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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四号房 第5章

  明明就是凡花入眼,可他,却是怎么看就怎么觉是美。

  清早的晨光穿过一格格精雕的花窗窗棂,将金色的光束映在计然的面颊上,陪着计然一块吃早饭的陆余,一手撑着下颔,看着面对一桌饭菜直在心底叫苦的她,拿着筷子在盘上将食物夹起又放下、放下又夹起,迟迟就是没法说服自己将它们送入口里的模样。

  两眼在她身上迷了路的陆余,静看着朝阳将她引以为傲的长发,照得丝丝莹亮,再看得仔细点,她那较他人淡了些的眸子,在阳光下是淡淡的琥珀色,而她尖尖的下颔……

  不知为何,他忽觉得在见识过她的气力有多大后,按理,他是该她怕得因此躲她远点的,可不知是他被吓过头了,还是早就习惯了,现下在他眼中,她的一举一动看来皆是如此顺眼可爱,就连她最在意的外貌,他也觉得她的担心太过多余,若是时间允许或是不必去工作的话,他就算是在这坐上一整日,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单单与她对看,他也会很乐意很开心。

  身为第三者,觉得自己站在这房里非常占位置的丹心,不得不再次提醒一下那个看着自家妻子已看到两眼呆滞,人在心不在的客房主人。

  “咳,陆少。”她颇尴尬地争取他的注意力,“你忘了昨儿个我对你说过些什么吗?”

  “你是何时来的?”陆余回过神,冷不防地被她给吓了一跳。

  她都已在这站了快半个时辰了……不需要专心到这种程度吧?

  “昨晚我已请蔺言务必在今早看诊前先腾出点时间,你就别愣在这发呆了。”

  虽说他会思春是件好事,但在那之前,他得先帮忙解决一下四号房里的头号大问题才成。

  为了这间四号房三不五时就得秘密修床一事,她已经郁闷得快得内伤了,而昨儿个一早在楼下看到了那口井后,她才发觉,修修床或是补补地板这等小事,根本就不是在考验她的忍耐力,日后,恐怕还有比起那口井更严重的大事,正等着测试她濒临疯狂的底限。

  不成不成,再这样下去不成,这问题既要治标也得治治本才行,不然等到东翁察觉了,那事情可就大了,因东翁老是说,管家管家,管的就是这个家,他才不客他家的一砖一瓦是遭哪个房客拆了或是毁了,到时他一律摆在她的头上找她算!

  陆余想了想,也觉得不好意思再这么害惨她,他看到对吃依一事总是愁眉苦脸的计然一発和,决定就照丹心的心愿带好去给蔺言看看,好顺道一并解决计然的内疚问题。但这下可苦了蔺言。

  打从蔺言住进客栈以来,全客栈上下,人人皆见识过兰方所赏赐的冷脸,从不曾有人看过蔺言发呆的样子,然而就在计然走进诊间并将手腕交给蔺言诊完脉象后,当下所有人即开了眼界。

  两指定住不动的蔺言,怔望着不知发生何事的计然许久,像是不信般,蔺言深吸了口气定下心来再诊一回,接着,她拢紧了两眉。

  “陆夫人。”扔下一屋子人走至邻房拿了柄和剑来的她,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再次会回计然的面前。

  计然朝她笑笑,“兰大夫叫我小然就成了。”

  “握着这个。”不喜与人攀关系的蔺言直接把剜塞进她的右掌里,“使劲的握。”

  “好。”她什么也没多想,听话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半晌过后,当计然再次摊开掌心,先前的长剑在众人的目光下,已然严重扭曲变形。兰言直瞪着上对的指印,压根就没料到这柄削铁如泥、无坚不摧,邪教中人视为圣物的邪剑,居然就这么在她的手里成了一把废铁……

  蔺言缓缓地抬首,在瞥见陆余和丹心面上明明白白的烦恼之后,她大大叹口气,一手扶着额,大清早心情就因此而闷到了极点。

  “蔺大夫?”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计然在他们都撇过头去时,有些心慌地拉着她的衣袖。

  “没事。”这到底是什么鬼客栈?怎么啥子人都有?

  一个害她常踢铁板的盟主大人就算了,这回居然又来个完全不舍医理的大怪胎,东翁是房间派她来拆招牌的吗?

  为免计然会想太多,陆余忙开口缓缓她的心情。

  “兰大夫,小然的身子如何?”若是兰言都看不出她为何不爱吃的原因,他可真不知还能再上哪找更好的大夫了。

  兰言以指拧着眉心,“她没病。”

  应该说,是健全得太过了。

  “可瞧她瘦成这般。”陆余不放心地拉起计然的衣袖,直要她瞧瞧那细瘦的手臂。

  “从头到脚,她连点小毛病也无。”依那等脉象来看,她就连要患上个小风寒恐怕也都是个奇迹。

  见陆余与丹心仍旧是一脸不相信的模样,懒得说明复杂医理内情的蔺言这回索性就得更白。

  “就连左刚或是盟主,身子也没她来得健壮。”这下都懂了吧?

