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棠骐,你太无礼了!”
“你打算怎么样?改嫁俞立轩吗?”余棠骐冲口问,仍低着头。
高仪仁怔住,“你担心我改嫁,才对俞二爷无礼?”
“高仪仁,别告诉我你笨到看不出来俞立轩喜欢你!”
“他喜欢我跟我要不要改嫁是两回事,我绝对不会改嫁,你不可以对俞二爷无礼。俞老爷是教你武功的师父,俞二爷算是长辈,你……”她话没说完,只因为又被他打断。
“你喜欢俞立轩吗?”
他真像个固执的孩子。她叹气,无语。
“你是不是喜欢他?”他扬高声音。
“我当然喜欢他,他为我们做了许多事,你的夫子、师父,若没有他……”
“夫子是你天天上鸡鸣禅寺诵经礼佛、师父是你日日冒着寒风冷雪求来的,跟俞立轩有什么关系?”余棠骐大吼。
“我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哪里知道谁是大儒?大儒在哪儿?又哪里知道俞老爷几更天晨练?余棠骐,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圣贤书不是这么教的吗?你的状元郎是怎样考到的?道理需要我说给你听?”
“高仪仁,你真是笨!”余棠骐很气很气,他气自己没有俞立轩的身分,他气自己没资格光明正大跟她调 情,亭子里那幕刺痛了他,全天下的男人都有资格说喜欢高仪仁、能深情万分为她拿下桃花瓣,当着她面收紧那瓣桃花,就他没资格!
高仪仁一把火也烧上来了,妈的!在现代被关棠骐嘲笑脑容量小,穿到大明朝遇见一个跟关棠骐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可怜,费尽心力把他养得俊帅挺拔,成了人中龙凤,能文能武,金陵城里未出阁的姑娘,十个有九个想嫁他!
她把他养得这样好,结果呢!居然又被他说笨!
“对,你聪明,你厉害,你是大明朝第二个三元及第状元郎,现在人人说你厉害、巴结你、奉承你,你可以随意对我大吼,说我真是笨!我确实太笨,辛苦养儿子,让他功成名就,挂记要替他找个好媳妇,拜托俞二爷帮我留心好人家的姑娘,结果呢?我得到什么,得到一句我真是笨!”她放开了声量。
帮他找好媳妇?他怒火中烧,理智断线地狂吼,“我不是你儿子!也不要娶什么媳妇!你这个笨蛋!”
他愤怒地将手中的布匹朝鱼池扔去,溅起一滩水花,弄湿高仪仁的脸跟衣裳,也弄湿了自己的。
她任溅上来的水花由额头、脸颊滑落,因为太过愤怒,她握紧拳头,一双眼怒气腾腾,而愤怒也使得她眼里染上了泪光,最后,她沉默甩袖往厢房走,留下余棠骐。
看着被溅湿一身的高仪仁调头走人,余棠骐心里难受到极点,他真不是故意的……
听闻两人争执声而来的管家、仆妇,也只敢远远觑着,噤声不语,等高仪仁走了,在余府管事多年的管家林平走过来,难得地说了话。
“大少爷,您这回让夫人伤心了。”
林平最早是在杭州余家跟着大管家收租,后来跟余孟武来金陵,他看着余孟武成家、出征,看着才十七岁的夫人病倒又康复,把余棠骐带回来教养,重振了余孟武这一门。
平时他默默做事,可对余夫人他是敬佩的,对余家这位过继来的大少爷,看他奋发争气,他也是敬佩的,也把两人的亲情看在眼中,今天到底是为什么事,让这两人起了那么大冲突?他实在想不透。
无论如何,身为晚辈的余棠骐,不该让夫人伤心。
“林伯,我知道错了。”他低下头,怒气已过,方才高仪仁眼里的泪光,让他痛悔。
“赶紧去跟夫人道歉吧,我好几年没见夫人哭过,她肯定很难过。”
“我知道。林伯,你找人把池里的锦布捞上来洗干净晒了。”说完,他往厢房走。
“是。”
几步来到高仪仁屋外,站在门外头,他迟迟没敲门,只听里头春绿温声劝着高仪仁。
“夫人,您别伤心,大少爷不是故意冲撞您的。”
“他就是故意的!”高仪仁又气又怒,声音哽咽,也不知为何,今日她特别控制不住怒气,肯定是那句“你真是笨”惹怒了她!
“唉,夫人,您从没对大少爷发过那么大的火……”
“他说我真是笨,我还不火吗?对,我多笨,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把好的留给他,我在禅寺早跪晚跪地整整九十九天,差一满百,伤了膝盖,现在只要天一变就痛,对,是我笨,我自己心甘情愿,我没要他感 激,但他怎么可以说我笨!”
“夫人,大少爷不知道您膝盖伤了,他要是知道……”
春绿说了一半,厢房门被推开。
刚换妥衣服的高仪仁楞了一下,就见余棠骐冲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抱起她。
“啊!”她没有防备,惊呼出声。
他将她抱到椅上,让她坐妥了,便动手掀她裙子,她太过惊吓,没来得及阻止,竟让他瞧见了膝盖的旧伤疤。
“你做什么!”她慌忙扯下裙子,遮住膝盖。
“你没跟我提过……”
他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紧得让她感觉痛了,她挣扎着抽出来,有点心慌意乱,他痛惜的神情,让她有些明白了……
“有什么好说的!你出去,我在生你的气。”她压紧裙子,深怕他再有过分的动作。
余棠骐原本蹲在她面前,这会儿,他低低一叹,跪了下来,说:“我知道错了。你打我骂我,我不还手也不还口,你不要生气了。”
他突然一跪,令高仪仁大受惊吓,原压不下的冲天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你快点起来!”
