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妒又羡的她气红了眼,心里想着,怎么又是她,一个从乡下来的野丫头哪会医术,准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人家不过刚好闭过气去,被侍女一搬动又缓过来,这才活了。可是没气了又有气的人是真的,占了便宜的黎玉笛一下子大出风头,成了大家围绕称赞的对象。
黎府的姊妹先是怔愕,继而赶紧围过去沾光,妒恨有加的黎玉仙再不情愿也藉机围靠,言不由衷的奉承,试图打入贵女圈,让人接受她庶女的身分,日后结门好亲。
于是在护国长公主府时,她藉着嫡姊的势头捞了不少,赵婕云感谢黎玉笛伸出援手救人的同时也赐下许多赏赐,黎府姊妹各得一副头面、玉镯、金钗,软烟罗数匹,以及珠花之类的饰物,价值不菲。
但是黎玉仙一回府就出卖了嫡姊,向祖母告状,说嫡姊太胡闹了,居然向公主的玉颈扎针,还让人按压其金贵的胸,不知羞耻的命人亲嘴什么,丢尽黎府的颜面。
老夫人一听,大怒。
“跪下!”
黎玉笛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黎玉仙,缓缓跪下,她当是在练瑜珈,压腿而已,“不知孙女做错了什么?”
“你还有脸开口,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晓得吗?我们黎府一向刚正严明,从不做哗众取宠、为了上位面不顾脸面的事,你就跟你那个偷人的娘一样毫无廉耻……”
说她可以,若讲到她的便宜娘就不行,相处多年早就有感情,何况张蔓月整个人都扑在儿女身上。
黎玉笛倏地站起身,“祖母敢查吗?咱们到大理寺击鼓鸣冤,看看偷人是怎么一回事,孙女相信大理寺的大人们定能还我娘公道!”
当年的事漏洞百出,真要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只怕老夫人承受不起,毁人名誉是要打板子的,她都一把年纪了。
“你……你敢忤逆?跪下,给我跪下,别常大理寺来威吓我,我不怕!”她嘴上说不怕,指头却颤了一下。
因为她不敢让人查,那件事是她放手让侄女做的,用意是除一个碍事的眼中钉,若是大理寺调查起此事,她已经由二品降到三品的诰命不知又要降几级,她丢不起这个脸。
可是她又不甘心被个小辈指责,当众落了她的面子指出她的不是,这下子心里的火一下子窜起来,新仇旧恨全涌上心头,管他什么血缘至亲,眼前的小姑娘便是她的仇人。
“真不怕吗?祖母,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一人不贤,祸延三代。”
她看了看老夫人身后的秦婉儿和庶妹黎玉仙,一、二、三正好三代人,祖、媳、孙。
“你在诅咒我,你这丫头的心怎么这么恶毒,取家法来,给我狠狠的打,打到残,打到死都成,给我打!”她不缺孙女,少掉一人还少了份嫁妆,她乐意。
听到嫡姊要挨罚了,黎玉仙乐得阖不拢嘴,不小心太开心而笑出声,是秦婉儿拉了她一下才稍微收敛。
“黎家的列祖列宗在看着,看祖母残害黎家子孙。”打她?看谁后悔莫及,吃素的都当尼姑去了。
老夫人心一抽,气得大喊,“打!”
