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郭菀央点头,郭蔓青就跳上了马车,大声喝道:“出发!”
郭菀央慌忙也跳上去。茱萸还要跳上来,郭菀央疾声说道:“你随着另一辆马车上来罢……人上来多了,影响速度!”
郭安早就在驾座上坐定,当下就出发。
郭菀央看见车里,一个丫鬟抱着郭撬刈牛娑际抢岷邸9已胪迪崂锷艘谎郏挥屑揭煅亩鳎闪艘豢谄娜此婕闯亮讼氯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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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菀央一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随即很快就醒悟过来,几乎要跳起来!
压住了所有的震惊,低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郭蔓青将脸上蒙面的纱巾卷了起来,沙哑着嗓子说道:“在座位下面。两个人。”
声音很轻,但是这句话,简直就不下于一个惊雷!
马车辚辚,从大街上碾压而过,也在郭菀央的心中碾压而过!
深深的吸气,说道:“是他们?”
郭蔓青点头,说道:“是他们。”
郭菀央没有说什么,眼泪却不由就冒出来了。手放在郭撬氐氖稚稀9嘤纸址旁诠已氲氖稚稀�
郭菀央的心砰砰乱跳了。好久才说道:“这么做……你们想过没有,有个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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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很快就到了城门附近。城门口的将军士兵,本来还是要来罗唣的,但是见了皇帝的手书,却是迅捷无比,马上就开了城门!
郭安回过头,低声说道:“三位小姐,后面有马缀着我们。”
郭蔓青问道:“能甩了吗?”
郭安低声说道:“现在缀着我们的,肯定是皇上的人。如果现在将他们甩了,三位小姐的嫌疑就洗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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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间,三清观已经遥遥在望。郭蔓青急切道:“到了三清观,人多眼杂,谁也不晓得哪些是锦衣卫……那就更难!世子殿下有哮喘……”
郭菀央咬牙,说道:“我能想办法对付他们,可是那样就要拖延一点时间……六姐姐的身子,却是耽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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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菀央点头,对郭安说道:“郭安叔叔,请您发力,废了一条马腿!”
郭安点头,伸手抓起一块木片,对准马后腿打了过去。那马长嘶一声,一条腿吃不住力气,就跪了下来。
马车骤然停顿。
郭菀央大声喝道:“马车怎么停下来了?”
郭菀央也不再说话,跳下马车,对郭安说道:“郭安叔叔,你力气大,现在也顾不得避嫌了,你抱着六姐姐先往三清观那边跑……我去后面拦马,借马!”
说着话,就迎着那马蹄的方向,飞奔而去。
后面的两个锦衣卫接了任务,原本就是远远的跟着。皇帝吩咐了,不管如何,面子总是要给郭七小姐的。
虽然不知皇帝为什么要这么给郭七小姐面子,但是皇帝的话总是要听的。皇帝既然看重这个郭七小姐,那么就谁也不知道这位小姐将来会走到怎样一个地步。现在不与她交恶,总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说是也不是?
只是没有想到,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下来了。
然后就看见一个姑娘,跌跌撞撞的往这边冲过来了。
眼睛尖利的那个,很快就辨认出来,面前这个道姑打扮的女子,就是皇帝非常看重的郭七小姐。不过现在的郭七小姐,头发散乱,神色惊慌,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应该有的风范。
她的声音嘶哑:“两位请停一下……借马!借马用一下!”
两个锦衣卫对望了一眼,都是有些尴尬。自己这是在跟踪人家呢,可是现在人家居然迎上来要马了,一时半会竟然反应不过来。
郭菀央手指着前面:“请帮忙……我们拉车的马不对劲了!你们帮忙先将我两位姐姐送上去……我随后就来!”
