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黎府二房的院子传来异声,似有若无。
砰!是重物落地声。
“又一个。”怎么这么多犯傻的人,一个接一个来送死,他们不晓得这里有去无回吗?长得圆润的喜儿同情日夜爬墙人,那道墙最近又被称为生死墙、阴阳墙,一过就阴阳两隔。
“拖出去,剁碎了喂狗。”她的花肥够了,该养几头狼,省得多余的人肉没处搁。
莫名不耐烦的黎玉笛心情很糟,数日来的脾气如初一、十五,时阴时圆。
“小姐,人还没死,我看他刚才动了一下。”命真硬,可是落在小姐手中更可怜。自从某一天府里出现“剌客”后,黎玉笛更加热衷制毒这回事,有了不怕死的试毒者,她研究得更起劲。
一开始是一招毙命,七孔流血,以化尸水将尸体融解,融解尸体的血水落在泥土里滋润大地,花都开得更红艳了。
可是那尸臭味黎玉笛不喜欢,空气中弥漫着毒气对人体也不好,于是她慢慢改良出不具气味的毒药,混合毒,无臭无味,闻着瞬息喉头闭塞,喘不过气来,活活憋死。
这也是以防哪一天仵作验尸,到时绝对验不出死因,人是窒息而亡,与她无关。
“没死?”
一听人还活着,黎玉笛眼睛一亮的起身,十分感兴趣的走向院子里,她想她的毒还能再改进,就用此人试毒吧……
可是越走越近她越觉得不对劲,这身形十分眼熟,而他手中的瓷瓶正是她给的,装的是能解百毒的解毒丸。
“皇甫少杭?”
背靠大树而坐的男子忽地抬起头,露出惨白又憔悴的一张脸,“娘子,我来找你了……”
“谁是你娘子,没走完六礼前都不算。”果然是他,三更半夜不睡老做些鸡鸣狗盗之事。
“娘子,扶我一下,我站不起来。”皇甫少杭声音微颤,似乎十分虚弱,月光下的脸庞几无血色。
“能攀墙还没力气,幸好你还带着解毒丸,要不明年今日就成了你的忌日。”黎玉笛咕哝着,伸出手将人扶起,遇见他是她命里的天劫,好像从没好事,只有救人。
本来以为天香公主才是难缠的角色,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凤瑶郡主明里暗里挤兑她,联合京中贵女一起排挤她,让她交不到半个谈得来的朋友,甚至派了好几拨死士要刺杀她,甚至不怕人知道的摆明要她非死不可,谁敢插手就别怪她不客气,让她不禁感叹女人的狠毒更胜蛇蝎,以孤立她的方式令她求救无门,坐困愁城。
为此护国长公主府还送了两名武艺不差的女暗卫随身保护,一出府又有七、八名暗卫隐身跟纵,搞得黎玉笛如临大敌、压力甚大,连大门都少出,一心在家钻研各种药草和毒物,准备用以制敌。
好在婚期将近,转眼间她都十四岁了,明年就要及笄,正好有理由推掉其他人不怀好意的邀约,借口准备嫁妆和缝嫁衣,不宜外出。
其实这些妆奁娘亲早就备妥了,活似怕她嫁不出去一般,特意买了个三进宅子存放,就等迎娶前三天再拉回府中,隔日再一抬一抬的抬到护国长公主府,她根本不用劳心婚前琐事,一娘当关,万事莫愁。
不过离佳期越近,凤瑶郡主的动作就越大了,以前还收敛些,一个月最多两回,怕引起皇上的关注,而最近两三个月是炮火密集,三天两头就有一波,叫人烦不胜烦。
凤瑶郡主想要她死的念头究竟有多强烈呀!如此锲而不舍,一次不成再来一回,沉沉落败再卷土重来,比起当日的天香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个恐怖至极的对手。
有时候她都佩服凤瑶郡主的毅力,为了一个男人不计一切代价,换了她绝对做不到,她太理性了,可以为了一个人心动,但不会为他心碎,君若无心我便休,何须留恋,窗外有蓝天,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地。
只可惜这两个女人想不通,在凤瑶郡主巧计谋算下,和皇甫少杭明摆着对天香公主的不喜,皇家公主居然远嫁西夷,向来骄纵的赵霓是哭着上花轿。
“也差不多了。”他小声的说着。
这一次任务真是太惊险,他差点回不了京,要不是有她的急救药救急,只怕早死在半路。
“你说什么?嘀嘀咕咕地也不说清楚,姓皇甫的,你也太重了,自个走别老往我身上靠,我这小身板撑不住你。”他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个头一直往上窜,人高腿长。
“阿笛,你对我越来越凶了,连姓都直喊,我们这是不是进了老夫老妻期?”他喜欢和她逗嘴的感觉,两人的感觉很亲昵,她从未将他当外人看待,他知道自己足以令她依赖。
闻言的黎玉笛一翻白眼,真想把他丢下。“你老我不老,别混为一谈,你要每回规规矩矩的走正门来拜访,我还高看你一眼,可是你老做宵小之举,实在叫人高兴不起来。”
还翻墙?他怎么不飞檐走壁,更像梁上君子。
麻烦已经够多了他还来掺一脚,让她不时提心吊胆,担心他和剌客一起被毒死了,她拿什么还给长公主?
