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花努力不看向宋钧并用力的炒热气氛下,鲜少喝酒的姚氏也多喝了几杯,有些醉意上来,对着甘棠喃喃的说着话,但因她已经半醉,话又多含在嘴里,春花跟甘棠根本听不出来她说了什么。
倒是内力精湛的宋钧听到母亲酒后吐真言,「棠儿,你做钧儿的媳妇吧,大娘一定会很疼很疼你的……」
宋钧眸光微闪,看到春花跟甘棠攥扶起微醉而行动迟缓的母亲起身时,他走上前,「我来吧。」
他一把将母亲打横抱起,往兰竹院走去,两个小姑娘也跟在他身后,悄悄说着话儿,「你钧哥哥真厉害,大娘像没重量似的。」
「钧哥哥可厉害了,记得你病重的那一晚,我去找你吗?钧哥哥就是这样抱着我飞到你家的,然后又抱着我飞回来,他连喘也没喘一声呢。」
宋钧听着差点没笑出来,小姑娘轻如羽毛,哪有重量。
「什么?你们这算有肌肤之亲了耶,不行,他要娶你以示负责!」春花的声音扬高了些,还带了些不平。
「胡说什么?他是我哥哥呢,而且钧哥哥的妻子一定要厨艺高强,我哪行啊?」甘棠的声音有些沮丧。
这一晚,宋钧破天荒的睡不着了,春花的话在他脑海里转了一遍又一遍,如果要再算到那一晚,他的确该负起责任娶甘棠才是……
不对,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甘棠只当他是哥哥啊!
这么一想,宋钧莫名觉得心口有点闷,就跟前些日子一样,但他依然想不通是何原因。
日子一日日过,甘棠先前在善工坊是固定月领工钱,因她不吝惜的指导,常老板对这看顺眼的准媳妇也不吝啬,薪水一涨再涨,接着还给了她论件计酬的额外工资,这指的是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卖出去的价钱六四分。
如今,善工坊出的陶瓷器极为抢手,营收比过去都要高出两倍,甘棠独特且新颖的陶艺配件大受欢迎,带动了整个工坊的销售,更有其他城市的陶艺坊前来买货,再铺货到自己的陶瓷铺子,以翻倍的价格卖出。
至于春花,她在姚氏这里的活儿很轻松,吃得好睡得也好,很快就养出了一张苹果脸,人看起来更好看了。
但她惧怕宋钧的心却没有少那么一点点,能不对上眼就不对上,吃饭也只看自己的饭碗,菜还是甘棠替她夹的,这种老鼠见到猫的怂样,甘棠跟姚氏都很不厚道的取笑,宋钧则表示无奈。
晚饭收拾过后,春花自动消失在宋钧面前已呈常态了。
「这个月的俸禄,大娘。」甘棠给了银两。
姚氏拿了本子,写下日期跟收下的钱,「这个月伙食费五十文,其他的一样帮你存起来了。」
「大娘……」她不满的蹶起红唇。
「咱们说好的。」姚氏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原本连伙食费都不肯拿,最后还是争执不下后,才勉强从中拿了五十文意思意思。
「女儿家家,日后要许人的,大娘除了这间大宅子,可没办法替你准备嫁妆,还是银子实在,日后有银两傍身,才不会让夫家看不起。」
「我才不嫁人呢,我就跟着大娘和钧哥哥,还有春花。」她指了指还在前院帮忙收拾药材的春花。
「胡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的婚事得先看看记忆能不能恢复,不过你钧哥哥倒是得替他相看相看,都快十八岁,该娶媳妇了。」
姚氏说到这顿觉无力,先前觉得儿子有些开窍,但显然是她太乐观,眼下两个人仍如兄妹相处,什么变化也没有。
她不用力再推一把,就常家一家全体总动员的积极性,甘棠早晚让他们抢去当媳妇。
既然自家儿子不开窍,她就改试探甘棠,女追男隔层纱,甘棠要是开了窍,就不信儿子还能无动于衷,再不行她手里还握有儿子的把柄,下下策就是把那秘密说出来,小子不娶也不行了。
这一晚,甘棠爬了炕,钻进被窝,却是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睡。
而另一张床上的春花,因为没人要她当丫鬟,她乾脆自己找活儿,打扫做饭什么的,能做就做,因此沾床就睡着,还微微打呼呢。
钧哥哥娶媳妇要娶谁好呢?将村里的姑娘都想了一遍,却发现她只喜欢春花……
