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隆隆的在她头顶炸开,她顾不得浑身湿漉,急急奔向云开院,跌跌撞撞的进到宋钧房间,屋里黑漆漆的,她摸索着点燃烛火,待屋内大亮后,立刻褪下湿淋淋的鞋袜,跳上床,拉起被褥将自己完完全全盖住,惊惶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嗅着被褥间宋钧残留的淡淡清竹味,心才安了些。
轰隆隆,又是一声开天劈地般的雷吼,她吓得双手捣住耳朵,头又隐隐作痛,泪水再也忍不住迸出眼眶,呜呜的哭出声来,「钧哥哥,你快回来……」
与白水村隔了一段距离的景水镇还未下半滴雨,但轰隆隆的雷声不断,浓厚云层显示着即将到来的会是一场大雨,若往白水村的方向望过去,那方天空已乌云滚动,时不时伴随着闪电。
下雨天,留客天,叶真父子才吩咐备晚膳宴请宋钧,没想到就听下人来说宋钧要回村。叶腾文年轻,身子已然大好,虽然大夫说还得休养一段日子,但已经能下地了,他急急追出大门,就见宋钧已穿好蓑衣翻身上了马背。
他皱眉矶了声,「要下大雨了,你不避雨赶回去干什么?」
「我有急事,改日再来看你。」宋钧丢了这句话,甩动马缰策马而去,他知道甘棠今天一人在家,娘跟春花上山了,算算时间应该还未回。
他一路策马,还没进白水村,哗啦的雨势落下,他再前行一段,就见白水村已是一片雾茫茫,滂沱雨势下,几户人家已点亮灯火。
他策马回到宋家大宅前,翻身跃下马背,拉着马儿进入宅子,将它拴在门廊下避雨,接着脱下身上的蓑衣,再拿了把油纸伞就往兰竹院去。
但整座院子静悄悄的,他又到其他院里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人。
难道出去了?
他直觉想再出门找人,但也不知怎的,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下意识转往云开院,进到寝室虽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内力深厚,仔细一看,就见他床上的被褥凸起,似有抖动。
他立即点燃桌上油灯,再回头一看,就见一拱起的人形被褥,他一个箭步过去,掀开棉被,「棠儿!」
甘棠眼睛还没适应突然灯火通明的屋内,但宋钧的声音她是认得的,哽咽着道:「钧哥哥,呜呜呜……灯燃了被风吹灭……」
「我来了,没事,你不要怕。」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这才发现她浑身湿透了,下意识要拉开她。
「不要不要!」她紧紧抱着他的腰,嘤嘤哭着,整个人贴着他。
「好,不要。」他低声安抚,轻轻拍着她仍发抖的身子。
屋外雨势滂沱,屋内偶而响起甘棠的呜咽声及宋钧低沉温柔的安抚声,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缓,雷声不再。
两人无声依偎,甘棠柔顺的窝在宋钧怀中,偶而往他温厚的胸膛蹭了蹭,像极了一只乖巧的小奶猫。
宋钧察觉她已安静下来,身子也不再发抖,这才轻轻放开她,低头看到泪水仍挂脸上,一双好看的眸子因哭得太久都肿了,他心疼万分,伸手轻轻为她拭去残留的泪水。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彼此呼吸可闻,甘棠心跳如擂鼓,但她很喜欢他独有的气息围绕着她,喜欢他的怀抱,也喜欢他的手碰她脸时的小心与温柔。
「棠儿,你身上湿透了,不换身衣裳会染上风寒的,我去提热水进来,让你梳洗换身乾净衣服可好?」他说得好温柔。
「我怕。」她忍不住又抱紧他。
「我很快就回来。」他轻声诱哄着。
看到他身上的衣服也被她弄湿了,甘棠想了想,点点头,「很快?」
「嗯,钧哥哥保证。」
宋钧的动作的确很快,来回一趟就将净房里的浴桶倒了八分满,要她进去洗,他再去她屋里拿衣裙,他耳尖发红,硬着头皮拿了套乾净的衣物,连最贴身的肚兜也是随手拿了就跑,好在甘棠衣服整理分类得很好,他不必花时间找。
他几乎是用跑的回到房内,再将她的衣裙披挂在净房的屏风上,暗暗调整一下呼吸,轻声开口,「棠儿,你别洗太久,钧哥哥再去煮个姜汤就回来。」
他先到衣柜拿了一套衣服,再到厨房,趁着煮姜汤的空档擦拭身体,换上乾净衣服,再次回房,甘棠已一身清爽坐在床上,拿毛巾擦拭着湿润发丝。
宋钧将祛寒的姜汤给她,再拿过毛巾轻柔将她的长发搂乾。
她一口一口喝完姜汤后,乖巧的趴卧在他腿上,让他更为顺手的捧乾她的发,却不知这个温驯的动作让他浑身躁动,他只能逼自己专心再专心,将所有心思都投注在她那头柔软滑顺的乌丝上。
「应该乾了。」宋钧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将微湿的毛巾放在一旁。
甘棠缓缓坐起来,她的双眼微肿且疼,但她心绪很清明,伏在他腿上让钧哥哥轻柔的擦乾头发,她觉得好幸福,外面的风雨再也惊扰不了她,一股再也压抑不了的冲动让她脱口说出,「我心悦钧哥哥。」
他一怔,「棠儿?」
她说出来了!