两个粗壮的壮妇真的取家法来,那是一人高的棍子,有手腕粗,真打在人身上非死即残。
但是黎玉笛不着痕迹的做了个弹指的动作,刚拿起粗棍的妇人忽然七孔流出鲜血,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滴。
“啊!流、流血了,我会不会死掉?好、好多的血,我、我要死了!”妇人晕血,被吓得两眼一翻往后倒。
她是第一个,而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接二连三有人眼、鼻、耳朵、嘴大出血,不断流出的血吓得众人惊慌失措。
“这、这是怎么回事……”眼看着身边的苏嬷嬷、王婆子滴得满身血,老夫人吓得满脸发白。
“祖宗显灵了呗!敬贤堂的祖母不贤不慈,有负敬贤两字,所以老祖宗们生气了,要惩罚您。”这时候敬贤堂的牌匾要是掉下来,那就更逼真了,吓死她。
黎玉笛心里正这么想,高挂正堂的“敬贤堂”牌匾无风自摇,越晃越厉害,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掉了下来。
老夫人瞬间惊慌地放声大叫。
“娘、娘,会不会轮到我们,我不要死,不要死,我才十二岁,你救救我!”面无血色的黎玉仙哭喊着捉住秦婉儿的手,满脸惶恐抖着身子,想把自己缩得小又再小。
同样六神无主的秦婉儿也一样慌乱,不知所措,但是看见黎玉笛神情自若的笑容,她灵机一动求起老夫人。
“姑姑,快向祖宗道歉,说您以后再也不敢动不动责罚儿孙,说您要修身养性,为祖宗积福,让他们勿再怪罪。”她很紧张的催促,唯恐迟了自己也遭殃,七孔流血太可怕了,她不想满身血淋淋,死不瞑目。
“你让我道歉?我不!”一生要强的老夫人从未向人低头过,所以她硬着颈子,怎样也不答应。
“老夫人,救救老奴吧!老奴跟了您一辈子,您许老奴一个好死……”两手是血的苏嬷嬷拉着老夫人的裙摆,留下两个怵目惊心的血手印,死到临头她也怕不得好死。
“我、我……”老夫人硬撑着,眼前却一片模糊还有些晕眩,她被众人的惨状吓得心神慌乱。“好、好是我错了,我糊涂了,我不该随意打骂儿孙,我……我以后会改……”
“那我娘偷人的事呢!”黎玉笛再补上一刀。
老夫人双目赤红,恨到不行。“是、是我一手设计的,我让个小丫头在她屋里藏只男人的旧鞋。”
“所以我娘没偷人吧!”此时不拨乱反正更待何时?
老夫人眼一闭,鼻头发酸,“是的,全是假的,我捏造的。”
她将当年的事一肩担起,没扯出背后出主意的秦婉儿,在她心里,秦婉儿仍是她疼爱的小侄女。
“娘,您太令人失望了。”果然是她所为,几年了还坚持阿月是人尽可夫的荡妇,甚至这么多年都不肯告知自己她的下落。
满眼悲愤的黎仲华心痛如绞,他早知道妻子是清白的,他们如此相爱,还有一对可爱的双生子,怎么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他死也不相信昔日的山盟海誓是场妄想。
可是母亲的恶毒心计更出他的意料,容不下他的妻子,因而刻意制造她失贞的假象,一度想将她沉塘。
如果当时妻子没了,小儿子笙哥儿不会出世,真相也将石沉大海,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爹?”看到爹来了,吓了一跳的黎玉笛连忙解开一只花黄瓷瓶的塞布,一阵很淡的异香散开。
“吓着你了吧?笛姐儿,爹来迟了。”看见女儿安然无恙,黎仲华松了口气,轻拍她的头。
她摇头。“没事,爹到的正好,要再晚一步女儿就被祖母打死了……”
吸着鼻子,她装出努力忍住眼泪,却又害怕不已的委屈模样,毕竟她才十三岁,在孝道的压迫下她还能反抗长辈吗?
一旁的喜儿在那挤眉弄眼,似在邀功,是她让东叔驾车狂奔去了灵海书院讨救兵,求二老爷赶紧回府救人。
“娘,您要打死笛姐儿?”黎仲华大怒。
“我、我……她不孝。”她气弱的瞄瞄左右,不知先人是否走了。
“她不孝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养不教,父之过,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您打我吧!我是您生的,打死我正好还了您生养之恩!”他跪地一叩头,堂而皇之护女。
养不教,父之过……听到这句话的黎玉仙恨极,同样是他的女儿,她一天也没享受过父爱,在他眼中只有黎玉笛一个女儿,她算什么?她恨!