“小、小姐……”看到两人,喜儿见鬼似的睁大眼。
一入屋里,照明的不是蜡烛,而是夜明珠,六颗拳头大的珠子镶嵌在墙面,照亮一室。
不用说这是皇甫少杭所赠,唯有他才弄得到这些罕见的宫廷珍品,只因未婚妻抱怨了一句灯不够亮,夜里看书都要熬红了双眼,他便千里迢迢的花重金让人从南海送来,相赠伊人。
“喳喳呼呼个什么劲,唯恐人家不知道我屋里进了男人呀?”这要传了出去她都不用做人了,即使那人是她快要嫁的狼人……良人。
老夫人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刚被禁足那几个月还稍微收敛些,不敢再插手二房的事,这才让张蔓月喘口气,有时间准备女儿的嫁妆,东西净往好的挑,不管多贵重都使劲地买,买得叫人眼花撩乱,不知该往哪里摆。
不过随着黎玉仙日渐长大,加上秦婉儿不时的挑唆,她又有故态复萌的姿态,对大房媳妇主持的中馈指手划脚,有意接手,又念三房的媳妇史氏奢靡,铺张浪费,与其把银子花光还不如交到她手中代管,三天两头地挑事找碴。
她唯独对二房没辙,因为高高筑起的墙只留一道小门通行,为防老夫人时不时的栽赃陷害,黎玉笛也绝了,在门边种上荆棘,她用特殊药水灌溉,不到三个月荆棘爬满整座墙,把小门也包在荆棘里,根本没法拉开。
所以从黎府到二房院子要先出大门,绕过门前大街再走小巷,来到二房另立的铜漆大门前,拉铜环叫人,而后门房开启才能进入。
虽是同一座黎府,却一分为二,各自独立,东边听得见西边的谈话声,西边对东边喊话也听得一清二楚,可要见上一面却非常困难,明明咫尺之距却要绕上一大圈。
只是对老夫人而言,她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蠢蠢欲动地想把二房拿下,将觊觎多时的嫁妆给了黎玉仙,有这么多嫁妆她就不愁嫁了,说不定还能压黎玉笛一头,嫁入东宫或皇子府,那时她就得意了。
老夫人的异想天开的确造就了不少困扰,但大家也只有忍了,不过不妨碍黎玉笛把来找麻烦的人跟剌客一起处理了,哪知这回误伤自己人。
“血、有血……”喜儿一脸惊讶的指向皇甫少杭,但她家小姐没瞧见,正吃力地扶人。
“什么血,说话不清不楚,你把牙嗑没了?”掉一两颗牙没事,她有银子,去补两颗银牙,闪闪发亮。
“小姐,是小侯爷他……背后有血。”都染湿了一片,因为身着锦红衣袍不太明显。
“什么,他受伤了?”面一冷,她换上略带担心的凶恶神情。
全身血快流光的皇甫少杭还有心思咧嘴一笑,“娘子,我好痛,伤得可重了,药王谷的师伯叫我来找你,他说他治不了,看你有没有办法妙手回春,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他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嘻皮笑脸掩饰气如游丝。
连师父都不敢出手?黎玉笛心口一抽,面露忧色,“到床上趴着,你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听出她话中的关心和在意,他觉得一切都值了,心口暖呼呼,“我不是有你吗?这辈子你就认命了吧!”
