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孩在院子里玩耍,一见到儿金金,坐在小机子上挑黄豆的大丫擦擦手迎了出来,她认得儿金金,笑得腼腆,几个流鼻涕的娃儿见有人来也凑了过来,推了门出来,一个两个嘴甜的朝着儿金金喊姨姨。
「金姨是来找我娘的吗?她在后头喂鸡,我去喊她。」大丫是个懂事乖巧的小姑娘,模样清秀,肖娘多一点,转身便要进去。
「这一些山货零嘴,给弟弟妹妹们拿着吃。」儿金金把篮子递过去。
用干净棉布盖着的篮子露一角,里头是艳红欲滴的柿子,大丫很是惊喜,笑容多了两分,道过谢,把篮子提进去,一群小萝卜头见她篮子里有吃的,轰地全跟着跑了。
秦勺很快出来,儿金金篮子里的东西显然都拿出来了,换上了一小块腊肉和两颗鸡蛋。
「妹子也太客气了,人来就好,那些栗子核桃柿子市集里秤斤论两,贵得我连沾手都不敢,你怎么就给了满满一篮呢?」
「不瞒勺姊,这些山果都是我那山头上的出产,不值什么,就让孩子们吃个新鲜。」价钱好,她也没赚头,那是小熊的口粮呢。
「你们还有自家的山头?」这可不得了了,难怪出手都这么大方。
「我夫君是苏家镇人士,分家时良田美宅没我们的分,就分了一块荒地和山头。」这种事无须隐瞒,只要张嘴问都能知道,何况苏家还有个苏和在县城,虽然他们搬来至今还没碰过头,但县城就这么大,也许哪天就撞上了也说不定。
「难怪你们要买房子。」秦勺心里那点的羡慕转眼就不见了,山头说着好听,可山里能有什么,也没听过有人靠山发达了的。
总的来说,这苏家小夫妻也不容易。
秦勺想把儿金金请进屋里坐,她却推辞。
「不了,我是来问勺姊,这附近可有相熟的猎户?我家夫君的义父日前打了几匹狼,送到我这里来,可惜我夫君手无缚鸡之力,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会收拾,想说魏大哥人面广,请他介绍一二。」她一阵瞎说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更能取信于人。「还有家里想盖个书房,可有熟识的泥瓦匠介绍?」
「欸,你还真问对人,我家那个干的是牙人,三教九流,不敢说人面广,朋友倒是不少,妹子也别跟姊客气,等我那冤家回来,我一定帮你问去。」就这点小事,秦勺自然是应下了。
「媳妇要问我什么呢?」
儿金金运气好,还没离开魏家,去替魏老爹抓药的魏万三拎着药包在此时回来了。
儿金金屈膝给魏万三见了礼,还没说话,秦勺已经叽哩呱啦把儿金金的来意重复了一遍。
「我当是什么事,小事一桩,我这两日闲着也是闲着,这就给妹子问去。」他把药包交给自家娘子,吩咐她还是照以往三碗水煎一碗药的分量下去煎药,自己转脚就去拍邻户的门,见那家人的门只是虚掩,也不客气,推着便进了院子。
秦勺也没急着去煎药,把儿金金往家里带。「到屋里坐着,我那冤家会把事办妥的,他虽然看起来不靠谱,正经事倒从没办差过。」
魏家的院子也是一进,一样一明两暗的房子,只是魏家孩子多,除开年纪最小的跟着魏氏夫妻睡,余下四个孩子睡大通铺,敞亮的那间住的是魏老爹和魏老太太,儿金金觉得一家子九口人实在有些挤了。
像是知道儿金金的想法,秦勺有些害羞说道:「家里就靠我那冤家一个人赚钱,爹娘身子都称不上好,我又要顾这么多孩子,实在没办法。」
「勺姊和万三哥感情好,也才有这么多孩子,我还羡慕不来呢。」她笑道。
秦勺又是高兴又有些羞赧,借着去给儿金金倒水,避到后头去,她白水刚端上来,魏万三已经领着两个中年汉子过来,一个膀大腰圆,两道横眉,脸上几条大小不一的疤,看着有些骇人,另外一个矮小许多,短小精干,手脚灵活。
两人看到儿金金一个面貌清灵的妇道人家,都有几分错愕,但也没说什么,他们与魏万三是十几年的邻居,也不会怀疑他介绍什么奇怪的人。