甘棠释然一笑,认真的看着他,「是真的,棠儿好喜欢钧哥哥,是那种想当钧哥哥妻子的喜欢,我真的很想当钧哥哥的妻子,很想很想。」
说着,她长长的眼睫轻颤,羞怯感回来了,她羞得不敢看他,赶紧低下头,她都能感觉到她的耳根、脸颊甚至全身都要烧起来了。
钧哥哥会不会吓到?还是觉得她胡来?他会不会不喜欢她,不想让她当他的妻子?糟了,她的厨艺还很糟……
「棠儿,你刚说的是真的?」他轻声的问。
甘棠抚着怦怦乱跳的心,咬着唇,「当然是真的。」想了想,她勇敢的抬头,却是一愣。
宋钧的神情格外认真,双眸里的深情更是满溢。
在她说出心悦他的话后,那瞬间涌上的惊愕与狂喜让他恍然明白,为何对童晓冬不喜,对常以彻看她的目光感到厌恶,甚至对常老板夫妇探问结亲等言词觉得反感,原来是他已经爱上她了!
她是他的,不准任何人觊觎!
甘棠被他这灼烫的眼神看得脸红心跳,「钧哥哥这是喜欢棠儿吗?」
「是,钧哥哥亦心悦棠儿。」
她眼睛一亮,粉脸嫣红,「太好了!」
是啊,真的是太好了,宋钧莞尔一笑,没想到两情相悦的感觉竟是如此甜美,他再次将小姑娘拥入怀中。
甘棠高兴过后,抬头问得直接,「钧哥哥喜欢棠儿哪里呢?」
宋钧也没让她失望,「棠儿让我心动的不是你出色的相貌,而是你有一颗美好善良的心,一双乾净的眼睛,就算心情再糟再烦躁,看到你这双澄净双眸,心情在瞬间就能被安抚,不过你现在……」
「一定很丑,我暴哭太久了。」她用双手损着眼睛,不给看了。
他轻笑出声,温柔的拉下她的手,「不丑,但眼睛肿成这样不处理一下不行,不然娘还以为我欺负你。」
她轻轻碰了碰眼睛,疼得嘶了一声。「还真有些疼。」
「等我。」他揉揉她的发,随即起身,去了一趟灶房煮了颗鸡蛋回来,试了试温度,要她闭上眼睛。
她乖巧的合上眼,他轻轻的将鸡蛋在她眼皮上来回。
「好舒服,没想到钧哥哥拿弓箭的大手如此温柔,以后我当钧哥哥的妻子一定更幸福。」她悄声说着。
「现在不幸福?」他笑问。
「很幸福。」她合着眼,感觉鸡蛋在她眼皮上轻轻转动。
接着,她感觉到有道阴影罩下,有温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然后——有个东西缓缓印上她的唇。
他吻了她。
甘棠淋了一场雨,还是得了小小的风寒,并不严重,但小姑娘很想赖在心上人身边,就跟善工坊请了三天假。
甘棠一向敬业,尤其是善工坊的活,她的喜欢与快乐是姚氏跟春花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没想到小姑娘得了一个小风寒就请假三天?