两个锦衣卫看着面前正往前跑的人。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女子在道路上跌跌撞撞的跑,只是脚步踉跄,速度自然也不快。
看着面前郭七小姐的惶急,两人对望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好!”策马上前,经过马车边上的时候,还往马车里面看了一眼。
马车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
两人随即掠过马车,往前面冲。一人接住抱起一个女子,就往山道上策马而去。
郭菀央跟在后面,可是两条腿的毕竟及不上四条腿的,才追到马车边上,前面的马儿就不见人影了。
郭菀央看了一下四周,然后打开了马车的车帘。
马车的座位被掀开,两个人钻了出来。郭家这辆马车,却是特意设计过的,座位底下看着没有空间,其实却能藏人,而且还一口气藏了两个人。
一个胖子一个瘦子。
瘦子其实不瘦,只不过与胖子一比较,就显得太过瘦削了。那胖子还在呼呼的喘气,瘦子急忙捶背,低声说道:“兄长好生忍着些。”
郭菀央看着面前的少年。雨过天青底色银线挑绣鸾凤衔瑞草凌云纹的褂子已经沾满灰尘,头发散乱上面的冠带也已经不知去向,只是尽管这样,局促在小小的马车当中,依然不能掩饰少年身上的锋芒。
数年未曾相见,今朝终于重逢,只是两人却没有多余的话,郭菀央只问了一句:“你与自己的人约定好了吗?能保证安全离开?”
不错,马车里藏着的人,就是朱高炽朱高煦兄弟。
燕王府与京师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两兄弟已经成了朱允炆要挟燕王府的工具。
正是因为这两兄弟打算离开京师,才会引来京师之内,大白天就关闭城门戒严。
也正是因为这两兄弟打算离开京师,所以才会有郭撬爻远疽┍乒已肭笾煸蕿煽胖隆�
朱高煦点了点头,说道:“已经约好了……”
郭菀央凝视着朱高煦,也没有多余的话,只说道:“既然这样,你好歹小心一些。”
朱高煦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正说话的功夫,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类似鸟鸣的呼哨。虽然很类似鸟鸣,郭菀央还是辨别出来了。脸色一变,沉声说道:“你们先躲回马车里……”
却看见朱高炽拿出一个哨子,轻轻的吹了一下,竟然也是一声脆脆的鸟鸣。朱高煦跳下了马车,又转身将朱高炽扶了下来。
就看见树丛之中,两个穿着绿色衣服的人影出现了,迅疾上前,跪倒,低声说道:“马儿就在前面小庙里,不敢停留在这里……请两位公子跟着小人走。”
朱高炽点了点头,对郭菀央说道:“郭小姐,今天之情,来日定将重报。只是今天却是不能不分别了,请郭小姐还是小心一些。”
郭菀央点头,说道:“祝两位公子一路顺风……”
朱高炽就大步随着两个从人去了。朱高煦也跟着去了。
郭菀央就扶着车厢看。
却见朱高煦突然转身,大步向郭菀央走过来。郭菀央怔了一怔,却见朱高煦伸手,用力的……将郭菀央抱住。
男子的呼吸钻进了郭菀央的鼻孔。
几年过去,朱高煦已经长成男子汉,而郭菀央的身子,也已经开始发育了。郭菀央的身子贴着朱高煦的身子,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味道,让郭菀央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一瞬之间,头脑竟然有几分迷糊了。
郭菀央有些贪恋的吮吸着男子的味道,一瞬之间,几乎想让这一片刻天长地久。
只是郭菀央到底是头脑清楚的人,朱高煦也是。
郭菀央将朱高煦的推开,而朱高煦也将郭菀央的身子给放开。
朱高煦的手,在郭菀央的脸颊上滑过……少女的肌肤还算细嫩,而少年的手指却已经异常粗糙。
冰凉的手指触着冰凉的肌肤,带来了一种轻微的颤栗。这种颤栗以指尖为原点,引起了两颗心的共鸣。
数年未曾相见,再见却又是离别。
没有泪眼,也没有无语凝咽。
两人的神情都是异常的平静。片刻之后,朱高煦才说道:“对不起。”
“没有什么。”郭菀央微微摇头,很多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却只能催促道:“你快走。”
“我就走。”朱高煦点头,却又说道,“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我已经答应了你六姐姐……”
郭菀央的心蓦然一缩。身子微微颤了颤,说道:“说了什么?”