宋猎户大半时间都住在山上,只有冬季为了避寒才会带儿子住到山下的房子来,这回凑巧,他今年下山得晚就被魏万三给逮着了。
「要不,我们边走边谈,两位一块到我家里瞧瞧,也比较容易了解。」她是偷跑出来的,万一苏雪霁回家找不到她,会说她不爱惜身子,可就有得解释了。
「我知道苏家,我也一道。」魏万三想知道儿金金又是找猎户,又是泥瓦匠的,究竟想做什么,也腆着脸要去凑热闹。
人是他找来的,苏秀才买的又是他介绍的宅子,他去看一眼也是应当。
宋猎户却道:「剥个狼皮罢了,苏太太哪时有空就送过来,我也不多收费,只要给我一钱,就给你料理了。」
「好,那我下午就送过去。」
宋猎户颔首,告辞的话也没一声,转头就走了。
这宋猎户是个孤僻性子素来不与人交往,他的院子就在魏家的后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加上魏万三又是个自来熟的人,就算你不理他,他也能找到话跟你说,通篇还不带冷场,你甩脸子,他当没看到,宋猎户就这么牛皮糖似的被黏上了。
说也奇怪,虽说不喜魏万三这个人,每年他下山又不忘替魏家孩子带点东西下来,过年秦勺也从来不忘叫上宋猎户过来吃饭。
儿金金也不觉得被冒犯什么,是谁规定接人家生意就要低声下气的,他有脾气个性表示他本事高本领大,傲得起。
魏万三见儿金金没有什么不高兴,也不是那种夹枪带棒的人,心想依苏秀才的为人,能让他聘为妻的女子又会差哪去?就像他家里那个母老虎,凶归凶,还是替他生了小子、丫头,孝顺爹娘,他这不也是眼光好吗?
他沾沾自喜的听着儿金金和泥瓦匠边走边谈,很快达成协议,一天一人二十文工钱,管一顿饭,泥瓦匠答应得很爽快,在看过苏家的竹林后答应明日寻齐人手就开工,当然他也看到了那些大石块,诧异之余保证能盖上坚固又实在的竹屋。
儿金金进门的时候才想到被她「忘」在家里的小熊,找来找去,四处没看到它的影子,也幸好它乖觉的知道要躲起来,否则这么多人,它只要随便出来探个头,就够惊吓的了。
家里有人出入的这些天,她得把仓库的门锁好,别让它随意出来溜达,免得生事。
「老李,要不我也来打个下手吧?」魏万三对开给泥瓦匠的工钱很是心动,他可怜兮兮的说:「好贴补家用。」
「粗活你行吗?」就算魏万三看起来不是那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但到底牙人的活儿不像泥瓦匠那么辛苦,也难怪儿金金有此一问。
「我怎么不行了?」男人最怕被人说不行,本来有几分愠怒的声音很快又降了下去,他搓着手。「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都吊书袋到这分上了,「我答应没用,魏大哥要问大师傅,看他请不请你?」
泥瓦匠头倒是点得快,「就你吧,不过你最近牙行那边不忙吗?」
很显然,魏万三这打零工也不是头一遭。
「这不是要近腊月了,谁还看宅子?天天在牙行打苍蝇拍蚊子闲嗑牙也不是个事。」魏万三语调里都是哀怨。
媳妇说了,要过年了,孩子做新衣、新鞋,爹娘也得裁个两身衣服吧?孝敬的红包呢?
初二回娘家的年礼,她那些侄女、侄子可都眼睁睁等着她的红包,所以也得给个意思意思吧?牙行的上司长官不用送礼吗?林林总总的花销听得他头都大了,这不就想着挣一文是一文吗?
儿金金觉得秦勺好手段,把魏万三降得服服贴贴的,还一句怨言都没有。
泥瓦匠去找人手,风风火火的走人了,魏万三要走之前却让儿金金给留住,「魏大哥,我这里有些挑拣果实的活儿,你家大丫和虎子明日过来帮我一下,半天五文钱,要是过了午就跟你一道在这里吃饭,你觉得可行吗?」
大丫是魏家大女儿,虎子是弟弟,分类这种简单活儿,只要细心,没什么难的。
「行,我明日来上工,顺道带他们一道过来……不过妹子你是真的缺人手吗?」魏万三一脸喜色,不过他也不是那种受了人家好意不问缘由的人。
她莫非是同情他家累沉重,特意留活儿给他的孩子们赚点小钱贴补家用?