  陆余想不通地皱着眉,“那她怎会……”

  “我说过我是天生就不有吃。”任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许久后,计然不得不再次澄清她说的真的都是实言。

  “不只,其实有一半是药效之故。”蔺言朝也不知内情的她摇摇指,“你曾服过前任武林盟主的独门丹药是不?”光看那脉象就知,能够造就她这一身边气的主因,定是出在前任武林盟主的身上,可那丹药的好处虽是力大无穷,副作用却是每日所食不多也无食欲。

  计然愣了愣,“但我家不只我一人曾服用过,怎她们就没事?”怎么她家娘亲不曾告诉过她?

  “那是他们运气好,而你不走运。”蔺言同情地瞥她一眼,再转头看向担心的另两个人,“都听见了?”

  虽是有点没法相信,但蔺言都这么说了,陆余也只能头疼地接受事实,只想解决另一个问题的丹心,马上接口再问。

  “那可有解决之道?”

  “有。”蔺言捉来一张药单,提笔在上头疾书,“照这方子吃上个三年,应当就能解清丹药药效。”

  当下有若一脚踩进万丈深渊里的丹心,面色就跟一旁的陆余一样黯淡无光。

  “……三年?”

  那时四号房还存在吗?

  “拿去。”没管那么多的兰言将药单交给她。

  “对了。”收下手中重若千斤的药单后,想起一事的丹心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兰姑娘,小然这么瘦,会不会影响……”

  “生育方面?”早就听闻过陆家爱女不爱男的会传言,蔺言马上一点就通。

  “对对对……”私底下收过陆家的贿款,答应要在暗地里盯着这对小夫妻的丹心,忙不迭地代他俩点头称是。

  兰言两掌往旁一摊,“日后就算她想生上十个八个也绝不成问题。”

  “太好了!”

  但就在丹心抚掌庆贺之际,蔺言忍不住先泼她一盆冷水要她现实些。

  “前提是,他们要能生得出来。”就她来看,四号房的床要是再继续塌下去的话,难啊。

  最是不想张扬在外的心中之痛明白地被指出来,备感挫折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垂首面地,泄气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蔺言摇摇头,只好把眼下唯一能够稍稍解决这桩头痛大事的法子告诉他们。

  “小余,待你身子好些了,记得去找盟主或左刚练练身子。”有孩子前还得先有老子,他就先顾着自己点吧。

  “但盟主说过我是天生就不适合练武。”打小到大,他不都证明过这点很多回了?

  “我是要你把身子练得健壮点,不然哪天你若是莫名其妙被打死了,我可没法善后。”就连一号房那个长年病号都多少有点底子,偏偏这个健康的陆余不但啥底子都没有,还文弱得什么都练不起来,就连武林盟主亲自下海调教也一样得认败。

  “是……”陆余认分地颔首,开始在想这回他要怎么去说服那个打死都不肯再教他的左刚。

  蔺言转身再安慰起计然,“我知你有克制力道了,是他太过文弱加上身子又不争气,因此这事怪不到你头上去。”她要是什么都没顾忌,那陆余的下场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丹心忙不迭地帮腔,“没错没错,陆少打小就是这么弱不禁风的,这完全不关你的事。”

  “是这样吗?”已经自责很久的计然,狐疑地瞧着她俩,而后,再将饱含疑问的目光静静搁在陆余的身上。

  陆余垂下两肩,不得不跟进地唾弃起自己。

  “对,全怪我不长进……”恶势力过于庞大,他是不低头也不成啊。

  “听见了?”蔺言嘉许地点点头,再瞄向面上表情有若雨过天晴的计然。

  “谢谢你,蔺大夫。”打动客栈一堆大哥哥姊姊的感激笑意,再次诚恳地出现在计然脸上。蔺言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半晌,有些消受不了地掩着脸别过头。

  “丹心,代我送客。”杀伤力直一强……现下她总算明白东翁他们为何会投降了。

  “是。”肩并肩走出地字十号房,在走回四号房的路上,计然不忍地瞧着陆余面上紧锁的眉心,再回想起蔺言所说的话,以及方才出门时她根本就没动到多少的早饭。

  “我若胖些,你是否会宽心些?”瞧瞧巷里都没别的人后,她主动握住他的手,讨好地问。

  “绝对会。”陆余随即笑开了眼眉,不住地朝她颔首。

  仰首凝望着他如释重负的神态,计然在心底只挣扎了一会儿便下定了决心,因为,她想见到的是他们日日的开心,而不是餐餐的忧愁。

  “我会努力的。”

  “即使你无食欲不想吃?”他这才想起上一回他强迫她吃太多的下场是什么。

  “为了你,我会尽量的吃。”虽然吃太饱的反胃很痛苦很难受,但她想,只要她撑下去,终有天她会习惯的。

  听着她话里没有一丝的犹豫,走至四号房大门前的陆余不禁停下脚步。

  “为了我?”就只是为了他,她便肯勉强她自己?