朱高煦声音有几分嘶哑:“只要她能想办法将我们弄出城,那么……我的妻子就是她。我们兄弟被锦衣卫追得急,却走错了路,进了你家的后园。她将我们藏起来。”
“你的妻子就是她……”
郭菀央喃喃自语了一句,片刻之后才展颜笑道:“你这是应该的。毕竟姐姐为你……连毒药都敢吃。你若是负了她,却叫我怎么看你?”
朱高煦看着郭菀央,片刻之后才说道:“可是……”
郭菀央微笑说道:“你快点走。我是你手下的妻子,你别弄错了,君夺臣妻,那是要让下属们心寒的。”
朱高煦也笑起来,说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
郭菀央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脱下鞋子,将里面的银票全数都取出来,说道:“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朱高煦也不问,当下接过收起,说道:“我走了。”再也没有第二句话。
转身,朱高煦远去了。他的步履很稳健,只是他的身子还是微微有些颤抖。
郭菀央看着朱高煦远去,转身就追上前往清风观的小道。她的脚步也很稳健,只是肩膀还是微微有些颤抖。
上了清风观,却见两个小道童就守在门口,都是认识郭菀央的。见气喘吁吁的郭菀央,就疾声说道:“七小姐你怎么现在才来……”
郭菀央心中咯噔了一下,疾声说道:“如何?”
其中一个小道童,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方才师父说似乎很不好……”
郭菀央脸色一白,哑声问道:“她们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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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蔓青正在给她喂药,只是实在喂不进去,见郭菀央来,郭蔓青的声音就带着哭腔:“喂一口,她就吐一口!”
郭蔓青使劲的将她的手抓住,含着眼泪说道:“求求你,不要吐了……再吐出来,你就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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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蔓青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哭道:“你不要死!”
好不容易吐完了,郭撬卣獠耪隹搜劬Α:档溃骸笆瞧呙妹妹础榭鋈绾瘟恕�
郭菀央在床沿坐下,接过郭撬厥种械囊┩耄魃档溃骸拔也桓嫠吣悖∧阋罟矗阕约旱茸趴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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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菀央吩咐郭蔓青:“我们一起将她的身子压住……不能再让她乱动,不能再吐了!”
郭蔓青也狠下心来,将郭撬厮浪姥棺 9素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居然没有再痉挛了。
郭菀央用汤匙将郭撬氐难拦厍丝纸豢谝└瓜氯ァ�
一边喂药,一边淡淡的说话:“你如果死了,你要的男人,我就接手了。你如果活着,你要的男人……我也没法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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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菀央淡淡笑了下。片刻之后才说道:“所以你必须吃药,不能吐出来,所以你必须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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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菀央笑了起来,眼泪却落在药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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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蔓青也笑起来,眼泪都落在郭撬氐纳碜由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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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初给自己下的毒药太狠,身子整个都淘虚了。其他地方倒还勉强可以,眼睛却是受损严重,几乎失明了。
郭撬厣碜雍昧艘恍┲螅饺私素送回了家。郭蔓青也回了家住下来。郭菀央也回了几次家。郭莲珠也经常回家。郭琅也跑过来几次。一群姐妹倒是经常在家碰面了,竟然真的成了最好的姐妹。
这是郭菀央之前再也想不到的。不想一家人竟然在这件事上心心相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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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菀央微微一笑,片刻之后才说道:“相信我的眼光,断然是不会错的。我们郭家……不会错的。”
燕王府召集了附近几个王府,打着“靖难”的旗号,毕竟是造反了。得到造反的消息,郭菀央等人松了一口气,这个消息至少说明,朱高煦兄弟二人是平安到了燕地了。
否则燕王府也不能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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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菀央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祖父他会尽心竭力作战的,但是祖父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会跟不上,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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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郭英,就是郭撬氐母盖滓苍诰凶鍪拢懿簧闲拿矗�
听郭菀央这样一说,郭蔓青的眼睛就是一亮,片刻之后才问道:“你是说,祖父这个主帅做不久了么?”
