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部分的农民并不识字,他们没有余钱,也不可能花钱去买一本老祖宗传下来的种田法,代代相传的农人哪用得着看书学,个个是种田好手,书籍对他们而言用处并不大,拿来引火还差不多。
等书到了朱小蝉手中时,田里的稻子都成熟了,稻穗结不多却饱实,可以收割了,金黄色的谷粒都快垂地了。
而那两亩旱地也除尽杂草,拨松了土,她用一亩地种下种薯,另一亩地种下王秀轩给她的种子,有南瓜、胡瓜、昆仑瓜、冬瓜和大头菜,她还在旁边种了两排玉米和萝卜,这些都是耐旱的,不常浇水也无妨。
几天功夫过去,发芽的情形还算不错,有的才长出绿芽,有的已经爬藤了,为了防止土壤太热及水气过度,她在根苗处铺了一层稻草,做为调节温度用,缓和土地的湿气。
她很用心地在照顾那两亩旱地,同时也往山里跑得更勤了,她在山上发现了不少种可食的作物,试图要移植到平地栽种,木耳、草菇类的也摘了不少,不吃,直接晒干存粮。
不只这样,许多秋天成熟的果实也在她采摘的范围内,像野生梨、秋柿、苹果、冬橘等,她分别做出冻梨、柿饼、果酱放在地窖里冬藏,不到入冬不许人拿出来食用。
她本想过拿到镇上去卖,但数量不多又没门路,阿爹阿娘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到镇上而作罢。
其实她家的地窖里藏了不少粮食,快占满一半的位置,朱小春笑称妹妹是山里的松鼠,有储食过冬的习性。
当下朱小蝉嘴一嘟,还真想点头。她是饿怕了,刚穿过来那几个月她真的没吃饱过,最多六分饱,是她常往山里跑才终于有顿饱食,家里的桌子上才出现兔子、山鸡等荤食。
野外讨生活是朱小蝉的专长,她知道怎么用最简单的方式利用地理环境捕获猎物,且不伤皮毛以最有价值的方式保存动物外皮,使其发挥最大功效,让皮肉都能有所用处。
连续两、三个月的设陷阱,她手上已有十张灰兔皮、五张白兔皮、三张黄鼠狼皮毛、七张松鼠皮,以及山鸡绒毛若干。
山鸡绒毛量不多,朱小蝉打算先给弟弟做一件双层棉袄,但里面塞的不是棉花而是鸡绒,柱子的身量小,鸡绒尚有剩余,因此她决定再用两张松鼠皮及剩下的鸡绒做一双皮袄手套给朱大壮,他可是家中的经济支柱,挑水、砍柴更少不了他,自然得好好照料。
当然,她针线活儿笨拙得很,没有朱小春的手巧,所以她负责开口,动手的是家中大姊。
“二妞,你还没做好吗?”每日看她搬张凳子坐在门口亮光处补上几针,她都替她觉得累。
“快好了,只剩下背带。”看人绣花很容易,她不过缝上几个几何图样为什么这么难?
朱小蝉用粗针缝过兽皮,没想到却被小小的绣花针难倒,一针一线的游走比攀岩还困难。
“是要送给村里王秀才的公子?”看得出是个书袋子,山北村会读书的孩子也只有王家那一户人家。
“嗯!他教我识字,还送我书,我总要回报一二。”她以为不过是几块布缝在一起,谁晓得……唉!人不是万能,以后做事要量力而为。
“你才几岁呀!叹什么气,让阿爹阿娘听见了,可要难过把女儿养老了。”朱小春故意打趣妹妹的垂头丧气,同时双手灵巧地在线尾打了个结,将穿好的针线交给苦着脸的妹妹。
朱小蝉瞪着眼,故作生气。“阿姊不是我这一边的自己人,专会欺负人,明知道我手笨还笑话人。”
闻言,她轻笑。“你还小,慢慢来,多练练手自然熟能生巧,我刚学的时候也是一团糟。”
“至少比我强。”她略带沮丧。
“好了,少装出一副没用的模样,都能上山捉兔子的人还摆什么苦瓜脸。你在院子里那个窄口瓶子我替你收好了,真不晓得你要干什么。”稀奇古怪的,一肚子主意。
她呵呵笑。“那是丝瓜水,能让皮肤变得滑细白嫩,我晚上切个口让丝瓜藤滴汁到瓶子里,白天日晒,丝瓜水流动慢,要让它休息,储存足够的水分。”
“那一滴一滴要滴到什么时候,就你有这闲功夫玩这些有的没的。”朱小春的话里只有纵容,没有苛责。
朱家大姊是个生性温柔的人,个性肖母,没什么脾气,若不是被人欺到忍无可忍是不见她发火的,对人向来温和,善解人意。如今从她尖尖的下巴看得出美人胚子的雏形,眼眸亦如月光般清柔。
“很快就满了,不用五日。”她猜想。