  她侧首反问:“不为你,我还能为谁?”被人搁在心上全心全意重视的感觉,有种像是站在云端上的错觉,软绵绵的,似踩不着底,可这其中的轻盈愉快,却又是令人再快乐不过。

  没有千丝万缕的惆怅,她就像朵向着日的花儿,仅仅只是努力地为了阳光美丽,也为它盛绽,仿佛只要能够得到他的一个安心,这样就可以说服她,也足以弥补所有她必须因此而做出的让步。

  “你……你干嘛这样瞧着我?”被他专注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计然在他开始朝她靠过来时,不由自主地直往后退,直到撞上了身后的大门。

  陆余二话不说地拉过她的腰弯身将她抱紧,毫无准备的她两掌忙抵在身后的门板上,且带来了大大的震动,对这事早已见怪不怪的他,没去理会那么多,照样埋首在她的颈问处,不为所动地把她搂得更紧。

  然而就在这份心满意足之问,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那些曾住在四号房里的女人,是曾经如何在她的身上留下处处胭脂印的。

  “有人会看到……”计然在他的唇印上她的颈项时,先是怔了怔,而后抬首直看着四下。

  “让他们看。”愈吻愈是意犹未尽,陆余想也不想地继续吻上她的耳际。

  “门、门……”当身后的门板在她无意中的拍打下,发出了阵阵木板破裂之声时,她慌张地直想往后看。他一脸无所谓,“反正都破了。”哪回不是这样?就先让老是看得到却吃不着的他赚个够本再说。

  纷乱的气息扑面而来,计然志下心地看着陆余侧过脸,挪正了脸庞与她四目相对,半晌,他的两眼缓缓地往下移,止顿在她的唇上久久不动。

  她紧屏住气息,在他的唇愈来愈靠近她的时,忽然问,她听见了身后门板与地面紧密贴合时所制造出来的巨大响声。

  不需去看,也知发生了何事的陆余,以额抵着她的额讨饶地叹口气。

  “早些习惯我吧,好吗?”

  “好……”

  “我还不曾见过你工作时的模样。”头一回跟着陆余出门一道去收帐,计然兴奋地坐在车里,边说边不时探首看着窗外没见过的城景,从没想过春季时的吞月城,就与皎洁的皓月同样美丽。

  月牙色的巨大石砌城墙,绵延了不知有几里,城门外头,环绕着整座城的护城河两旁,遍植着色泽雪白的垂樱,自车窗探首眺向远方,另一座她从不曾去过的蚀日城,由红色沙岩筑成的城墙,像轮血红的艳日般出现在官道的另一端。

  “陆余?”久久不见他有什么动静,计然在他沉着声不再啰唆时,担心地拍拍他的面颊。

  “是你说过,你不会因此而嫌弃我的。”打从答应她起,就一直后悔着的陆余,在马车离蚀日城愈来愈近时,满面不安地盯着她一派轻松的模样。

  到底有完没完……不过是陪他一块去收个帐罢了,他真是必要一路都烦恼着在今日过后四号房会不会因此而闹家变吗?

  “我保证我不休夫。”深感无奈的她,只好将一路上不知已说过几回的话再重复一回。

  “也不许日后因此而疏远我。”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陆余忙不迭地向她追加她的承诺。

  她抬起一掌:“我发誓我也不会与你分房。”

  “我看我还是叫大黑送你回栈吧。”恐惧感很快地再次打败他好不容易才又建立起来的信任感,他说着说着就又想扬手去拍车窗,叫大黑把车掉头。

  “陆、三、少!”他们已经来来回回在同一条官道上走了七、八回了!

  陆余还是对她摇首,“总之我觉得不妥就是了。”

  平常她只是听人说说倒也罢了,可眼见跟耳闻毕竟是不同,他可不愿因此而在她心头留下什么阴影,或是对他不好的印象。

  “我说过,我会站在你这边的。”计然两手捧着他的脸,捺着性子,柔声地再同他说一回,“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都是陆余,我不会只择其一而不要其一的。”

  好歹他也是个讨债的,他在这方面胆子能不能大些?她都不怕他休妻了,他怕什么呀?

  “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在马车已通过蚀日城城门时,他不放心地对她叮咛。

  她点头,“是是是……”

  常载着陆余来蚀日城收账的大黑,娴熟地绕过城里错综复杂的街道,来到了城北住满高官与富人之处后,将马车拐进一条往日都人来人往,可今日却不见路人的巷内,提高了警觉的他,防备地将马车停下后,扬手招来先行派来的自家师弟们。

  “少爷,你先别下车。”听完了大概后,大黑跃下马车,站在车门处边说边挽起了衣袖。

  “怎么了?”

  大黑耸耸肩,“今日的对象,他们事前找了一班人。”以为硬碰硬这老招会管用?要是这招真管用的话,那他顶上那个身为武林盟主的大师兄,就该去墙角反省反省了。

  陆余冷冷一笑,“没钱还债,却有钱找打手想打发我?”那些老家伙也太不了解他性格了。

  被他忽略在一旁的计然,无言地看着转瞬间已投入公事里的陆余,虽然他说话的声调语气并无特意改变,他也仍是笑笑的,但就在衬上了他眼中的冷意之后,这般看上去,反而比她曾见过那些横眉竖目的讨债者更来得可怕。

  下了马车的陆余,走至府门前瞧了瞧,打量完里头的格局,并注意到了里头醒目的水井和楼阁后,他朝大黑弹弹指。

  “将债主们绑了挂上楼去。”

  “打手呢?”大黑瞥了瞥那票已被师弟们团团围住的江湖草寇。

  “叫你师弟们看着办。”不过是群惟利是图的莽夫,想来也不会成什么气候。

  大黑不得不考虑一下,“若是日后他们不甘找来更多人上陆家兴师,或是因此而找我师门的麻烦呢?”