郭菀央微微点头,其余的话却是不说了。转过头,对郭琅说道:“接下来二姐姐要多管事儿了……如果能操作的话,还有很多东西要搬运的。”
郭琅点了点头,说道:“你只放心。这些年生意做下来,路子早就门儿清了,一点儿风声也不会漏的,东西都能准时到位。”
北方到底缺粮食,燕王府那边人是招来了,但是人口多了,军粮就难以解决。所以郭琅这一阵就专门做粮食生意。通过专门的渠道送到北方。
郭菀央摇头,说道:“现在正是战时,当初的道路不见得管用了,不能走陆路。”
郭琅诧异道:“不能走陆路?难不成走运河?”
郭菀央摇头,说道:“最安全的路是走海路。靠海边走,找平稳一点的船只,应该没问题的。”
郭琅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去派人找一下船只。话说这些年来都行海禁,公开的船只都没了,只能找走私船儿。只是海上……到底怕风浪呢……”
郭菀央微笑道:“你放心,走私的船儿比朝廷的船儿不知要利索多少。日本吕宋都跑的,多少大风浪也都经历过来了,难道还怕近海这么一点子路?”
郭琅笑了一下,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放下一半心思。你毕竟在民间呆过一段日子,知道的倒是比我们多得多。”
郭菀央道:“但是到底要小心一些。”
姐妹又说了一阵私房话,就各自散去。郭菀央回到道观,却见道姑师父就在门口等着了,见郭菀央前来,急忙迎上来,说道:“你怎么家去了这么多时辰……”说着话,嘴巴就往郭菀央的云房里努了一努。
郭菀央略怔了怔,说道:“您是说……来人了?”眼睛往四周看去,果然注意到影影幢幢的侍卫身影。
师父轻声说道:“宫里。也不要人伺候,脸阴阴的,看起来很不好,就等着你回来呢。”
郭菀央点了点头,推门进去。
房间里果然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门站着,郭菀央只看见一个无比萧瑟的背影。听见后面声音,也不回头,只说道:“你……回来了?”
郭菀央心中有几分歉然,当下沉声回答道:“回来了……见过皇上。”当下行礼。
朱允炆声音沉沉的:“你回来了,你是不是知道朕要前来,所以故意避回家去?”
郭菀央怔住,片刻之后才涩然说道:“皇上……您这话从何说起。”
朱允炆猛然转身,盯着郭菀央说道:“你很欢喜,是也不是?你一直叫朕对诸王忍耐一些放开一些,说是忍让一些他们就说不定不会反……现在朕受挫了,天下大乱了,你很欢喜了是不是?”他额头的青筋条条绽出,面色灰白,脸上的神态,竟然是说不出的惨厉。
郭菀央急忙跪下,说道:“陛下这话从何而来?臣断断没有幸灾乐祸的道理。”心中到底掠过一丝歉然了。
是的,自己的确曾努力调停中央与地方之间的关系。但是调停无果之后,自己就果断的住手,转而专心专意为燕王府做事……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自己知道燕王府是最后的胜利者,不是么?
面前这个君王,曾经怀疑过自己,曾经虐待过自己,可是……毕竟是自己愧对于他在先。
因此郭菀央的声音也终于生涩了。
朱允炆伸手,抓住了郭菀央的双肩,将郭菀央提了起来。“你说……今天的事儿,朕是不是罪有应得?”
郭菀央知道,定然是祖父大败了。而大明能征善战的将军,已经被先帝朱元璋杀得差不多了。
皇帝手中竟然无人可用了!
“皇上……”郭菀央沉默了片刻,说道,“女臣的祖父,年纪到底老迈,已经不适合再征战了。好在大明朝人才济济,青年将军也有不少,输了这一阵并无大碍,只要后面能选对人,定然能反败为胜。天下之战,到底是道义的战争,叛军……总不能长久。历朝历代以来,还未曾听说有叛逆之臣获胜的。”
郭菀央这话纯粹是敷衍,但是朱允炆却听不出来。因为这说辞与朝廷上臣子们的说辞也是大同小异。
沉思了片刻,问道:“朕想要用李景隆代替你的祖父,你以为如何?”