朱小蝉没打算用她所知的美容法子赚钱,什么瑜伽馆、美容院、大酒楼等对她来说都太遥远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来她没钱,搞不起耗钱的大事业,二来她太小了,才七岁,真想做什么有谁听她的声音,只当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三来没门道,没人脉,她上哪找合伙人?空有知识却无出路,想得再多也是空想。
山北村的村民很少到镇上走动,除了逢年过节必须买些节庆事物外,他们与外界的隔绝超乎她的想象,因平日会有货郎到村里兜售民生物品,无须他们走上大半天到镇上。
山北村离镇上太远了,要穿越蜿蜒山路才能走到外头,来回一趟足足要一整天,若是买的东西多了还得拖延半日,若不在镇上过夜就得连夜赶路,回到村子都已是大半夜了,除非是有马车或牛车的人家,能缩减大半往返时间。
有鉴于此,所以出村的人少之又少,有人一辈子没踏出过村子口,真有非买不可的物品也会托人跑一趟,很少会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再者镇上的人也瞧不起他们这些乡下人,少有好脸色,不是给白眼便是视若无睹,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谁肯去自取其辱,自然而然就少有走动,各据一方了。
“这丝瓜水真能让皮肤变白吗?”朱小春抱持怀疑态度。
朱小蝉捂嘴吃笑。“阿姊用过就晓得了,保管你爱不释手。”
朱家太穷了,不然她能买些薏仁磨成粉,加上蛋白和蜂蜜等调成面膜,一敷就见效,美白又润泽。
朱小蝉再一次感慨朱家的穷困,她看了看一屋子的冷清,真的可说是家徒四壁,虽然这些日子添了几张木椅和竹凳,可还是穷得叫人唏噱,他们喝的米粥都越来越稀了。
幸好她每隔几日就能拎一、两只兔子或山鸡回来打打牙祭,要不真饿瘦了,没力气整治那几亩田地。
也是因为这原因,朱大壮夫妻才没阻止她上山,只是要求她不能孤身前往,身边一定要有人,以防不测。
他们被她的溺水吓坏了,谁也不愿旧事重演,若非家里快过不下去了,哪能忍心她隔三差五到山上去。
“就你神神秘秘的,阿姊看你自打嘴巴。”田里干活的哪能不黑,她就不信丝瓜流出的水能让人皮肤变白。“好了,快把书袋子做好,一会儿给王秀才的公子送去。”
“不嫌做快会丑?”说实在的,她还挺满意,针线匀称,线条鲜明,她用贴布的方式代替绣花,别有一番新意。
人是有智慧的动物,穷则变,变则通,绣不出翠竹绿叶,那就剪出竹子的形状缝在角边,再用深色线缝出竹节和旁枝,猛一看还真像是绣出来的。
“反正又不是我在用,丢脸的是王公子。”自家妹子的手艺不精,但贵在有巧思,还有模有样的,她看了也欢喜。
瞧她说着反话,朱小蝉咧着小嘴儿,笑了。“他敢嫌我就不给他,馋死他。”
“人家说不定很庆幸你反悔不给了,暗自松了口气。”做好了不给人还能留着自用吗?家里可没读书人。
“阿姊你又笑我,我呵你痒。”剪了线头,缝完最后一针,她有舆头和阿姊闹着玩了。
“别别别……我怕了你,你这人疯起来叫人吃不消,我得到田里帮阿爹、阿娘收稻了,你在家里看着柱子,别让他乱跑了。”看看时候不早了,朱小春戴起斗笠,手提着泡着野菊茶的大茶壶往外走。
野菊花茶也是朱小蝉的杰作,清肺消暑,她将摘来的菊花用沸水烫过再晒干,连晒了七天彻底杀菌后才拿来泡茶。
朱家的人喝过后都觉得好,她才多晒了一些备用,割稻时拿来一饮正好,不涩不苦好入喉。
“晚一点我帮你们送午膳。”田里的活很辛苦,不吃饱不行,朱小蝉心里估算着家里还有什么粮食可用,虽说地窖里藏了不少东西,可那是过冬用的……
“不用了,阿娘一早做了几个干馍馍,我们配着茶水吃就好。”她一说完便往外走,没瞧见妹妹脸上的不忍。
馍馍那么硬哪咬得下口,光喝茶水肯定会噎得喉咙疼,好歹配个热汤什么的,这样吃,营养不够又容易生病。
朱小蝉盘算着要弄什么当家人的午膳,她不可能看他们顶着大日头做事却吃着粗食,干吞硬饼。
想了想,她回屋拉着幼弟便往外走。
“二姊,我们要去哪里?”