她拉他,却被他反手握住。
“仪仁,你答应我,这辈子留在余家,绝对不改嫁,让我养你一辈子。”他语气泄漏了些许痛苦。
“我不会改嫁,抓你来当我儿子,将来就是要靠你养啊。”她恢复往常的口吻,装作不知他的痛苦。
“你答应我了,一辈子不嫁别的男人,让我养,不可反悔。”他仍抓着她的手,这是他唯一能拥有她的方法了。
“傻儿子,我不会反悔,赖定你了。”
余棠骐望进她眼里,苦涩一笑,没对平时令他气怒的儿子一词有任何反应。高仪仁不知自己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她欲言又止地望他,最后敛眉低目,掩去眼里那抹淡淡的了然,这样就好,哪怕她只有一点点明了他说不出也不能说的情意……这样就好。
她轻轻抽出被握住的手,“你快起来,我不生气了。”
他起来,拉了把椅子坐在她面前,“没看大夫吗?”他望向她膝盖。
“又没什么,一点旧伤。”
“为什么伤成那样?”那伤疤看起来并不小。
她有点恼自己方才气得口不择言了,早知他会在门外听,她什么也不会说。
见她不语,余棠骐转向春绿问:“夫人不说,你来说,没请大夫看过吗?”
“夫人说只是小伤,我跟夏荷劝过夫人,可夫人不听,那时夫人日日上鸡鸣寺诵经礼佛,早晚跪一时辰,去禅寺诵经礼佛的夫人们都会绑厚厚的护膝,可夫人坚持不肯,说真心诚意才能感动人。
“可石子地板跪上一刻钟便能让人膝盖发疼,夫人天天跪到膝盖淤青、发疼,回来就自个儿用药酒推,推着便破皮流血,伤没好隔天又跪,反反复覆地,有阵子走路都疼,可每次在大公子面前,夫人总强忍着,像没事一样,我们劝不动。
“第九十九日那天早课诵经完,夫人才起来,膝盖处的裙子沾一大片血,方丈惊问夫人,夫人原也不说,是夏荷忍不住说夫人日日跪拜,跪得膝盖伤了,衣上的血是膝盖破了皮化脓出血,一直没好,方丈才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答应在钟老爷面前说说话……”
“春绿,你可以再夸张一点,哪有化脓出血这么严重。”她打断春绿喋喋不休,本想让余棠骐稍稍觉得内疚,可听春绿越说越夸张,余棠祺脸色越来越阴沉,她后悔了。
“哪没有那么严重!要不夫人膝上也不会留那么难看的疤了,幸好夫人不需争宠,否则那么难看的疤……”
“春绿!”高仪仁这会儿真动怒了。
春绿立刻噤声,不再说话。
“春绿,你去找大夫来替夫人看看。”余棠骐声音很冷。
“是。”春绿福了福身,立刻飞奔而出,找大夫去了。
“你别听春绿瞎说……”她想解释。
“仪仁,现下没别的人,话我只说一次,往后,你不必再为我做什么,哪怕再小的事全不需你为我做。从今以后,换我为你做事,换我来照顾你,我帮你找好吃好玩的,帮你做最漂亮的新裳、买最好看的步摇、首饰。
“我长大了,换我给你最好的。答应我,你不会再为我做傻事,去鸡鸣禅寺跪九十九日太傻了,你应该对我有点信心,就算不是钟老爷当我夫子,我也有本事考上状元,你根本不需要受那种苦。”
“棠骐,现下没别的人,话我也只说一次,我知道你感激我,因为我对你好,可其实我做那些事,也是为我自己,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
“我没觉得我欠你什么,你带我来金陵前,我说过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往后你想要什么,跟我说,我就给你;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
“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你都去做?”她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睛,露出贼兮兮的模样。
余棠骐无奈地笑,她是大了他八岁,可在他眼里,她就是比他孩子气啊……
“对,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
“有两句俗语说,男子到菜田‘跳菜股就会娶好某’、‘偷老古就会得好某’。”
余棠骐皱眉,“那两句听起来像福州地方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没结婚的年轻男子去菜园跳田畦就能娶好娘子,偷人墙头上的老石头就会得到好娘子,明年元宵夜,你去跳菜园的田畦、偷一户人家墙头上的老石头,娶个好媳妇回来,我好快快抱到孙子……”她哈哈笑起来,余棠骐去跳菜股、偷老古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好笑。
“你就这么希望我娶媳妇?”余棠骐低问,神情难掩落寞。
“当然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余家长房的香火靠你了!”她拍拍他的肩膀。
他望入她清澈的眼,片刻,淡淡道:“我不必跳田畦、偷老石头,你觉得哪家姑娘好,告诉我,我去娶回来。”
“真的假的?”她有些不相信,这小子变得这么乖顺,是不是有诈?
“当然。你想要哪家姑娘当媳妇?”
“俞二爷说吏部尚书嫡长女柳兰芳是金陵城最好的姑娘,若是能娶了她,对你仕途也有帮助,可我不知你喜不喜欢……”
“好,我娶柳兰芳。”
怎么听起来有那么点……自暴自弃的味道?“棠骐,你若不喜欢……”
“高仪仁,你要我娶谁,我便娶,因为这世上除了你,我谁也不喜欢。”
说完,他旋即起身走出厢房,留下一脸错愕的高仪仁。
她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余棠骐真把话说白了吗?不,一定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