李景隆?熟悉历史的郭菀央,自然知道这厮在靖难之役之中扮演的是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打了败仗且不说,转头就投降,将朱允炆给卖了。
当下不假思索就摇头,说道:“皇上……臣却觉得,李将军暂时还不能独当一面……”
朱允炆片刻之后才说道:“只是现在无人可用,如之奈何?”
郭菀央垂头说道:“女臣对这些却是不知。”
朱允炆苦笑说道:“朕到底是忘形了,朕却是忘记了,你是燕王家的媳妇,到底要避嫌的。”
郭菀央低声说道:“多谢陛下体谅。”
心中却是油然而生一种同情之意。皇帝这是疾病乱投医了。
可是疾病乱投医就有用了么?
朱允炆笑了笑,说道:“前些年也是委屈了你……算了,不说了,将你的澄泥砚台拿出来,朕在你这里练一会字。”
郭菀央忙答应了,取出了一方澄泥砚,又取出一支徽墨,细细磨了。在桌案上铺开了一层羊毛毡,再铺上宣城纸,又送上了一支小羊毫。
朱允炆提笔,蘸满了墨汁,写了两行大字“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字字郁结,那字都在纸上结成一团了。
朱允炆写完两行,又从头写了这两行字。写完四句,一张纸也给他画完了,郭菀央又急忙送上一张纸。
朱允炆一口气画了十七八张纸,才将毛笔扔掉,颓然坐倒,说道:“将这些字儿都拿去烧掉罢。”
郭菀央急忙答应了。看着郭菀央细心的烧着那些字纸,朱允炆就站在郭菀央的身后,悠悠然说道:“做皇帝怎么就这么难呢?想要发牢骚抱怨一番诉苦一番都找不到地儿,在纸上发泄一番还得找个清静地方,发泄完了还得烧掉不能给人看见……”
郭菀央的心中酸酸楚楚的,说道:“皇上!”
朱允炆蓦然说道:“朕将皇位给抛了好不好?”
郭菀央吓了一大跳,随即心中一喜,正在心中琢磨着措辞,却听见朱允炆微微苦笑的声音:“算了,你也不要说了,朕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做官倒是可以致仕辞官不做的,做皇帝朕却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条……”
郭菀央心中惨然,说道:“皇上,何必如此灰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朱允炆哈哈大笑,说道:“不灰心,不灰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话朕听说过……”
哈哈笑着,摇摇晃晃就往外面去了。隐藏在暗处的无数侍卫,急忙跟上。
郭菀央看着朱允炆的背影,怔怔的落下泪来。只是她毕竟是一个成年人了,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情感。
所以她站着,没有任何行动。
看朱允炆越行越远。
虽然身居道观之中,但是下面的消息还是一个一个的传来。也许是因为郭菀央在其中插了一把手的原因,整个天下的形势,比原先的历史发展得更快。或者说,朱允炆的形势恶化得更快。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李景隆就将皇帝给他的三十万大军给败光了!
朱允炆又来到道观,拿着郭菀央的毛笔写了整整半个时辰的字,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很多次穿越之后,郭菀央还记得那天的情景。
兵,已经到了南京城下。南京城已经成了一座围城,城破已经是早晚的问题。
听着城外传来的消息,郭菀央也不知是喜是悲。却见皇帝的贴身太监带了皇帝的命令,前来召唤郭菀央:“皇上宣郭七小姐进宫。”
听完这个吩咐,茱萸的脸色变得煞白。郭菀央含笑招呼小福子:“皇上召唤进宫,福公公可知道是什么事情么?”