「你怪怪的喔,大娘说你只要喝上三服药就头好壮壮,干么请三天?」春花双手投腰,怀疑的瞅着她。
「我让她请的假,不行吗?」宋钧端着一碗汤药出现,挑眉反问。
春花双手迅速放下,恭恭敬敬的点头,「行行行!」说完就跑出房门,但突然又急急止步,慢慢转身,蹑手蹑脚的走回来,悄悄的倚在门边偷看,然后倏地瞪大眼。
只见宋钧一口一口喂着汤药,甘棠一喊苦,宋钧就喂她一颗蜜饯,但小姑娘不满足,指指脸颊,他便温柔的亲吻她的脸。
一小碗汤药喝不了多久,但春花数数手指头,宋钧总共吻了甘棠的脸颊七下,这么温柔的宋钧她压根没见过。
「药真的很苦。」小姑娘被亲了七下,还是嘟嘴埋怨。
良药苦口嘛,但这么俊的宋钧都被你拿来配药了,也该满足了。春花心里羡慕。
「我尝尝是不是真的很苦?」
宋钧说完,俯身一手扣住她的头,薄唇就贴上她柔软的粉唇。
春花吓得一颤,差点腿软,勉强撑起双脚,一脚轻一脚重的离开。
「总算走了。」宋钧轻咬着甘棠的粉唇,喃喃说着。
她开玩笑的轻咬回去,俏皮的说:「我们好像吓到她了。」
「她有熊心豹子胆,,下就恢复了,而且舌头也长,一定跑去告诉我娘了。」他说完注意力回到她的粉唇上,再度袭击,舔拭吮咬恣意妄为。
小姑娘仰头轻吟,似是鼓励之声,宋钧身上的火焰更加高涨,吻得更纠缠。
他的猜测也没错,春花拍拍受惊的小心肝,一回神就咚咚咚的跑去药房,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姚氏。
「太好了,那我娶媳妇儿的时间不远了!」姚氏难得兴奋的有些手足无措。
春花不干了,瞪大了眼,「大娘,现在不行吗?他都已经吻了棠儿,不用马上负责?」
那几乎算色狼的行径已经离礼教太远了。
「春花哪时候遇上喜欢的人就会懂了,现在这样偷偷模模的相爱,到成亲后可以明正言顺时……咳咳,我在跟你说什么啊。」姚氏的脸蛋突然变得红通通的。
春花打趣地道:「大娘,这是你的经验谈,对吗?大娘你别害羞嘛,说给我听听,大娘你别跑啊——」
姚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怎么不知羞的跟个晚辈说这些?
她懊恼不已,接下来的时间,每每看春花笑得贼兮兮的,她只能红着脸儿快快走人。
善工坊那里,常以彻得知甘棠生病的消息,忙碌一阵后就急急坐上马车,拿了亲自熬煮的药膳来白水村探病,还带了模样娇贵的小蜜桃,这是他派人从城里买来的,价钱忒贵,一袋六颗。
甘棠如今情事开窍,也懂得常以彻的情意,但她接受不得,于是谨慎的斟酌字眼,不想伤到他的心。
「谢谢你,不过山里水果怎么摘都有,你不要花冤枉钱,还有,大娘是大夫,把我身体顾得极好,你不用带药膳来,还有……我还是叫你少东家吧,外面有人传说我们可能会成为一对儿,可这不是事实,我只将少东家视为哥哥,既然外面有那样的传言,我还是换个称谓别人就不会再乱说了。」
她一句句说得诚恳,常以彻却听得心闷,她透露的意思他明白,叫得生分是因为她对他并没有任何想法,至少男女感情是没有的。
片刻之后,常以彻告辞离开,上马车时他看到宋钧跟他挥挥手,黑眸里颇有深意的微笑时,突然心有所感,脱口而出,「你跟棠儿是不是——」
「我们两情相悦。」宋钧没打算隐瞒,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就绝不允许任何男子对甘棠起心思。
她是他的,这一生只有她能当他的妻。
常以彻咽下梗在喉间的苦涩,想说恭喜,想道祝福,但他发现自己的喉咙乾涩得吐不出字来,只能拱手放下帘子,再敲敲车壁,示意车夫离开。
这一天,宋钧就守着甘棠,小俩口黏得紧,一对上眼就笑,手会偷偷牵着,见到人才赶忙放开,以为外面没人时,甘棠还会亲宋钧的脸颊一下,宋钧则直接在甘棠额上印了一吻。
姚氏偷偷观察着,见两人都有分寸,因此放了心,就没再盯着。
春花更是尽量不在他们视线里出现,就连吃饭时也想着该怎么让他们独处,因此很努力在帮两人制造孤男寡女的状态。
「棠儿风寒没好,还是自己在屋里吃好了,免得传染给我们。喔,还有,上回大娘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房间吗?反正大宅空房那么多,我正好搬了,免得被棠儿传染了风寒。大娘你说好不好?」她朝姚氏挑挑眉。
姚氏点头,「好啊,大娘待会儿就带你去看看房间,不过这样棠儿一人吃饭也太孤单了,钧儿你就陪着她好了。」
「好。」
于是,宋钧明正言顺的在甘棠屋里照顾她,闲杂人等自动回避。
但春花有点儿好奇,在药房熬药时忍不住问姚氏,「大娘不会是想一个月后来个双喜临门吧?如果你儿子照顾棠儿照顾到床上去……噢,大娘怎么打人?」
「钧儿有分寸的,谁叫你胡说。」姚氏瞪她一眼。
春花吐吐舌头,心里默默吐槽,你都腾了房间跟床,甘棠又是娇艳动人的小姑娘,宋钧不会想吃乾抹净?是男人都会的好吗!
