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进办公室就见儿子一直在揉肩膀,以为他又哪不舒服了。
话说她这个儿子喔,从小到大灾难不断,几乎可说是随便掀起衣服一角,就可看见伤疤。
前两天又因为救一个小女孩,搞得好不容易痊愈九成的腿又断了。人家说“打断脚骨反而勇”,她就怕她的儿子不是越来越勇,而是不知哪天会变成真正的残废。
她初一十五都有拜拜,寺庙也捐献不少,善事也没少做,怎么儿子还是大伤小伤不断呢?
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出来,这次又险险从黑白无常手下逃脱,谁知下次有没有这般幸运?
她叹了口气,想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万一真出了事,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怎么受得了?
“没事啦,肩膀酸而已。”怕母亲担心,叶凯邦忙放下手。
他知道自己一直不是个能让父母安心的儿子,国小郊游也就他一个人摔下水沟,到海边玩水就他差点被冲走回不来……擢发难数的大大小小灾难不断,庆幸的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所以人才能好好的坐在这里。
他拉出颈项间的护身符,那是母亲从庙里为他求来的。听说护身符只有一年的有效期限,所以每年都得换新,换言之,他母亲每年都捐献了大把香油钱就想换他平安。
他记得,护身符可以隔绝不好的灾难还有魂魄吧……
不过或许,它只会排除恶意的,所以面对善意而来的鬼……不不不,是灵、是好兄弟……并不会产生格挡的作用?
他可以吸引灵,却看不到,说不定就是护身符的作用!
他不由得想到昨天下午,有个女孩激动的朝他吼着,“你永远也不会习惯的,你只会害怕害怕害怕,无止尽的害怕,只能想办法避免,只好把自己锁在家里!”
她一定常看见可怕的灵体,所以都选很早就下班的工作,回到家就把自己锁在家里,都不出门。
那是怎样的生活?
他无法想像。
而他却想贪图她的便利,妄想跟她交朋友,好当他的神鬼探知器。
他深深懊悔自己昨日的自私与白目,被臭脸以对不过是刚好而已。
护身符上写着“应和宫”三个字,他将护身符塞回去衬衫内,做了一个决定。
“凯邦,你刚去哪了?”看到儿子回来的叶母好奇问道。
“没有啦,出去买个东西。”拄拐杖走路真的是件很累人的事,加上他残废太长时间,都没法运动,体力都差了。
瘫在办公椅上,他自上衣口袋拿出一个红包袋,红包袋下角就印着烫金的“应和宫”三个字。
他从庙宇离开后,就转过去吴朗晨家,但门铃摁了三分钟,却不见有人开门。
下午三点,她应该已经下班回家了,是去哪了?
或是趁天未黑,赶忙去办事买东西?
她能活动的时间真的很短呢。
正出神发呆时,门口忽然有招呼声响起。
“你好。”那招呼声出自叶母背后。
叶母回头,讶异的喊,“朗晨?”
叶凯邦闻言亦抬头。
她怎会主动上他家?
莫非……
又有大事要发生了?
“我来看一下他。”吴朗晨指着叶凯邦,“他发生车祸时我也在场。”四目相对时,吴朗晨心跳微微快速了起来。
他们的关系其实也没好到需要特别过来嘘寒问暖,她只是找了个理由过来,想看看他脚伤的情形。
她很少这样主动关心一个人,做着不习惯的事使她的脸颊有些微发烫。
“喔,我知道、我知道。”叶母很热情的笑着点头,“我先去忙,你们聊。”
叶凯邦自母亲的反应晓得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应该说,打自他从鬼门关逃过一劫的那次车祸后,她就一直在“误会”着什么。
只是母亲一直都没明说,让他也没个机会解释。
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吧……
吴朗晨走来办公桌前,办公室内的两名会计均好奇的望着他俩。
“你可以随意拉把椅子坐。”叶凯邦道。
“这给你。”一名约莫四十岁的会计给了吴朗晨一把办公椅。
“谢谢。”吴朗晨拉过椅子,在叶凯邦斜前方坐下。“你脚还好吧?”
“OK的啦!”他以很不在意的态度耸肩,“我已经很习惯跟拐杖相依偎了,它没有我会寂寞的。”
吴朗晨别过头去,掩嘴暗暗偷笑。
叶凯邦左顾右盼,再以坐在十公尺外的会计听不到的音量问,“是不是我最近又要出什么严重的祸事了?”
“你觉得呢?”她故意吊他胃口。
“这仓鼠能扭转乾坤吗?”
“你太看重它了。”手掌大一只,能有什么力气呢?
“我想也是。”叶凯邦叹了口气,靠向椅背,“我该写遗嘱了吗?”