  “他们不会有那个机会的。”陆余气定神闲地两手环着胸,“明儿个我就叫左刚派人剿了他们的山寨。”他哪会留着余孽待到日后找他?

  自他们主仆两人一进府里即掌握状况后,待在车上闲也是闲着的计然,一声不响地溜下车,在经过他们正忙着的正院看了一会儿后,她转身绕至一旁的小花园里,蹲在地上看着两只约一、两个月大,瑟缩地躲在花丛里骨瘦如柴的猫儿。方才,站在正院看着众人在大黑的指使下,一一将债主们拎上了楼阁,并在他们脚下绑妥了麻绳倒挂在上头后,站在下头指挥若定的陆余,扬首对着上头多位备受惊吓直讨饶的债主直讨价还价,那时在他的面上,看不到半分怜悯,语气里也泛满了愉快。

  这般看着若无其事耍狠的陆余,计然忍不住要想,他真的是天生就适合这门行业,也怪不得东翁那班人会对他在外头的性子忌惮三分。

  但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半点违和感。

  陆余面上的狠劲,她不是不曾在他人面上见过,老实说,在她家家计陷入困境之后的这些年来,她已看过太多了,但她明白的是,她家的确是借了钱没错,而那些前来她家讨债的人,也仅是在做他们本分的工作,因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压着她爹娘的头要他们借,不是吗?

  当然,也不乏有人拿着高利,不择手段也逼死人不偿命。人们口中无恶不赦的高利者,遭人厌恶不是没有原由的,可那些,听大黑说,陆余还不曾那么做过。

  “把他们宅里所有的下人都带走,别漏了地契。”吓唬那些人不过一会儿就达成目的后,陆余不忘对站在身后的大黑交代。

  “是。”

  办妥了正事,只等着大黑那票师弟收尾的他,瞥见计然没待在车上反而蹲在一旁的园里逗着猫儿后,他走至于她的身旁蹲下,低首看着那两只没了母猫,哭得好惨的猫儿,这时他忽然想起,在他的印象里,他怎么也想不起计然曾在他面前有过半回的泪眼。

  “你曾哭过吗?”

  “我打小就不爱哭,就算是长大了也一样。”应该说,是几乎没那个印象。

  “即使很难过?”

  “嗯。”她抱起其中一只猫儿,安慰地轻抚着。

  她也曾想过,为何不管遇着了什么事,她总是不哭也不想哭,后来她想了很多年,才总算替自己找着了个答案。

  因为,要仰首看向开朗晴空的眼睛,已是这么的忙碌,因此,她挪不出可以酝酿眼泪的地方。

  “看了后,有什么感想?”陆余回首看了远处一眼,语带犹豫地问。

  计然想了想,“你很有天分。”

  “不可怕吗?”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将怀里的猫儿交给他,伸手再抱来另一只,“你要是不够坏,那就不像个讨债的了。”

  “那样不好吗?”她情愿他像个称职的讨债人?

  她朝他眨眨眼,“我会抱怨你的不敬业。”做一行怨一行,毕竟不是什么好心态,因为,那会太过为难了点。

  听着她说出那句叔父也曾说过的话,陆余不禁深深地看着她那近在眼前的侧脸,这时被他抱得很不适的猫儿忽地抓了他一下,他皱眉地看着被抓出一道红痕的指尖。

  “坏人的眼泪,与好人的有什么不一样?”不知他心底又在辗转些什么,她淡淡地问。

  从没想过这问题的他,怔仲之余,竟也答不上来。

  “你瞧,不都是眼泪?”她浅笑地放下两只猫儿,以指轻弹向他的额际,“所以说,你就别再想太多,做你自己就成了。”

  闻言的陆余,闷不吭声地直品味着在他额上微痛的滋味,而后二话不说地紧紧抱住她。

  困在他怀里,一时之间两手不知该往哪儿摆的计然,犹疑了一会儿后,最终落在他的背上回抱着他所给予的拥抱。

  “怎么了?”

  觉得拥住了她,就像拥入了满怀感激的陆余,沉醉在她遍身上下为他所生出来的温柔之余,突然发现,他真的很喜欢这个老爱亲自动手整理家务,又常习惯若无其事打开他心房,悄悄走出来的自家妻子。

  “小然,有点痛……”感觉她回抱他的力道愈来愈重,陆余在喘息困难之余不得不提醒她一下。

  “抱歉,我-”他一手掩住她欲致歉的唇,对她微笑,“我没事。”脚边传来一阵抓扯,两只绕在他身边的猫儿,拉着嗓,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他才伸出手,十指便进了它们的嘴里,他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猫儿们像是饿极了般啃咬着他的手指头,想抱它们又不知道该怎么抱得像计然一样好的他,坐妥在地后,笨手笨脚地将它们拎至膝上。

  讨好了膝上的猫儿后,流露在他面上的那份笑意,是种属于童心的纯真,侧首看着他的计然,不知道他的生命里,除了逞凶斗狠,玩手段耍心机之处,困在这行里的他,还有没有时间去好好认识一下这个世界?

