐的走回房中。
喜福跟春寿面面相觑,不敢离开,就那么站在房门外候着。
不一会儿,绦月又走了出来,刚才的沮丧跟难过已经消失。
喜福跟春寿看着她,喜福问道:“福晋,您还好吧?”
“我要去找庞叔。”绦月说完,迈开步子便向厨房走去。
喜福跟春寿立刻尾随其后。
绦月到了厨房,找到庞叔,便开了一张采买清单,要庞叔请人帮她买回她指定的食材跟器具。
庞叔一口答应,当天便叫人出府采买。
翌日一早,绦月便钻进厨房,开始制作甜品跟糕点。
身分尊贵的福晋在厨房里妯熟又利落的忙碌着,厨子跟那些仆婢们都好奇又惊讶的守在外头看热闹。
她做的全是百味珍长卖的品项,也都是出自她之手的热卖品项。
成品自蒸笼里取出时,香气沁鼻,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来,庞叔,将这些分送给大家吧!”绦月将糕饼切成一份一份,要庞叔分送给大家,见者有份。
“好的,福晋。”庞叔答应一声,依序将糕饼分送给里里外外的每个人。
大伙儿接到糕饼,迫不及待的便往嘴里送。
“唉呀,真的太好吃了。”
“一点都不输给百味珍……”
“一样的紫薯饼,这味道就是不同啊!”
“可不是吗?咱们肃亲王府的福晋真是太拔尖了。”
大伙儿边吃边赞叹着,令绦月看着也觉得欢喜。
其实做吃的就是这样,看着每个人吃得律津有味、心满意足,那就是最大的成就。她打理百味珍时,从不过问盈余净利,她认为只要东西好吃,不偷工减料,就算赚得不多,也永远不会失去客人。
做吃的若不能细水长流,很快就会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想到自己死了,由兄嫂一手主导的百味珍走味至此,她真的担心百味珍的招牌会让他们给砸了。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现在就回百味珍去重新整顿一番,可她如今已是绦月,而且身在王府,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思及自己明明有能力改变一切,却无计可施,她又是满脸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