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车帘,令人看不清车内之人俊朗非凡,却也冷漠疏离的面目;但车内之人,却可以看清车外的一景一物,例如眼前女子脸上那抹淡定,也丝毫不漏地收入眼底。
庞玉堂一双锐利如豹的眼,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看似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却有这着临危不乱的镇定,就是这份镇定,引起他的怀疑。
“你说有人要刺杀本公子,有何凭据?”
男人的嗓音,透过帘子传来。
那是十分悦耳好听的声音,光听声音,便能想象声音的主人必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但是花圆圆却觉得心惊。
怪了,这声音明明从容不迫,没有严词厉句,我却觉得这是一种警告,为什么呢?
她恭谨小心地回答:“公子高贵,驱使的马儿必也是名驹,名驹与一般马儿最大的不同在于性子沉稳,不易躁动。区区小儿便令马儿受惊,进而受伤,公子难道不会怀疑,那马儿被人动了手脚?”
她只是大胆猜测,事实上也是一种直应。她回答时,始终低着头,因此没看到身旁那汉子的一脸惊讶,似是被她的话提了醒。
庞玉堂勾着唇角,轻声命令。“有道理,元忠,去查一下。”
元忠正是在一旁待命的那位汉子,他拱手道:“是,主公!”
元忠离去检查马儿,花圆圆则始终低垂敛目。
事实上,她不断盘算着,倘若马儿没有异样,自己还能怎么说服对方?要找什么理由才能保住自己和六堂哥一家三口的性命?
过了一会儿,元忠走回来,朝她看了一眼。她察觉那眼中不再有任何轻视,难道她押对宝了?
“主公,她说得没错,咱们的马被人动了手脚!”
即使元忠压低声音,花圆圆还是听到了,心下暗喜,这下有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帘后嗓音依然威严不减,并不因她的提醒而有任何感激。
花圆圆感受到这人的威压,更加小心应对。
“小女子闺名花圆圆。”
在一阵安静后,车帘后的男人又传来命令。
“把头抬起来。”
是想看看她是否有惧意吗?
她感觉到对方怀疑她另有所图……怪了,她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种感应,好似可以察觉这男人的心思?
她缓缓抬起脸,但目光依然往下,不敢直视对方,对于这位不知名的权贵,表现得越恭敬越好。
刺痛……是她此刻的感觉,这男人到底是谁?
那威压好重,彷佛要在她身上刺出一个洞似的,但她只能尽量保持平静,任由对方打量。
“看着我。”
看?
他要她看着他?
花圆圆犹豫了下,不过不敢违抗,因此抬起眼,目光如水地看着帘后那具模糊的黑影。
明明看不清帘后之人,她却能透过帘子感到一双犀利的目光与自己的视线碰个正着。
当下她心神俱震,不由自主地低下脸。
见她如此示弱,庞玉堂低笑出声。那声音很轻,但她听到了,双颊浮起狼狈的红晕。
以前听兄长的夫子说过,那些生长在权势之家的世子和千金们,身上自然养出一种不怒自威、风华迫人的气势,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便足以让人目不敢视,生出恐惧。
她现在,就有一种被看透的惴惴不安。
“过来。”帘后的男子对她轻声命令。
花圆圆依令靠近,她原本只离马车两步之距,这一上前,只剩下半步之距了。
突然,帘后伸出一只手,毫无预警地托起她光洁的下巴。
她一张精致秀气的小脸,被掌控在陌生男人的大掌中,对这唐突的举止,她完全措手不及,整个人一僵,沉着的神情也失了镇定。
车帘后的神秘男人只不过露出一只手,光是这只手便带来无上的威严和要挟,她带点凉意的小脸,更衬得这只手掌烫如火,灼得肌肤生疼。
庞玉堂盯着这张小脸在自己的掌中红云满布,逐渐花容失色,除了羞赧,更多的是畏惧。
俊逸的唇角弯起满意的弧度,温柔开口:“胆子挺大的,想救他们,是不?”
这话听似温柔,花圆圆却感受到话中暗藏的杀机,她要是答得一个不对,下一刻便没命了!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后,恭敬回答——
“是,我想救他们,所以才斗胆上前,但我说的也是真的,这马儿不是他们弄伤的,以公子之智,相信必能看出这其中的蹊跷,还请公子明察,别着了他人的道,冤枉无辜百姓!”