  他是否知道,四号房花园里的花儿之所以会那么香,是因为丹心给了满园的爱心来灌溉?

  他是否明白,她之所以在他出门时,在客栈里被照顾得妥妥贴贴,是因为东翁对他打、心底的疼爱?

  或许从一开始,有些人就注定了,必须走向他人早已规画好的路途,就像是他一样。可也有些人这辈子却注定了,要以天真与笑脸来面对人生,就像是她一样。

  当两只猫儿玩性大起,开始在陆余的腿上跳跳闹闹时,计然伸手抱过其中一只,并挽着他的手与他一道站起身,她边伸手整理着他被弄乱的仪容,边告诉他。

  “你曾错过的、从来都无法开口的、你没机会亲手触摸的,我一样样,都在日后慢慢替你找回来,好吗?”此刻流淌在他心里的,他分不清是什么,他直看着明媚的阳光将她那头美丽的秀发,照出一片令人醉心的色泽,不想表露出情绪的他,深深地吸吐了好一会儿,而在这时,计然指着赖在他们怀里不肯下地的猫儿。

  “可以养它们吗?”

  他毫无异议地颔首,“就当是今儿个咱们收来的利息之一吧。”

  在他一手捧着猫儿,转身欲走出园子之际,计然看着他的背影,而后叫住他。

  “陆余。”

  回过头来的陆余,一转过身,就见已来到他面前的她,踮高了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他怔了怔,腾出另一只没抱着猫儿的手,紧紧环住她的腰际,拉她过来吻得更深,也不管院里其它人都呆愣在原地不动,直到大黑出声咳了咳后,他们这才识相地掩着笑转过身,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将计然为他亲绣的汗帕摊开置放在膝上后,陆余取来今日在市集里花了一早所买来的战利品,把它们一一在汗帕上摆妥,并看了一会儿后,他不得不承认,身为门外汉的他,实在是不懂姑娘家们的品味。

  一柄柄制工精美的发梳,或金或银、或玉或木,在正艳的阳光下看来,每一柄都好,也都美,看在他的眼里,长得也差不多是一个样,不过,对客栈里那些简直像是在同他比赛的人来说,它们可是大大的不同。

  打从那夜赠了计然一盒胭脂之后,陆余便养成了每日返家前,必定为她带样小礼物回去的习惯,因他喜欢看到计然在收到小礼物时脸上欣喜的模样,而他更喜欢、也是令他送着送着就上瘾的主因是,每当他送礼送至她的心坎里时,那一记在她主动头怀送抱后,总是紧紧尾随附上的长长香吻。

  直至某日,他赠了柄拿来充当利息的乌木梳给她后,甚爱这样小礼物的她,不但乐得日日都用它来梳发,见它小巧可爱,她索性将它带在身上,一二不五时就拿出来欣赏把玩。

  后来他才发现,为了要适应家里的环境,计然养成了不会迷恋任何事物的习性,她这人也没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唯一所爱的,就是她那头美丽的长发。

  而关于这点,似乎客栈里曾见过计然的人们都英雄所见略同,得知她喜爱他所赠的发梳之后,上至东翁下至老站在客栈外头拉客的鞑靼,全都不约而同地赠起她发梳,也因此,在她的妆台上,渐渐地,什么款式的梳子都有。

  无心插柳的他,虽表面上没对他人一窝蜂的举动说些什么,可不愿计然更喜欢它们所赠的梳子的他,为了得回计然一人的专宠,宁愿在市集里与人挤上一个时辰,也要找到一份最能送进她心坎里的礼物,这才肯同大黑乖乖去工作。

  唉……为何身为人夫的他,还得与他人争宠不可?那些人究竟是在同他搅和些什么?

  而他更想不通的是,这阵子,他的脑子里为何总是塞满了计然。

  近来,他常不时想起她那线条优美的颈子、她的敛眉与轻笑、她的发呆与若有所思的模样,甚至是她那双看起来并不美观滑润得十指……

  而这些,不但在夜里萦绕在他的眼前,甚至是日一昙离开了客栈后,也镇日占据了他每一个分神的片刻,或是可以静下心细想的片刻。

  愈是了解计然,他愈觉得,其实像她这般简单的生活,简单的看待人生,不但没有什么不好,相反地,还是一种别人得之不易的快活。

  就像是即使她知道了他的工作、他面对工作时的心态后,她的笑靥还是不变,这反而令他觉得,其实污浊的,一直是他那颗不愿面对自己的心。

  晴日下,开朗不受拘束的笑靥、不需别开眼眸刻意迴避的纯真剔透、黄昏里徐来的南风,那份不识愁滋味、只属于童年遥远夏日的南柯一梦、一幕幕只能日渐消逝在生活中美好……

  那一切早已是放矢已久,再也无计回首的过去,此时此刻,就像卷春日里不意提早敞开的夏日画轴,摊开在时而隐晦不明、时而灿灿燃烧的烛火下,迫他再次温习,也去回忆,并掩盖住了他记忆中的暗影,叫他转身抛开它,昂首看向光明,并停下脚步,好好珍惜让他想起了这一切的眼前的人。