“万一来不及呢!”凡事没有绝对,她也会怕。
看着他惨白的脸色,黎玉笛心头微微发颤,一抽一抽地发紧。
“给我守着,不许改嫁,来世再娶你。”他霸道地宣布,是他的女人就不准其他人染指,死了也是他的妻子。
“哼!死都死了谁还听你的,我不改嫁养面首,养一屋子的小相公,个个肤白面俊,小意温柔,哄我开心呢!”弄个男后宫,一定把他从坟墓里气活过来,扒了两手坟土也要找她算账。
“你敢——”失血过多的皇甫少杭都气出点血色了,脸上少些苍白,但略黑,真的气上了。
“你看我敢不敢,自个都不顾着身体还巴望把我当牛使吗?作你的春秋大梦。”
看他肩背上不断泌出血来,黎玉笛也气着了,故意说话恼他,让他别仗着她医术好就四处捅娄子,今儿一刀,明天一剑的让人瞎忙。
“我这不是不小心嘛!你以为皮肉上裂了大口我不痛?”人会自个找罪受吗?他也想平平安安回京,但别人不乐意,看他如世仇,不让他留几道疤便扎眼。
“哼!”他要是把她给的药都用上怎会伤得这么重?
黎玉笛自认为是自扫门前雪的人,别人死在她家门口她会一脚踢开,绝对不会施口薄弊代为安葬,只因胸襟大的人通常活不长。
“小姐,先为小侯爷治伤吧!一会儿要骂再骂,奴婢给您泡壶茶润嘴,把他死去活来骂个狗血淋头。”拎着小药箱的喜儿看出小姐心疼了,这才说两句调侃话缓缓气氛。
“要你多事。”用温水洗过手的黎玉笛取出药箱内的小剪子,先将皇甫少杭背后的衣服剪开,用温水将布料浸湿了才轻轻地一掀,露出底下的伤口。
“难怪我师父不肯治,再深半寸你脊椎骨就断了……”
只能一辈子卧床,全身瘫痪。
“我用了你给的药……”背后忽地一疼,他感觉有眼泪滴在背上,热烫烫的,滚落伤口里,他骤地鼻头一酸。
“我知道。”她只炼制了三颗九转回魂丹,给他一颗,师父一颗,自己留一颗,弥留时能留住三天气儿,三天内只要对症用药也许还能救回,反之就只是拖延时日,多说两句遗言罢了。
“阿笛,别哭了,我错了,以后我会更留神些,有危险的地方不去……”她这一哭把他的心都哭碎了。
“闭嘴!”他说再多也是空话,有些事他还是不得不去做,身为护国长公主的儿子,不可能真的安逸的当个斗鸡走狗的轨裤子弟,那不过是假像,他肩负的责任比任何人都多。
吸了吸鼻头,红着眼眶的黎玉笛将横过半个背的伤口全展露在面前,看得出已伤了好些天,伤口四周红肿化脓,但他有用她的三七散,所以伤势并未想象中严重。
不过伤口很深,加上他又连日赶路,三七散的药性一过就继续出血,没法止住的拖垮身子。
“这一次我们死了不少人,还有好些人重伤,我将你的药化在水里给他们各喝一口,这才活了下来,师伯说你的药很好,他制不出来,是你救了他们。”因为他把药分给了别人,以致药性不足才会拖成重伤,要不然也好了七分。
“你有悲天悯人的心情,我没有。”除了屈指可数的至亲外,她不会为了救人而委屈自己。
皇甫少杭声音很轻,“他们都是和我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一起上过战场,打过仗,我没法见死不救。”
“……”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会有点痛,你忍一忍。”
“嗯。”这点痛算什么,能活着才是重要事。
当他面临生死关头,唯一想到的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儿,若他因一时不留神而丧命,她该怎么办?
虽说两人尚未成亲,但她已算是半个护国长公主府的人,这些年他得罪不少人,若他不在了,她的处境堪忧,那些人肯定会把对他的怨怒发泄在她身上,叫她承担一切过错。
思及此,他一咬牙就不敢死了,几次从马背上跌落又撑着一口气爬起,一而再、再而三的从鬼门关逃脱,最后用一条绳子将自己绑在马上,在半昏迷的情况下勉强进城。
他很庆幸自己还活着,能见到心爱的女子,将近一年未见,她又变得更好看,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玉瓷般的肌肤泛着诱人光泽,让人好想一亲芳泽……
噢!真痛,他的背……
“伤得都快体无完肤了还东瞧西瞟,真的嫌命太长呀?眼睛闭上休息一会,晚一点可能会发烧。”黎玉笛割着腐肉的手是颤抖的,眼眶中的泪水眨呀眨地不让它滑落。
一道一道见骨的伤痕让她心惊了,也心疼不已,也许平常她对他表现出爱理不理的样子,可是她的心已经在慢慢地接受他,现在一看到几乎致命的伤口,她才知道她也会痛,为他而心痛。
“别离开我,阿笛,我只想你陪在身边。”他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嘴唇干裂得都生出破皮,白得像纸。
“好。”她哽咽地握住他的手。
寒风凄凄,夜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