“好、好、好,你们真是一对好父女,一个鼻孔出气,给我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老夫人怒极攻心,一口气上不来,梗在胸口疼痛不已,她捂着胸双眼直瞪。
因为装病次数多了,让人看不出她真病假病,连她最亲的婉儿都认为她这回装得真像,入木三分。
“笛姐儿,发生什么事?”此时黎仲华才发现一屋子血人,每一个都血迹斑斑。
“中邪呗!”黎玉笛用鬼神论解释。
“中邪?”他一蹙眉,子不语怪力乱神。
“祖母故意吓女儿的,不知哪来的鸡血、鸭血,您看多恶心呀!脸上、手上,身上都有,他们逼女儿承认娘偷人,要把我们赶出府……”装可怜谁不会,黎玉笛假意抹泪。
“真的?”黎仲华心疼女儿,对母亲又疏离几分。
“不是这样的,二老爷,我们是真的七窍流血……”咦!血不流了,她好了,不会死了!
还想替老夫人拉拢母子情的苏嬷嬷开口,原来止不住的血停了,她既错愕又尴尬,好像她说谎被捉个正着,证实了做假一事。
“娘,笛姐儿再有不是也是您的孙女,您再不喜她也不要任意打骂,若是您容不下我们二房大可说一声,我们搬出去就是了。”看到女儿所受的委屈,黎仲华有了分家的念头,一家子住得不愉快何必勉强。
“不……”惊喊出声的是对表哥仍有依恋的秦婉儿。
不过没人在意她,渺小如尘埃。
“想搬出去?等我死了再说。”缓过来的老夫人拍拍侄女的手,要她别担心,她总会想到办法撮合两人。
“娘……”黎仲华无奈,既然处不来何必要硬撑,紧紧扣着不放手。
“不用再说了,这府里我还做得了主,你……”几时要把婉儿迁回清风斋,二房的人就该回二房。
这句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咦!我没死?”执行家法的妇人此时惊喜地醒了过来,浑然不知刚打断了什么。
“祖母骗你的,哪会真死。”下毒的黎玉笛果断把事儿往老夫人身上一推,让她去承担下人的怨气。
什么,居然是老夫人的杰作,真是的,差点被她吓死!“老夫人,还要不要继续打,打到死为止?”刚醒来的仆妇没发现不对,谄媚的问。
打到死为止?听到这句话,原本对母亲还有期待的黎仲华彻底心寒,“娘,我先带笛姐儿回去,以后有事没事别找我们二房,就当我们全家被您打死了。”
一说完,他带着女儿走出敬贤堂,头也不回。
“你……”老夫夫气得眼前发黑,一口血从喉间呕出,她面色发绀的握紧秦婉儿的手,让她无法去追人。
“姑姑,人都走了,您不用装了,您把哪里咬破了?吐得血真像一回事。”多年心事未能如愿,老是低眉做小迎合老夫人的秦婉儿已经厌烦了,她觉得可靠的靠山一点也不可靠,反而处处拖她后脚。
“我、我……胸口痛……”老夫人痛得说不出话。
“胸痛就找大夫来瞧瞧,姑姑,您一会儿再装,我叫人把二表哥喊回来。”母亲生病了总不好不顾不理吧!
秦婉儿想着既然老夫人开始装病,之后以此为由让三兄弟到床前侍疾,到时候她就有机会和二表哥一度春风。
她想得很美,却禁不住老夫人是真的胸痛,又呕出一口血后短暂昏厥,等再醒过来时嘴就有点歪了。
“爹,你不怪我吧?”她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把老夫人几乎活活气死,可老夫人继续活着,便是二房的桎梏,摆脱不掉的伽锁。
黎仲华闻言一笑,满眼疼惜,“怪你干什么,你祖母从年轻时就是个强势的人,不把一切掌控在手中就不安心,她习惯当家做主,不允许别人忤逆她的决定。”
他唯一的反抗大概就是娶妻那件事,母亲用不出席来表示不承认这门亲事,因此二拜高堂时硬是少了一位,连隔天敬茶也佯装抱恙,说被新媳妇克着了,让他赶紧休了她。
“我们真的要搬出去吗?”她在外置办的宅子也该整理整理了,栽些花木,再买一些下人,打些花梨木家什。
轻叹一声,黎仲华苦笑,“树大有分枝,迟早要搬出去的,爹有空多写几幅字画去寄卖,有了银子也有底气。”
黎玉笛一听,顿时鼻头发酸,觉得这个男人不容易,是个好爹,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是颗好欺负的软包子。她轻轻地一扯他衣袖,让他低下头,在他耳边耳语两句,“爹,我们有宅子,记在娘的名下。”
“什么!”他讶然出声。
“买在我们待的庄子的山脚下,这些年我们都上山摘野菜、采草药,是我们卖了人参后买的宅子,之前怕祖母知晓会索讨,不许我们置私产。”她只透露一些。
但黎仲华并未看过宅子有多大,以为只是乡下的青砖瓦房。忍着泪,他动容地摸摸女儿的头,“好孩子,委屈你了,以后就充当你娘的妆奁,这事我会和你舅舅们谈,我们两方都咬定是娘家所赠,谁也拿不走,你不用担心。”
母亲不只跋扈还贪心,觊觎媳妇的嫁妆,要不是他守得快,早被拿得一干二净了。
“嗯!”有父亲挡着真好,两世为人头一回感受到父爱像座山,在你需要它的时候它都在。
“对了,说说你们在护国长公主府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你祖母震怒到要把你打死?”