  风尘不少怜香客,绮罗还多惜玉人。

  他想当个惜玉之人。

  上山摘采野菜充当晚饭归来,却在家门外赫见那个曾经借过他一笔款子的陆余,就坐在湖边发呆。

  头一回见他来此的老人,大抵知道了从不曾来收拖欠的债款,亦不曾来收过息的他,今儿个会来此的目的。

  为了让家中独子进京赴试,将所有积蓄耗尽亦还不出半点钱的老人,默然地走至陆余的身旁,满心紧张的他才想对陆余解释迟迟还不出欠款的理由时,陆余抬首看了他一眼,而后以指指着那些发梳。

  “你认为哪柄较好?”他不是女人,也不懂姑娘家喜欢什么款式,为免丹心又嫌弃他们这些男人都没哈品味,这回他还是听听他人的意见较好。

  老人顿了顿,意外地看着此刻他面上看来再认真不过的烦恼模样。

  “陆少要赠人用的?”好半晌,他清清嗓子,沙哑地问。

  “嗯。”

  “陆少何不全都赠呢?”这些发梳一眼即可看出全是工匠精心之作,真要分出个高下,着实是难了点。陆余愈想愈懊恼,“她已有够多的梳子了……”都怪客栈里的那些人,没事学他讨她欢心做什么?

  “那就挑了陆少中意的吧。”老人笑了笑,“相信陆少所赠之人,她定会满意陆少的眼光。”

  将他的意见听进耳里的陆余,朝他点点头,便开始意义始一一拾起木梳审视起来。

  站在他身旁等了好一会儿的老人,看他迟迟拿不定主意的模样一会儿后,认为他可能还会在这上头耗上点时间,就径自去屋里拿出赖以维生的钓具何装鱼的鱼篓,坐在湖畔吹着午后柔柔的徐风垂钓起来。

  低首直视着湖面,在等待之余,老人不禁大量起陆余那一张映在湖面上的脸庞;在他的眼里看来,陆余怎么也不像是个讨债的,那一身文质彬彬的气质,倒是与他远行赴试的儿子有点相似。而陪着陆余一块前来的大黑,不但一点也不担心自家主子的安危,还老早就在湖畔的大树下打起盹了。

  这个大老远跑来他家,也不开口要钱讨债,就只是专心在挑梳子的陆余,或许是早已看出这儿贫得什么都没有也讨不回什么,只剩下他的老命一条而已,故陆余才只字未提;又或许,陆余不过是专程想找个好山好水之地,来这为心上人挑挑心爱的东西。

  “若是鱼儿一直都不上钩怎办?”不知何时已挑好梳子的陆余,在他看着湖影出神时,已坐至他的身旁,边看着水面上都没动过的钓线边问。

  “耐心的等。”他回过神来,习以为常地继续握着钓竿。

  “就这么一直等?”

  老人朗朗而笑?“等待,可是种高尚的美德。”

  美德啊……

  打从成亲以来,他不就一直遵行着这项美德吗?到底他还得当个君子再等上多久才成?

  大大吐出口气的陆余,定看着湖面邻邻的波光,将湖边的树木衬映得似都穿上了件金色的衣裳,在那耀眼跳动的光芒中,他想起了那一束束每日清晨时分射进他房里的晨光,他都已经忘了,究竟是自何时起,他的每一日,就是从他睁开双眼,见着丝丝的仰光映亮了计然那一张靠睡在他身旁的小脸上时开始的……

  “在那之前,我会等的。”他低首看着掌心里,他挑捡了好半天才选定的一把白玉所雕的梳子。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下明白了他话中有话的老人,想了想后,投石问路地开口。

  “这尾值得陆少用心等待的鱼儿,是打哪来的?”

  “南方。”一想起还在家中等着他的计然,陆余的眼神便泛起了温柔。

  那份柔和的目光,衬着一池的湖光山色,看来就像是柔柔的春风,老人愣了愣,蓦地想起了在吞月城里流传的那则猫狗成亲笑话,和他人口中那个他刚过门的妻子。

  就在这时,手中的钓竿传来一阵拉扯感,老人忙转过头,熟练地将一口气钓上的两尾鱼儿给拉上岸。

  “叨扰许久,我也该告辞了。”见他已有收获,不必忧愁今晚的晚饭没有着落后,陆余随即站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你不是来收息的吗?”他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

  陆余回首看他一眼,弯身自钓竿上取下一尾鱼后,朗眉朝他一挑。

  “这不是已收到了?”

  喉际微微哽涩的老人,在他迈开不乏走至树下准备叫醒那个不知睡到哪一殿去的大黑时,以袖抹了抹脸,朝他身后喊着。

  “明儿个我再亲送两尾至府上!”