「棠儿,床上有虫吗?你怎么翻来覆去的,明天不是还有活儿要做吗?」
「把你吵醒了?也好。」甘棠看过去,翻身下了床,挤到她床上,「我跟你说——」
本来还睡意坚强的春花在听懂小姑娘要拉她当嫂子后,差点就吓得滚下床。
「棠儿,你没看过你钧哥哥屠杀野猪的模样吧?眼神充满杀气,浑身是血,手上沾血的刀子一下又一下的狠戳……」春花猛打了个哆嗦,脸色雪白,「娘啊,我怕死了!每回见到他,那血腥画面就会浮现眼前,要我喜欢他?棠儿,你饶了我吧,那可比上天还难。」
见她一副敬谢不敏的神态,还合掌拜托,甘棠忍俊不住的笑出来,「真有那么可怕?」
春花点头如捣蒜,还意有所指的说:「你该庆幸你没有机会见到,他那么疼你。」
甘棠还是觉得有趣,俊美无俦又温柔待她的钧哥哥可是万人迷,在春花眼中却似猛鬼煞星。
但她很快又苦恼起来,除了春花,不管是白水村还是景水镇,她真不觉得有谁能配得上钧哥哥。
可是,大娘说钧哥哥该讨媳妇了,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帮忙,好好的挑一个世上最棒的嫂子,前提是她自己得有一手好厨艺才能替钧哥哥把关。
工坊那边的活儿加上帮大娘晒药材,又陪大娘行医……甘棠一边数着手指头,一边想着如何再挤出时间来学厨艺,却发现糟了个糕,她的时间好像不够用。
小姑娘直到天泛鱼肚白才入睡,至于身旁的春花,早在她念念有词时就沉沉熟睡了。
这一日,久未回到白水村的叶腾文突然派人送封信给宋钧,内容很简单,他受伤了。
前些日子,叶腾文的母亲跟奶奶搬去镇上跟他同住,因此叶腾文不再回白水村,只有宋钧前去镇上时,双方会见个面或喝个茶叙旧。
后来,甘棠在善工坊一鸣惊人,收入大增,叶腾文习惯性拉一车民生物资去给姚氏的情形也没了,但两家的交情未曾减过一分,因此一得到消息,宋钧就往镇上的叶家去了。
叶腾文伤得不轻,大夫说他可能得躺上三个月才能下床。
宋钧知道他两个月前就离开景水镇,没想到,两个月不见,却带着伤回来。
叶腾文的母亲刻意被支开,因而房间里只有虚弱的躺在床上的叶腾文,以及他的父亲叶真。
叶腾文死里逃生,还有心情开玩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叶真没好气瞪他一眼,「要不是有旧部的人及时救援,你这一趟就有去无回了。」
宋钧虽年轻,但家里不能对外说开的事,让他从小就明白了自己肩上担负的重责大任。
当年,曾祖父在众奴仆及侍从护送下逃脱那一场生死厄连后,辗转来到白水村,隐姓埋名在这里生活,看着是落地生根,但深深刻印在骨血里的不甘还是让很多人以各种名义前仆后继的离开白水村,从此再也没回来。
但曾祖父之后的直系男丁却不能这般任性,得等到下一个男丁出生或长大,才能义无反顾的去复仇。
至于女眷,至少姚氏是真不知赵家过往,她甚至不晓得自己嫁的男人根本不姓宋,这些年来,或许曾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但她聪明的从未过问。
而今,就叶真得到的消息,宋钧才知道,原来远在白水村以外,还有不少旧部在无主的状态下悄悄为赵家效命,目标就是要洗清那一年让赵家倒下的天大冤屈,然而他身为这一代的赵家少主,却安稳的躲在这纯朴乡村过着平静的生活。
此时此刻,他更能体会到父亲及大哥为何会坚决离去,因为就连他也想要前去跟大家并肩站在一起……
「你父兄仍然没有消息。」叶真突然开口。
宋钧抿紧薄唇,纵然心里早已有答案,但总是存着一丝希望。
叶真又拍拍他的肩膀,「你父亲离开前一再嘱咐,要你将所有心思皆歇了,好好在白水村生活,成亲生子,让你娘可以含饴弄孙。」
室内一阵沉默,久久,宋钧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双手倏地握拳,定定的看着叶真,「叶伯父,我也想——」
「少主。」叶真突然一板一眼的喊了敬称,且面带恭敬,「奴才知道少主有多么不愿苟且偷安的活下去,但如今你父兄凶多吉少,即便有再多的怨与恨,还望少主在想到自己极可能是赵家最后一滴血脉的分上,把脑中的想法全数忘了,成亲生子,尽传宗接代之责。」
室内一片静悄悄,最后,宋钧离开了,他什么话都没说,一双深不可见底的黑眸是木然的。