这阵子吃了肉之后的柱子看来有精神多了,从前明显面黄肌瘦的脸色有了些红润血色,人也会笑了,不像以前那般呆滞,眼神也灵活了几分。
“咱们到河边摘些野菜草菇,炖汤给阿爹阿娘喝,顺便捉些鱼虾来下菜。”真想念焗烤龙虾的滋味,只可惜河里没有龙虾。
“我们要去捉鱼?”柱子惊讶的睁大眼。
“嗯!二姊教你一种不用鱼网和钓线也能捉到鱼的方式。”她略带得意地扬起下巴。
“不用鱼网和钓线……”用手捉吗?
当王秀轩乘坐的马车经过河边,不经意的透过车窗往外一瞟时,正好看到两道托腮坐在河岸边石头上的小小身影,两人如出一辙的姿势让他为之一怔,继而发噱,旋即命人停车。
“公子,你……”
“你先驾车回去,一会儿我就回,娘若问起便说我见河边景色宜人,下车走走看看。”这风景……还挺美的。
王秀轩看的“风景”是朱小蝉姊弟。
“是的,公子。”
马车辘辘的走远,呆坐的两个小人儿仍无感地盯着河面,因为盯得有点久了,不约而同的打起哈欠。
某人看了直想发笑。
“你们看得再久,鱼也不会从水里跳出来,自找死路地游进竹篓里。”他看了一眼放在一边那只篓口缺了一角的鱼篓。
“秀轩哥哥……”一个打盹滑了手,朱小蝉上门牙嗑碰到下嘴唇,咬到舌头,痛得眼泪都要飙出眼眶了。
“秀轩哥哥。”柱子也想睡,含糊地喊了一声。
王秀轩先拍拍柱子的头,再揉揉朱小蝉变得柔细的头发。“你们两个是不是又不听话了,跑到河边玩耍。”
“二姊捉鱼。”怕挨骂的柱子二话不说的出卖二姊。
“捉鱼?”
看他狐疑的眼神,朱小蝉指指飘浮在河面上的芦草。“摘野菜兼捉鱼虾,一举两得。”
看了半箩筐青绿色的苦菜,他点了点头,不嫌脏的撩高白色锦袍席地而坐,肩膀离朱小蝉的身子很近。“怎么捉?”
“再等一下。”
王秀轩真等了,丝毫不见厌色。
过了好一会儿就听见朱小蝉大叫,然后他手上多了一根一尺多的绿竹竿,他有些不解。
“把那几捆芦草挑上岸。”
王秀轩照办。
“你看哦!拍拍芦苇,用力摇一摇,小鱼小虾就会跑出来……”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柱子已兴奋的大叫打断她。
“二姊,二姊,有鱼耶!还有拇指长的虾子,好多只喔!我们有鱼虾吃了!”
一只巴掌大的鲫鱼跳到王秀轩的鞋面上,留下微腥的水渍,他愕然的一怔,随即笑开怀,忙着蹲下身帮忙捉鱼捡虾,“真聪明的作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居然利用鱼虾有草就钻的天性,不费力的捞起渔获。
“我天资聪颖呗!”她一脸“快夸奖我”的神情,好不神气的抬高略圆的下颚,好似她是神童般。
“是有几分小机智,不过……”王秀轩平和的笑脸上多了些严肃。“你忘了你曾在河边落水过吗?你有没有记取教训,朱大叔一再要你远离有水的地方,你听进去了没?”
被训了一顿,她脖子一缩装无辜。“总不能因噎废食吧!我知道怕了,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而且上回是大伯家的二牛推她,她只要离“祸源”远一点便万无一失。
说起来原主朱小蝉的记忆,她记得的几乎没有,但许是溺毙前的惊恐太深,深植体内,因此她倒有点印象。
“教你识字倒教出你一番大道理了,拿来顶嘴说项。”王秀轩忽然有种错觉,她的聪慧不像一般同龄孩子。
看他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摆摆架子,她的胆子就横了。“名师出高徒嘛!有秀轩哥哥的教导,我的进步一日千里,你该自豪有我这般好学的学生,当夫子的你颜面有光。”
“……”憋着气,再憋,他忍不住破功,笑出声。“你呀!就不能安分一会儿吗?让人少担点心。”
“秀轩哥哥,你今日不用去私塾吗?”还不到他十日一休沐的日子呢,怎么今儿个有空闲晃了?
“夫子家里有事,休课三日。”他多了三日假。
王秀轩一边说着,一边提起了竹篓。
“秀轩哥哥要帮我提竹篓吗?会弄脏你的衣服。”要是让他娘瞧见了,准又是一顿无烟硝的冷言冷语。
王夫人不让儿子和野孩子玩在一起,尤其是朱小蝉,她觉得朱小蝉不知礼,不懂规矩会带坏王秀轩。
已经提起鱼篓的王秀轩,一手牵起柱子,一手扶着她身后背的箩筐,“脏了就脏了,洗洗就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