  陆余顿住了脚下的步子回过头来,面上好似盛满了意外,而被他定眼瞧了许久的老人,在他迟迟不说上半句话后,颇不自在地加注。

  “……为陆少夫人加菜。”

  “那就谢了。”

  趴睡在客栈柜台上下,被客人称为招财猫的两只猫儿,只要东翁一提起笔,柜台上的那只猫就举掌拍掉,而他若是动了动,不意踩着了猫尾,柜台下的那只就省不了赏他一顿猫爪身抓,偏偏这两只猫儿的性子又同它家主人般超级两面,只要是来客,它们就装成乖猫快快乐乐的招呼,等客人一走,它们随即对他来个翻脸不认人。

  脸上、两掌、两腿,全因此而伤痕累累的东翁,在一日又来到了最是忙碌的晚膳时分,被迫得腾出一手一脚,任两只猫儿分别在桌上桌下啃着他指头后,这才有法子一心好几用地工作。在他忙了好一会儿后,他偷空抬首望向坐在靠近本馆大门处,打从夕日还徘徊在西天的云朵上时,就已离开四号房来到客栈里等夫回家的计然。

  见她闲着无事可做,东翁本是想把造反的猫儿带去她那桌给她的,可就在他欲拎起猫儿之前,他发现,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她,就只是两眼定看着手中那柄玉梳,他想起丹心似曾对他说过,近来,计然好像常一整日都握着那柄陆余赠她的发梳出神发呆。

  没有轰轰烈烈,或是干柴烈火,这对小两口,眼下的进展就只到了这样而已?

  算了……做人要知足,既然性子温吞吞的他们都不急,那么他们这票旁观者就算急死了相信也不会济事。

  打定主意不坏人好事的东翁,认分地坐回原处,而后侧首看向本馆的方向,想着那个天一黑就跑回家,只朝计然打声招呼后就直奔向厨房的陆余,究竟把他手中拎着的那尾鱼儿怎了。

  低首专心瞧着掌心里陆余为她新买来的玉梳,全然遗忘了身处在何处的计然,在想着这究竟是他赠的第几样小礼物之余,亦努力回想着他之所以会赠她梳子的起因。

  听陆余说,先前的那柄木梳,是因他认为,不爱什么入时的穿着打扮,却日日在妆台前细心梳发许久的她,似乎很珍惜她的那头长发,故才在工作忙完返家时,停车在市集里挑来赠给她的。

  她是知道陆余很在乎她,但她从不知,陆余竟是如此深深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就连这么点她爱发的小事,即使她从不说,但在他的眼里,也看得那么清楚。让她受宠若惊之余,不免想起,当年她蹲在大街上卖柴时,匆匆行人们是如何自她面前走过,无论她多么落力叫卖,或是漾着讨好的笑脸向他们鼓吹游说,日日她所见着的,都是毫不在意的脸庞,人人皆是陌路人。

  原本他也应当只是个陌路人,可他却为她停下了脚步。

  “咱们今晚吃鱼。”不知何时自本馆里的厨房出来的陆余、在她回过神来时,边说边忙碌地为视食为畏途的她摆上饭菜。计然无言地看着桌面上,在陆余习得了教训后,不再摆的满满一桌好吓着她,只摆了几样简单的菜色,总觉得,怕她一见饭菜就逃跑的他,真的是对她下了不少工夫。

  怕她不肯多吃些,亲自动手把所有的鱼骨都剔掉后,陆余夹起一块清蒸的鱼肉喂至她嘴边,对仍是不爱吃的她殷殷劝哄着。

  “这是我今儿个收来的利息,赏个脸吧,嗯?”

  和煦的笑意、体贴的语调,在揉合起来后,就像是道轻轻拂过树梢枝头,催出叶叶新绿的东风,令计然当下忘了正身处在人声鼎沸的客栈里,所能做的,仅是呆愣愣地瞧着他。

  他提醒她,“是你说你会为了我而努力的。”

  无意识张开嘴的她,细细咀嚼着质感细致的鱼肉,在见她不抵抗也不反对地吃完后,陆余鼓励地问。

  “再来一口?”

  一口口吃着他所喂的鱼肉,计然有些模糊起来。当年她娘亲之所以会放弃武林盟主的原因是什么?

  她记得,当时娘亲是这么对她说的……与其去爱一座永远都在争斗着的武林,尝尽高处不胜寒的无尽寂寥,还不如身旁有个人真心爱她。

  什么天下五座山岳的盟主宝座。执行武林正义的重责大任,那些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值得留恋。因人会老、世事会变迁、代代皆有高手辈出,而她所要的,只是一颗、永远不会变的真心,因此她丝毫不管她是用了什么手段追求到她所要的爱情,也不管她得为此而放弃什么。

  娘亲是如此作想,也一直不后悔抛弃了武林至尊之位,而她呢?

  日日为了生计忙碌、蹲坐在街上卖柴看遍了各式人情和岁月的往来后,她从来没有过什么伟大的想法,吃饱穿暖是她平日生活里的小小目标,爹娘安心过日的模样,则是她继续努力的动力,她不曾渴望过任何心愿。

  唯一有过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梦想……

  她希望,能有个人,无私的为她着想,真诚的爱她。

  那个在午夜梦迴之际,她以为早已遗落在繁琐生活里的梦想,是否真就像雨后突然出现在天际的虹彩般,那么难以实现?还是像在大漠里淘着无穷无尽的黄沙,只为求黄土中的一抹金光?

  若是如此,那在她面前的陆余、眼里只有她一人的陆余,他在做些什么?