好在姚氏没有读心术,不然,春花肯定要再被打几下。
但宋钧是真的有分寸,只是这个分寸并不在情人间的亲密举止,而是在甘棠的吃食上。
时间已经来到夏天的尾巴,但天气还是炎热,宋钧不愿在屋里摆冰盆,甘棠的风寒才刚好,他只是将窗户打开,让凉风自然进来,一边替心上人打扇子。
「钧哥哥,棠儿真的好想吃冰,冰镇的西瓜也好,凉水也好……」甘棠一样样念下来,宋钧没任何反应,她只能哀怨的再瞥他一眼,看着桌上的一盘水果,「冰葡萄也好。」
「好,两颗。」他说。
还算颗?她很快吃完两颗,蹶着红唇,清灵的眼眸很哀怨又萌萌的像院里的小白兔。
宋钧一看就心软了,「再一颗,但凉水想都不要想。」
她点头,清澈如水的眼眸盈满笑意。
他失笑摇头,将盘子又递到她眼前,就见她小手往前一抓,很快的放入口中,脸颊顿时鼓了一边。
他眼睛半眯,看了盘子,竟是一把抓了两颗。
小姑娘偷偷吃了两颗,狡黠含笑的模样就像一只悄悄伸出爪子的小猫儿,得意洋洋的在跟他挑衅。
「调皮。」他伸手轻掐她的鼻子,再递了盘子给她吐子。
窗户外头,一个身影悄悄出现,是姚氏。
虽然她对儿子的自制力很有信心,但毕竟人生第一次识情识爱,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是情欲上头失控成了脱缰野马该怎么办?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再探第二回。
这会儿她拿着花壶过来,看似浇着廊下挂着的几株兰花,耳朵可是竖直的听着屋里传出来的愉悦笑声,目光也悄悄的看过去。
天气热,因此窗户是全开的,竹帘更是高高卷起,甘棠半坐卧在长榻椅上,巧笑倩兮的仰头看着宋钧,宋钧目光柔和,正揉着她的发。
姚氏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接着就看到甘棠张开双手要求抱抱,宋钧将她揽在怀里说着话,但再也没有其他亲密举动。
姚氏安心了,继续浇着花,看着花壶里浇出来的水幕,嘴角弧度益发加深。
待到接近黄昏时,躺不住的小姑娘让宋钧牵着手,步出房间,跟姚氏及春花说要出去走走。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出宋家大宅,沿着小径散步,丝毫没有发现在一棵松树后方,有一道隐含恶毒的目光盯着他们。
冯雅捷眸光深沉,多么不公平,她回来了,爹娘却叮嘱她躲在家里,别让外人知道,她记得离村时虽是黎明时分,但村人早起,不少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鄙夷不屑,有些人还说了些冷嘲热讽的话,而害得她遭受这些待遇的甘棠却能走在阳光下,小鸟依人的伴在宋钧身边。
会做陶艺了不起吗?会赚钱了不起吗?冯雅捷双手攥紧,告诉自己,没关系,甘棠蹦跷不了多久了。
这几天拜从小就在白水村长大之赐,她要完全的避开村人,暗暗盯着宋家大宅还是很简单的,如今她已有把握怎么将甘棠推给童晓冬了。
再看一眼那对刺眼的璧人,她扭头回家写了封信,请母亲送到镇上交给童晓冬。
「你想做什么?」温氏皱起柳眉。
「放心,娘,我只是想请童少爷帮我带些东西来,爹都不让我出去嘛。」冯雅捷靠着娘亲撒娇,「这世上还是娘对我最好,偷偷让我出门去透透气。我要童少爷带的东西也没什么,不过是些胭脂水粉,女儿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美些,娘不是说要帮我相一门好的亲事吗?」
温氏看着女儿娇娇俏俏的样子,看来是想开了,不再跟宋钧纠缠,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再抬头看看女儿,点点头,转身当信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