反而是叶腾文不忍心,撑着身上的痛楚坐起来,看着父亲,「将心比心,我也无法安心在这里过日子。」
「他再出事,就算赵家旧部真的拼了命洗清当年的天大冤屈,人都不在了,名声恢复了又有何意义?不过博得人间一虚名罢了,百年之后,能记得的有几人?」
父亲语重心长的一席话,让叶腾文也无言以对。
这一日,甘棠陪着姚氏走村行医,绕了大半天,看了三、四个老病患,这才转回白水村。
眼看着天空的云层愈积愈厚,姚氏正在帮居东坡的傅老爹治老寒腿,估计至少还得一个时辰,姚氏便催着甘棠先回去,反正两家也不算离得远,步行不到半个时辰。
「没关系的,大娘,我等你。」
「快走吧,这雨看来只会大不会小,今年春雨原就下得少,夏至也没下过几滴雨,若真来个瓢泼大雨也是好的。」姚氏看了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又说。
「是啊,若不是山里流至村里的白朗河水势一如过往,庄稼用水没问题,村里人都要愁今年是不是个乾旱年了。」傅老爹一辈子下田,自然最在乎田里的事。
姚氏一边在傅老爹腿的几处穴位按了按,一边准备要拿艾条薰一薰,一见棠儿还犹豫着要不要走,朝她挥挥手,「回去吧,钧儿也许到家了,春花可不敢凑上前去备热水的。」
一提到宋钧,小姑娘眼睛顿时就亮了,「那好,我先回去。」
见甘棠脚步轻快的离开,傅老爹笑呵呵的道:「这孩子还真黏宋钧。」
姚氏莞尔一笑,「那是,像初从蛋里孵出的幼鸟,见到的第一个人就视为亲爹娘呢。就连钧儿,我都不知道他发现没有,他对棠儿特别的宠爱也特别的亲近,而小姑娘更是每日都绕着他转,每每看着她的样子,三分天真,三分狡黠,双眸灵动得特别吸引人,我是真心喜欢甘棠,若是成了自己媳妇儿,那也是一桩美事。」
「那你还等什么?棠儿乖巧,宋钧早该娶媳妇了,你不如直接定下来——」
姚氏打断他的话,「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纵然心急,也得看看两人有没有夫妻缘,不能硬凑。」
「也是,当年你跟宋钧的爹……」说到这里,傅老爹就尴尬的闭了口。
姚氏用力眨了眨眼,将要浮现的热泪压在眼底,拿起艾条专心诊治。
甘棠一回到家,就见春花在药房里熬煮药膏,连忙上前要帮忙。
春花挥挥手,「不用了,我做得正顺呢。」
如今药膏销路佳,甘棠自己的事务又多,姚氏就专门训练春花,如今已经有模有样了。
熬药膏要专心,甘棠可不敢在这会儿让春花分心,便先走出去,见宋钧还没回来,难免有些失望。
她等了又等,总觉得过了好久,但其实也才不到半炷香时间,厚厚的云层尚未落下半滴雨。
「钧哥哥怎么还不回来?雨真的要落下来了啊……」她喃喃低语,突然想到什么,眼睛倏地一亮,快步走去因阴天而略显阴暗的厨房,先点亮烛火,接着开始准备晚膳。
春花忙完药膏就来找甘棠,见她面团揉得四不像,正担起袖子要一展手艺,就见到某个高大身影跨步走进来。
春花下意识的拉下袖子要走人,但被甘棠一把拉住,「钧哥哥又不会吃人,你都住在这里多久了,还怕?」
「我心里有阴影啊!你乖,放手啊,你们可以先吃,我刚刚熬膏药时吃了一整盘点心,现在还不饿,先走了喔。」她边说边走,在越过宋钧身边时猛地一点头,权当打过招呼,随即就溜了。
甘棠是又好气又好笑,不懂那么大方洒脱的人怎么也有这么没胆的一面,不对,这等怂样从来只对宋钧。
宋钧也不在意春花的反应,他先净了手,拿起她揉的硬面团准备接手,一边听着甘棠说着他母亲还在替人治脚,要她先回来的事。
他点点头,边揉面团边瞧着她,半认真半开玩笑的道:「你揉这样的面团就能替钧哥哥把关未来的嫂嫂?」
她一听就丧气,头垂得低低的,「我是认真想学的,但真的没太多时间。」下一瞬她又抬起头来,笑了,「现在就教啊,我学。」
宋钧失笑摇头,「真像个孩子,一下难过一下开心,你这样怎么当别人的妻子?」
「所以我只能继续赖着钧哥哥呀。」她还一脸骄傲。
莫名的,宋钧听到这句话心情特别好,他笑容满面的教起甘棠如何包水饺,一步步的擀好面皮,备了肉馅及清水,接着再度洗净手开始包饺子,她也揭了袖子帮忙捣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