  他又算是什么?为了他陆家所要的目标,他大可在新婚过后,便强押着她生个他要交差的女娃的,他也可以在娶她过门后,就置她这他被迫娶的妻子不闻不问的,可他都没有,他也从没强迫她去做任何她所不愿之事,打从头一回见面起,他便一直待她如此,无一日改变,也从不吝于给予她所想要的一切,甚至是体贴的包容她。

  哪怕是她强硬地介入她的心事里,和得知他不愿让她知道的另一面。

  为什么他可以为她做至如此?每日在他的臂弯里苏醒,发现他早已醒来,却仍旧维持着姿势不动不愿吵醒她后,她总是这么在心里无声地问着自己。

  藏在她心中的梦想,或许也是每个女人心中的祈愿,她不需要轰轰烈烈的爱情,她只想在清晨推开窗扇时,会有个人站在她身边问,天候是否和暖,她是否该加件衣裳?

  当良人晚归之时,会问问等待他归来的她,是否累着饿着了?又或者,就像她眼前的陆余,对她小心地呵护,无私地敞开他的双臂拥她入怀,不问她的背景过去,不在乎他人对她外貌的评见,包容她所有的一切,他就只是单纯地把她搁在心坎上而已。

  而她所要的,也就只是一份细水长流的贴心感动。

  常有人说,爱情不就是一种冲动?然而在热烈的火花烧尽之后,余烬一昙,往往总难永远地存留着相同的热度。

  在识得了陆余之后,她却认为,爱情其实也可以是一种小小的温暖,或是淡淡的幸福,而感情里所谓的缠绵,不就是这么回事?见她不知不觉吃完了一整尾鱼,也没有任何反胃或是不适,陆余眉开眼笑地喂起她最爱吃的青菜。

  “你今儿个胃口不错,来,再吃些。”

  既然她对老渔夫所钓之鱼这么捧场,明儿个在老渔夫登门送鱼时,他得去好好地商量一下才是。

  聆听着他一贯温柔的话语,计然眨了眨眼,试图眨去眼底不知是在何时蔓延着的薄薄泪雾,不想让他看出来的她,大口吃掉他为她夹来的菜后,再一把抄起碗筷,在他张大了眼眸时,顺着他的心愿,一口口地吃起他为她夹至盘里的菜色。

  “小然,你慢着点……别急别急,慢慢吃就成了……”很怕她吃太快太多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他边拍着她的背边劝起她。

  看着他面上焦急担忧的神情,计然努力地咽下口中食之无味的饭菜后,恨不能再多吃点似地再向他讨碗汤。

  “小然,你……很饿吗?”陆余愣愣地瞧着她像是饿得慌的怪模样。

  “饿,很饿。”她用力点头,边把碗递给他,“再来一碗。”

  “好好,就再一碗汤……”顺她意的他,在碗里添了点热汤,拿给她之前还不忘先帮她吹凉。

  鸦雀无声的客栈里,在瞧遍了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一举一动后,人人早就忘了来此是为了什么。

  不想打扰他们的众人,也无意打断这个温馨的片刻,彼此会心一笑后,头一回不约而同地,在这座总是热闹得吵死人的客栈里,用了顿从不曾这么安静的晚饭。

  窝在柜台里,将他俩的种种全看在眼里后,两眼含笑的东翁,直在心里想着,陆家想要生个女娃儿的心愿,应当是指日可待了。

  “东翁,我听大黑说,近来陆少收账收得很勤快,事后也不想东想西了。”站在外头看得满心羡慕的鞑靼,凑到柜台边小声地向他报告。

  东翁也压低了音量,“因他、心情好吧。”打开住进四号房以来,他家小余就属这阵子最是开怀,性子也愈来愈像常人般正常。

  “说得也是……”大黑嫉妒地再看向那对小两口一眼,在发现丹心惨白着张脸,无声无息地自本馆里走出来后,有些不解地问:“丹心,你怎了?”

  “东翁,这是这个月按例要给你的。”双手奉上本馆的支出账本之后,面有愧色的丹心、随即脚底抹油速速转身逃命而去。

  不明所以的东翁,打开了账本,一一检阅起每号房的房客在吃住方面的花费,就在他看至了天字四号房的部分时,突觉自个儿很可能会早生华发的他,不禁哀怨地趴在柜台上,直想不通,为何在陆余成亲后,原本没啥支出的四号房,修缮费用会无原无由地突然节节高升。

  偏偏陆氏兄弟和布青云又严格地向他警告,绝不准他让小余住在不舒适、也不符合身份的地方,搞得他在付出大笔费用之余,还三不五时就要联络建商寻找贵得要人命的建材,而丹心和四号房的两位房客,又都不肯给他一个可让他死得瞑目的交代。

  探过头去看了那张吓死人不偿命的修缮清单一会儿后,鞑靼摇摇头,总觉得这家客栈能任众房客凌虐多年,而不喝西北风继续撑着屹立不摇,真可算得上是个奇迹。

  “东翁,你干脆倒店算了。”照丹心逃命的速度来看,她应当……还没把四号房里那口水井的事告诉东翁吧?

  东翁淡淡地问:“若我倒店后,那些家伙照样赖着我不走呢?”这小子以为他没想过吗?

  “……我再去外头多拉点生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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