小福子苦笑说道:“或者是因为国事吧,皇上的心情很不好。”
茱萸低声说道:“我们小姐身子不舒服……”
郭菀央拍了拍茱萸的小手,说道:“皇上召见,怎么能推脱。”看了一下四周,说道:“这里到底是道观,平常少有人才,要么你先回武定侯府邸里去。”
茱萸低声说道:“可是小姐你进宫……”
郭菀央微笑说道:“事情未必不可为,你却放心。”
小福子连连点头,说道:“叛军到底是叛军,暂时围城也不见得有事儿……”
茱萸当下看着郭菀央,好久才点头。郭菀央就跟着小福子去了。
茱萸最担心的,就是朱允炆拿着郭菀央做人质。虽然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明面上郭菀央已经算是出家了,与张辅再也无有关系。但是只要稍稍动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张辅那次曾经冒死进宫,就足以说明郭菀央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而燕军这一路势如破竹南下,有两个人立下绝大功勋。一个是张辅的父亲张玉,为了救燕王甚至送了自己的性命。还有一个就是朱高煦,这个年轻的王子,在这一路战争之中展现了他的军事天才。如果说没有朱高煦,燕王府的军队进展绝对不会有这么快。
而张辅正是朱高煦的心腹。
如果拿着郭菀央做人质,别的且不说,张辅定然心神大乱。而为了抚慰功臣,朱棣肯定要考虑张辅的感受。为了让心腹不寒心,朱高煦也肯定要考虑张辅的心情。
所以……拿郭菀央做人质,不是不可能。
所以茱萸的脸色变了。所以郭菀央安排茱萸赶紧回武定侯府。城破之时定然有大乱,一个女孩子家在道观里毕竟不安全。
然而关于自己,郭菀央却没有想到很多。不知为什么,在目睹了朱允炆的脆弱之后,郭菀央对朱允炆……有了更多的歉疚与同情。
当下进了皇宫。一路之间,见家家闭户,路上少有行人。偶尔有人行走,都是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神色。
进宫,小福子径直将郭菀央带到御书房。才在门外站定,就听见里面声音:“可是小福子带着郭七小姐到了?”
小福子连忙回话,带着郭菀央进门。郭菀央进门,却怔住了。
里面不单单只有朱允炆,还有别人。这个别人,不是臣子,却是马氏,当初郭菀央的仇人,几乎将郭菀央至于死地的。手中牵着一个孩子,面上露出凄苦之色。而那大约只有三岁的孩子,却是一脸好奇,眼睛咕噜咕噜的看着四周,然后落在郭菀央的脸上。
郭菀央知道,这个孩子,就是马氏与皇帝的儿子,皇太子朱文奎了。见到这个架势,心倒是放下来,如果要软禁自己做人质,是没有必要将皇太子带出来的。
郭菀央上前见过皇帝,见过皇后,又见过年幼的太子。朱允炆疲惫的挥手,说道:“也罢了……郭七小姐,今日叫你过来,是有要事相托。”
郭菀央吃了一惊,说道:“皇上这话从何说起?”
朱允炆默然片刻,才说道:“你也不用惺惺作态。我也知道,这城是保不住了。即便保住了南京城,半壁江山落入叛军之手,朕也无颜去面对皇祖父。今天此来,却是因为知道郭七小姐与张家有婚姻之约,关系不同寻常……所以想……”
马氏看着郭菀央,盈盈跪倒,又吩咐朱文奎跪下,说道:“郭七小姐,本宫也知道,当初有对不起郭七小姐的地方……”
郭菀央大惊,说道:“皇后娘娘,您焉能如此?”连忙也跪下了,说道:“如此,却是逼小女子自杀谢罪了。”
马氏抬起眼睛,看着郭菀央,含泪说道:“郭七小姐切莫如此,今天本宫还是皇后,明天多半就不是了。今天文奎还是太子,明天却多半不是了……所以所谓的上下尊卑,都没必要遵守了……今天乃是求郭七小姐一件事儿……”
郭菀央心中明白,看着马氏却说道:“皇后但请放心,燕王府所打的旗号,乃是‘清君侧’‘靖难’。皇上乃天下之主,皇后乃天下之母,即便是燕王,也不能轻侮。”
马氏凄然笑道:“郭菀央,你这话……只能哄哄不懂事的孩子呢,你……的见识,超过一般的朝臣,你却与本宫说这样的话,不是敷衍么?你是知道本宫相托之事太过艰难,所以不愿意是么?”