她说这话时,神情和语气是坚定的,直觉告诉她,这时候不能退缩,有时候直言不讳反能博取对方的信任。
庞玉堂盯着她,明明怕得要死,却不肯服输,倒令他有些欣赏,他之所以出手托住她的下巴,就是要看清她的眼。
人再会装,眼神却骗不了人。
就因为她眼中泄漏了恐惧,他对她的怀疑才渐消,原来她不是真淡定,只是强压下恐惧罢了。
不管她是不是蒙对的,至少马儿被人动了手脚是真。
“你叫花圆圆,是吗?”
磁沉的嗓音含着轻笑,足有搅乱姑娘春心的好本事。
若非花圆圆得了敏锐的感应,怕也以为人家对自己有意。
然而这话听似语带眷宠,可她却明明白白感觉到这男人身上散发出的警告,分明是在说——他知道了她的名字,所以最好别骗他,否则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死!
她困难地吞咽着口水,声音微颤。“小女子不敢欺满,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见她如此惧怕,庞玉堂甚是满意。像她这样的姑娘,懂得怕才是正常。
钳制她下巴的手掌收了回去。
在大掌收回的那一刹那,花圆圆也感觉到威压消失了。
“传令下去,原路返回。”
元忠听了一怔,心想主公是采信了这姑娘的话,这事的确大意不得,遂拱手抱拳。
“属下遵命。”
当那权贵的马车离开后,原本被封住的道路得以畅通,花圆圆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
六堂嫂上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圆圆堂妹!谢谢你,要不是你,咱们一家三口就……”
说到这里,六堂嫂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咱们是亲戚,有事帮忙是应该的,倒是堂嫂和堂哥,下回可千万小心。”
一旁的六堂哥连连点头。“这回全靠堂妹机智,真没想到堂妹这么聪明,哪像我……真是不中用。”
他们没想到在这危急的当口,这个平日看似娇弱的堂妹,居然会勇敢走出来助他们化险为夷!
“堂哥,快别这么说。”
花圆圆好生安抚他们一番。她知道六堂哥和六堂嫂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所以在家族中并不被看重,反倒常遭欺负;但她喜欢他们,因为堂哥、堂嫂是憨厚朴实的人。
她看到堂哥、堂嫂身上的旧衣和旧鞋,心中一动,想到他们的困境,便拿下手腕上的镯子。
这玉镯质地精贵,是上好的黄玉。她将镯子套在小女娃的手上。
“堂妹,这可万万使不得!”六堂嫂见状,忙要阻止。
“有什么关系,我这是送给铃儿的礼物,跟你们没关系哪。”她蹲下来摸摸小女娃的头,笑道:“铃儿,喜不喜欢姑姑这镯子?”
铃儿虽小,但是知道姑姑在刚才危急时,护着自己的爹娘,而且她笑容好亲切,于是腼眺地点头。“喜欢。”
“乖,送给你,好好收着。”
她摸摸铃儿的头,心想时辰也不早了,奶妈和吴叔肯定很急,遂向堂哥、堂嫂告辞,往自家马车走去。
一回到马车里,心急如焚的奶妈迫不及待问她是怎么回事,她便将适才发生的事告知,奶妈听了禁不住轻责。
“小姐,你怎么变得这么大胆?万一出事怎么办?”
是呀,我怎么变得如此大胆?
花圆圆也在思考这问题,奶妈是她最亲近的人之一,所以她很多事都会向奶妈倾诉。
“奶妈,我自从晕倒醒来后,就觉得自己有些不一样呢。”
奶妈一脸紧张。“哪里不一样?小姐该不会是撞了头,留下后遗症了?”
花圆圆摇摇头,把声音压低,像是要说什么天大的秘密,让奶妈也不由自主把耳朵拉近。
“我好像变聪明了。”
这话一出,奶妈噗哧一笑,白了她一眼。
“以为你要说什么,原来是说笑呢。”
花圆圆还想解释什么,突然心中一动。算了,这事说出去没人会信,说不定还会说她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呢。
这人心险恶,人言可畏,她一个清白未出阁的姑娘,最好还是谨言慎行。
想到这里,她再度一愣,不由得抿出一笑。
瞧,她居然思虑变周详了,以前的自己可不会想到这么多,就像适才那场面,她也能冷静自持,解除危机。
难不成自己摔了一跤,撞到头后,便多了一些能力?
莫不是神明知道她的不安,所以显灵了?
想到这里,花圆圆不禁自嘲,她虽信奉神明,但是这神迹一事,她是不敢迷信的,说不定当时自己只是救人心切,才会变得如此大胆吧。
不过,她很喜欢现在这种清明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