儿金金也不解释,她是存了帮衬一把的心没错,她直接把魏万三带到厨房外的棚子下,指着堆积如山的栗子核桃柿子野果。
「这些都是我山中的出产,野鸟小兽吃剩的,打坏的,我想着要把它们挑拣出来,却错不开手,要是继续放下去,坏了就可惜浪费了。」
她方才心念意动,用神识把放在灵境里的栗子核桃柿子野果都搬出来放在这里,证明她是真的有活儿要给魏家的孩子们做,而不是没事找事。
魏万三这才信了。
回家一提,别说魏家人有多高兴了,要知道魏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虽然魏万三当牙人抽成多,官牙里也竞争得很,但耐不住魏家人口多啊,现在能靠自己的能力获得金钱,对大丫和虎子来说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这晚,秦勺一家子早早就睡了,明日可得早起呵。
*
这头的儿金金送走了魏万三,眼看要中午了,她赶紧去做午饭。
鸭肉营养丰富,最适合秋冬季节,她烧了芋头鸭煲,放上核桃、栗子,味道更加浓郁香醇,又炖了莲藕排骨汤,排骨肉嘴一抿就掉,莲藕清脆带甜,又烤了两层肉,配上碎洋葱和胡萝卜,加上几丸洒了芝麻粒的大白米饭,想想不能只有肉没有菜,又炒了鹿耳韭搭成白米饭的配菜,琢磨了下,把饭食都放进食盒里。
她打算给她的太白哥哥送饭,然后她还想回娘家一趟,搬到县城都好几日了,还没知会家里人,况且她已经答应猎户下午要把野狼带过去,要是时间赶得上,荒山上的地还得再洒一遍河泥和腐叶,也还得翻一遍土,想想,她要做的事情还真多。
儿金金是知道县衙在哪里的,说是要给小值房的苏秀才送饭,便有人指着小侧门让她往里头去,毕竟是头一遭来,不懂门道,还在斟酌着要从哪条路拐道时,从里头出来,欲与同僚去用饭的丁朱华眼尖看到了她。
「弟妹!」
「丁大哥。」她见了礼。
「这是来给霁兄弟送饭?有娘子的人就是不一样,夫妻俩的感情可真甜蜜。」丁朱华感叹的说道,有媳妇和没媳妇的人差得真多啊。「你从这门进去,过了院子便是吏房了。」
她道了声谢,便往里头去。
丁朱华本来要走开,却喊住儿金金。「我领你进去吧。」
「那就有劳了。」
丁朱华打发了同僚,就引着人往里头去。
小值房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苏雪霁埋首在成叠的文案里,他在摊开的纸卷上不知写些什么,小值房的位置不是太好,即便身上穿的是她买回来的细棉袄,从四处灌进来的风使得他本来就细瘦的身子看起来越发伶仃了。
近日没怎么出太阳,只一个劲的刮风,这小值房四处通风,冷厅厅的,条件那么差,她之前还没给他买袄子、皮靴的时候,他那瘦身板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起来那些野狼皮要是剥下来,还是先得紧着替他做一件连帽的斗篷才可以。
「霁兄弟,你看谁给你送饭来了?」丁朱华的大嗓门一嚷,苏雪霁立即抬起头看见儿金金。
他放下手中的笔,匆匆擦了手。「你怎么来了?我正想把手头的文案誊抄出来就回家给你煮汤药的。」
「你瞧我都能起来做家事,给你送饭,汤药可以停了。」她提了提手中的食盒,一脸的饶了我吧。
苏雪霁去摸儿金金的手,是他摸习惯的那种温热柔软,不由得松了口气,她那伤势太骇人,当日受伤的下半夜就发起低烧,他连夜去找大夫,熬了药让她喝下,这才缓解不少,她的坚强让苏雪霁自叹弗如,不喊痛,不哭诉,她都没有想过要倚赖别人吗?譬如他?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看得出来她睡得很不好,直到他把她抱在怀里,轻软哄骗,她忽然低语,「太白哥哥……唱歌给灵灵听好吗?」
他呆滞了很久,拍着她,慢慢哼起了一首小调……
歌未哼完,她就睡着了,气息均匀,神情宁静安谧。
那一夜,苏雪霁就这样抱着她一夜,连翻身都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