郭菀央沉声说道:“皇后……先皇后临终之时,我曾经答应过先皇后,如果真的有万一,我愿意保住皇上的性命……即便送出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保住朱允炆的性命,郭菀央自忖可以做到。毕竟自己有大恩与朱棣,而朱棣对功臣向来是不吝赏赐的,与他的父亲大不相同。即便让朱棣知道自己保护朱允炆这一事实,估计对郭家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朱文奎眨巴眨巴大眼睛,说道:“郭七小姐,母后说你很厉害,难道你真的很厉害?”
郭菀央苦笑说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是开玩笑的。”
朱允炆悠悠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们都起来。一群人跪倒在地上,成什么样子?”
又对郭菀央说道:“你当初说有万一就能保住我性命……难不成你当初与先皇后就料到今日的局面?”
郭菀央点点头,说道:“几年前开始,我就吩咐丫鬟帮忙打理生意,其中……甚至有海外走私生意。”
朱允炆脸色一变,就要发怒,随即却又沉静下来。眼睛看着郭菀央,说道:“我知道你在做生意,却不想你居然将生意做得这么大……你就是为了有一天,将我送到海外去?”
郭菀央摇了摇头,说道:“这只是其中一个目标……”
她很想说真话,但是真话不能说。
朱允炆蓦然大笑起来,说道:“如你这般,脚踩两只船,朱高煦能容纳么?”
似乎是一个霹雳在头顶上炸响,郭菀央的身子摇摇欲坠。片刻之后才抬起头,看着朱允炆,说道:“那是当然……我曾经告诉他,如果他失败了,我也会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他也知道这一点。”
朱允炆的脸色,是异常的苍白。整个御书房里,只听见他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片刻之后才问道:“朕想要知道,你到底何时投奔了朱高煦?难道朕不如朱高煦么?朕对你也是全心全意,你为何却一直不假辞色?你愿意做朕的谋臣,却为何不肯全心全意的对朕,做朕的谋臣同时也做朕的女人?”
郭菀央抬头看着朱允炆,声音嘶哑:“很久之前了……皇上,凡事都是有先来后到的。”
朱允炆哈哈一笑,说道:“先来后到?先来后到?竟然是这般荒唐的理由?不对……不对!”他的声音尖利起来,“完全不对……你是看出了朕性格上的弱点,你不愿意追随一个失败者,所以你放弃了朕是不是?如果不是皇祖母设计将你逼进了皇宫,你根本不会做朕的谋臣对不对?”
郭菀央的眼睛里,也含着泪光:“皇上,您的话……猜对了。是的,之所以选择朱高煦,那是因为看出了您性格上的弱点……这一点,您的臣子们也曾多次劝谏,但是这……却无法改变。”
朱允炆笑出了眼泪:“你居然说真话了,你居然敢说真话了!你难道不怕朕杀了你……你现在在皇宫里,朕要杀你就像是杀一只鸡一样容易!你……居然敢说真话……你居然敢说真话!你为什么不用假话来骗朕,来骗骗朕?”
朱允炆抓住了郭菀央的衣领,他的声音嘶哑而绝望。
郭菀央含着泪看着朱允炆,没有任何反抗。只是静静的看着。
她的声音很沉很稳:“在这当口,臣女觉得再用谎话,那是对皇上的侮辱。如果皇上信得过,请听从臣女安排,多余的人不敢说,但是让皇上与皇后太子三人脱身,却是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朱允炆喃喃自语,片刻之后又是大笑起来,说道:“皇祖母当初安排来安排去,就等着这一天吧。可是她却没有想到……朕作为天下的共主,能这样……被叛军逼着落荒而走?”
朱允炆闭着眼睛自言自语,片刻之后又睁开眼睛,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不管怎样,多谢了。现在朕就想一件事……你能不能保住他们母子俩?”
马氏凄然说道:“如果你觉得为难,那就罢了……我们一家三口,一同赴国难就是。”
郭菀央看着朱文奎,小孩子显然是被朱允炆方才的表现吓坏了,紧紧抿着嘴,一声也不吭。
看着年幼的孩子,心中的柔软一点一点的升起,郭菀央低声说道:“孩子需要父母照顾。”
马氏苦笑说道:“是的,孩子需要父母照顾,可是事实上,如果我们照顾他的话,说不定……就连累了他的性命。”
朱允炆昂起头,苍白的脸上是冰冷的笑意:“是的,孩子需要父母的照顾,可是这个王朝,面对这样一场叛乱,也总需要有一个人殉葬是不是……郭菀央,朕以为你是知道朕的,你应该知道朕的骄傲!”