望着叶凯邦俨然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却又感慨自己英年早逝的悲伤,吴朗晨得用力掐紧大腿才能不笑出声。
“上回你去看的那个老师怎么说?”吴朗晨问。
“什么老师?”他一时之间未想起来。
“跟你说我死了的那个老师。”可恶的神棍,她跟他是有什么仇,这样诅咒她。
“喔,他说……”叶凯邦努力挖回记忆,“他说我从小灾难不断,是容易吸引灵的体质,教我不要接近丧事。”
“你是这样的吗?”她问。
“我的确从小到大灾难不断。”他拉起左手袖子,露出一道长疤,“这是我大学时去爬山,不小心摔下山谷,被树枝划伤的。不过也还好我抓到了那根树枝,否则就粉身碎骨了。”
接着,他又指着背后,“背后有几处伤,分别是在溪流中被石头划伤,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伤,还有肩膀上有上次被钢筋穿过的伤。有次我在前面路口莫名其妙跌倒,膝盖现在还有疤。”
“你跌倒那次我知道。”她亲眼看到。
“你知道?”他讶异。
“你在我们商店门口跌倒的,我刚好要下班经过。”所以晓得事情缘由。不过他好像忘了她也在场,而且还转头与她对视过。
叶凯邦五官扭曲了一下,“那你有看到什么吗?”
“有只狗绊了你一脚。”
“什么?”叶凯邦吃惊喊了声。
会计们纷纷好奇转过头来。
叶凯邦尴尬的朝她们笑了笑,又忙低声问,“是恶作剧吗?”
“你在那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是跟狗有关的?”
“狗喔……”他很用力的拧眉想了好一会,“我有个同学的母狗生了几只小狗,分送出去,只剩一只没人要,那只小狗身体很孱弱,医生说可能活不久,不过我觉得它很可怜,所以带回来养,可惜它只活了两个月还是撑不过去。”他叹了口气,“救得活的话,就可以跟我们家来福作伴了,我还帮它取名叫来喜,谁知还是无法替它招喜福。”
“可能就是来喜吧。”她深深望着充满遗憾的眼。
“它是因为我没救活它,所以对我有怨吗?我要不要做个什么法会超渡它?”他想到那个老师说的。
他的模样非常的认真,让吴朗晨得费尽力气才能压抑嘴角的扭曲。
“那猫呢?”吴朗晨又问,“在你出车祸前有没有发生跟猫有关的事?”
“这个我就知道了。”那件事他印象可深刻了,“有次我出差回来,那时已经凌晨了,在离工业区大概两个路口处吧,我前面那辆车撞到了一只猫。因为他紧急刹车,害我差点撞上他车屁股。他停顿了一下马上开走了,我起步时发现路上有躺着什么,我下车看,才发现有只猫被撞死了,口角流血,肚子都破了,死状还挺凄惨的,所以我拿了报纸把它包起来,在我们家工厂后面的圜地里埋起来。”他倾前,音量压得更低,“你别跟我妈讲,那块地她在种菜的,知道会宰了我。”
别看他母亲整日笑口常开的,发起脾气来时,可是惊天动地哪。
“我怕我妈发现,把洞挖得超级深,大概可以埋起我半个人的高度。”他几乎挖了一整夜,差点累趴。“是不是也该帮它办个法会?我只有帮它烧了金纸而已,是不是不太够?”
“它都升天了还办什么法会?”阿呆啊,难怪差点被神棍给坑了。
“是吗?那狗呢?”
“狗绊你一脚后也升天了。”所以都省了吧。
“恶作剧完就可以升天?”还有这种方法?
“它不是恶作剧,它是报恩。”这也瞧不出?
“真的吗?”他不敢置信的问。
“我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遇到灾难都能化险为夷了。”
“你是说,是它们帮了我?”
算他还有点聪明。
吴朗晨点头,“你可能没发现,那天如果不是狗绊了你一脚,你可能会当场被车子撞飞到苏州去卖鸭蛋了。”
“真的假的?”叶凯邦难掩吃惊瞠目。
“仓鼠也是为了感谢你救了它的主人,所以转到你身上,等有机会报你恩惠吧。”
“嗯……”叶凯邦低头迟疑了会,“有没有办法……不要让它们跟着我呢?”虽知道它们是善意的,但想到肩膀上坐着灵,他还是很难不全身发寒啊!
“不要帮助任何人的话,说不定就可以达成你的愿望。”
其实她只是看得见,不是什么算命或通灵,她甚至无法与灵沟通,问她解决办法她也是一无所知的。
“这样不好吧!”他不认同的蹙眉,“我是说喔,我如果戴什么黑曜石啊,它们会不会就不近我身?”
“你可以回去问那个神棍老师啊。”她故意刺他一剑。
他尴尬的笑。
“它们没有任何恶意的。”这是她最能肯定的。
“我知道啊。”他仍是一脸困扰。
“它们可是让你逢凶化吉,别人想要还求不到。”根本是守护神般的存在好吗?比那神棍老师卖的玩意还灵。
“我晓得啊。”他的五官几乎要拧成一个包子了。
“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她脑中灵光一闪,“你怕……”
他迅速将她的嘴巴捣起来,“不要说出那个字!”
他心虚的看了眼会计,还好会计正忙着算这个月的员工薪资,没瞧往他们这来。
“原来……”她再也忍不住了,笑意再也无法憋住,“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他一脸羞窘的瞪着她突如其来的大笑,会计更是充满好奇的偷瞄着他们。
“我们去外面。”叶凯邦困窘的抓起拐杖起身。
“你可以……哈哈……走吗?”她快笑死了。
“我拄这拐杖拄了快半年,驾轻就熟的。”未来还要再拄上两个月,熟得都能称兄道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