也许事不大,母亲不过是藉题发挥,想把在他们身上受的憋屈找回来,嚷嚷要打死孙女是发泄她的不满。
黎仲华没往深处想,毕竟女儿才几岁呀!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定是母亲小题大作了。
“不过救了两个人而已。”她轻描淡写。
“唔,救人是好事,爹认为你没错。”果然又是母亲在找事情了,他二房的妻小她没一个看得顺眼。
黎玉笛用眼角瞟了父亲一眼,“我救的人大有来头,他们说是天香公主和凤瑶郡主,两位皇家贵人。”
“喔!天香公主和凤瑶郡主……啊!什么,你说谁?”他忽然大惊,脸色忽青忽白。
“天香公主和凤瑶郡主。”可怜的爹,吓坏了吧?
“怎么会是她们,那两个魔君……”惊觉失言,黎仲华把声音压低,“她们出事了?”
恶有恶报呀!他在心里想着。
黎仲华有不少学生吃过这两人的亏,仗着皇家天威任意折辱打骂灵海书院的学生,不把士子当一回事,甚至当下人使唤,因此十天一休沐,有很多学生不回家,宁留在书院读书。
“船翻了,很多人掉进湖里,她们被救上来时已经没气了。”也有很多人不想她们获救吧,一脚踩进水里。
在船翻覆的慌乱之中,谁知谁踩了谁,情急之下大家只想活命。
“死了?”他暗暗窃喜了下。
“女儿把她们救了。”时候未到,阎王不收。
“干么把她们救活了……不是,爹是说你哪来的本事,居然能起生回生?”真要命,差点说漏嘴,把心底话说出来,天香公主和凤郡主真是祸害。
“她们只是一时闭过气去而已,并非真正死去,我给她们各自扎针,再让人按压她们的胸口通气,再叫人往嘴里吹气,把喉咙吹通了,气一上来不就醒了。”简单的CPR,但她为了让她爹听明白,她胡诌了些东西。
黎仲华听不懂吹气、通气,被女儿胡说一通的话搞得有点头晕脑胀,他只知道女儿把人救活了,虽然有些多事,但也功德无量,“你向谁学的医术,哪天爹有个病痛就可不用找太医了吧,家有小神医!”他得意不已。
“呸呸呸!哪有人诅咒自己得病,你该说有女儿在,保你一生无病。”二愣子爹,脑子长坏了。
他哈哈大笑,“好,托女儿的福,让爹到老都健壮如牛,给你做牛做马耕福田。”
“这还差不多,不枉我辛辛苦苦的背医书,药王谷的医书有上千册……”老头子无良,逼她每本书都得背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用枯掉的药草来考验她对草药的识别。
“等一下,药王谷?”他有没有听错?
刚认了这爹的黎玉笛小小透点底给他,“我摘草药时不慎滚落药王谷,谷主看我颇有天分,便教了我几天医理。”
听到药王谷,黎仲华看向女儿的眼神全都变了。“不只几天吧!我们家真出了个小神医!”
“嘘!爹,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告诉外人。”装孩子容易吗?她真想大喊,老娘比你大。
“爹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爹不会说出去。”他重重点头,为了女儿的安危,他打死不说。
父女俩相视一笑,无形中又拉近不少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