朱允炆羸弱的身子,挺立在郭菀央的面前。郭菀央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皇后娘娘呢?”
马氏凝视着郭菀央:“你向来看不惯我,我也向来看不惯你,我与你是天生的不和。皇上总以为,你才是真正理解他的人,才是真正能帮助他的人……可是皇上不知道,他不但需要理解,需要帮助,他也需要陪伴,需要在最艰难的时候有人与握着手,不做什么,就给他一点温暖与安定……你不会是这样的人,事实上你根本不重视皇帝陛下,你只是恪于先皇后娘娘的吩咐不得不脚踏两只船的人……所以,我将孩子交给你,我……陪着他!”
马氏将朱允炆那枯瘦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满脸都是骄傲的神色。在郭菀央面前,她宣告了自己对朱允炆的所有权……
面对着这样的神色,郭菀央的眼角,突然之间有些湿润。
看着这一对夫妻,她突然羡慕起来。
蓦然之间想起了城外的那个人……她笑着摇摇头,那个人不属于自己。
当初自己面对死刑的时候,两个男人就已经达成了协议。虽然说有一个男子不顾生死赶赴前来,然而……在感动的时候,心底还是有一丝不能压抑的……遗憾。
而现在,加上郭撬氐哪羌拢约盒牡椎囊藕督涝妒且藕读恕�
马氏看着郭菀央的脸色,突然幸福的笑起来:“你羡慕我,你嫉妒我是不是?郭菀央,你太聪明了,因为你聪明,所以总想要左右逢源,总想要在几个男人之间找一个平衡点……可是这样的行为,却不能找到真正的平衡点,反而会令你找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郭菀央被马氏说中心事,默默不语。
好在马氏也是有求于郭菀央,也不再加奚落,只说道:“好在郭七小姐天资聪慧,爱惜小姐的人不少,小姐将来的结局,总比我要好得多……”
朱允炆蓦然生气起来,说道:“你唠唠叨叨却说些什么?”眼睛看着郭菀央,说道:“我将孩子托付给你,你……答应不答应?”
他没有说“朕”了。
郭菀央看了朱允炆片刻,心中终于动摇起来,片刻之后才说道:“我当尽力而为。”
马氏轻轻拉过朱文奎的手,对他说道:“今后你就跟着郭家……姨娘,好不好?”将朱文奎的手递到郭菀央手中。郭菀央接过,对朱文奎说道:“你跟着……姨娘,姨娘带你玩儿。”
朱文奎似乎很懂事的点点头。马氏将朱文奎脸上的汗水擦掉,低声哽咽说道:“记住,从今天起,你就不是太子殿下了,你不能撒娇,不能赖皮,不许再摆太子殿下的架子……你要牢牢记住,你就是一个平头百姓,是郭姨娘捡来的小百姓,记住了吗?”
朱文奎懂事的点头。可是点头点头,他蓦然哇哇大哭道:“我不走,我不走,我陪着母后!”
抓着马氏的手,泪眼滂沱。
母子两人顿时哭成泪人。
朱允炆怒道:“现在还哭,看什么时候!”一把抓住朱文奎的手,抱起,将他交到太监小福子手中,厉声说道:“小福子,抱着太子殿下,随着郭七小姐出去!”
朱文奎哭得更是大声。
郭菀央从小福子手中接过朱文奎,轻轻俯拍着孩子的脊背,低声说道:“不哭,也许根本没有事儿,过两天咱们就回宫来玩了,知道不?”
孩子毕竟早熟,当下就硬生生将哭声止住了。郭菀央抱起孩子,往书房之外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却看见朱允炆的目光,痴痴迷迷的落在自己身上。
或者,可能是落在孩子身上。
蓦然之间,眼角酸楚,当即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