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新蔓的哥哥兼程赶了回来,坐镇全场。首要的工作,就是立刻帮父母转回自己服务的医院,住进特等病房。吕父是前任的副院长,吕母是教出本院不少医生的医学院教授,所有医护职员无不全力以赴。
这种时候,吕新蔓又退成了背景。她像是一个被放错地方的娃娃,在人声嘈杂、川流不息的各料会诊中,乖乖待在角落,最不挡路的地方。
但在病房留得最久的,也是她。等到她大哥从公私两忙的状况中察觉异状时,吕新蔓已经超过一个礼拜没去上课,都待在医院陪着父母了。
一查之下——
吕家大哥气到差点疯掉!
看似乖巧,之前还正常去上学的妹妹,居然已经被退学了!不但被退学,还说谎!
也是这样一闹,科里众人才发现,吕主任不但有个娇滴滴的妹妹,而且,他骂起妹妹来,也跟骂住院医师们一样,完全不留情面,拍桌、怒吼都来,就算主任办公室的门关得紧紧的,外面还是听得见恐怖的战况。
最可怕的是,这个小妹……怎么挺眼熟的?她……曾经来过科里,只是,是来找另一个人。
而在这种多事之秋,没人敢在主任面前多讲一个字,就连亲自撞见的黄佳珩也都选择了沉默,先保密比较好。
要是让吕儒浩知道,他保护管教得严密周到的小妹,居然是跟院里名声最响亮的玩咖……
这颗原子弹投下去,退学、说谎全都会变成微不足道的小事!吕新蔓、祝秉军两人都会非常、非常、非常惨,惨到没人能想像的地步。
“——外文系很难念吗?不用算数学、不用读历史地理,从小学英文学到大,外文系还读到被退学?你到底还会什么?”怒骂声直传到办公室外。
听听,这根本是爸爸在骂女儿的口吻吧!哪像是哥哥骂妹妹?
吕新蔓不知嗫嚅地回答了什么,惹得吕儒浩更怒!
“没兴趣?没兴趣就不读?你又对什么有兴趣?又读得来什么?”有人气到拍桌了,“是不是上了大学交到坏朋友?你老实讲!”
就在此时,一个修长潇洒身影从围在外面偷听的众人身旁经过,他跨着大步,毫不犹豫地走向主任办公室,伸手准备开门——
“等一下!祝医师,主任正在……”主任秘书连忙出声制止。
祝秉军根本充耳未闻,他开了门,直接走进去。
进去之后,要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看那个瑟缩在一旁,满脸泪痕的小女生。
正在盛怒之中的吕懦浩见他进来,也愣了一下,随即冷着脸,直接下逐客令:“祝医师,你先出去,我有点私事在忙 ”
”今年度评鉴报告初稿已经出来了,主任要不要先过目一下?”祝秉军不疾不徐,扬了扬手中的一叠列印纸张。
医院评鉴这件事非同小可,是年度重头戏,吕儒洁确实有下令,叫祝秉军负责本科的评鉴报告,也有交代他一定要尽速完成,不准耽搁。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报告过来……
只见吕儒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天人交战了片刻,终于还是工作暂时战胜了愤怒。他忿忿说:“报告拿过来。”
报告一拿到手上,两位医师立刻开始讨论了起来。被晾在一边的吕新蔓绞着手,小脸惨白,不如道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部分,我不是讲过,不能这样写吗?”吕儒浩一面翻报告,一面皱起浓眉,还埋头修改起来,“再跟你讲一次重点……咪咪,你先回去。不过我话还没讲完,晚点再说。”
好险,暂时被解救了;只是,来解救她的王子,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自从她哥哥回来之后,祝秉军就像是从她世界里消失了。两人完全没有机会见面、说话,连她偷偷打电话、传简讯过去,都没有回音。
本来以为佳珩姐会立刻告诉她哥哥,关于她和祝秉军;但是,隔了这么多天,爆发的却是她被退学的事。
怕了那么久,可是现在退学这种小事,她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了。
他那天明明放下一切奔过来陪她,明明给了她一个紧紧的,坚定的拥抱,直到……直到佳珩姐来了。
直到……他知道了她的身分——他顶头上司的亲妹妹。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更悲惨了。
是,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也知道她不该接近他。以为只要偷偷的,小心算准哥哥不在的时候去见他,就不会有事……
当然,吕新蔓没有天真到这种程度,以为可以瞒得了一辈子。但,在她乖巧外表下压抑着的,一直是一颗跳动的、甚至有些叛逆、下意识想要挑战危险的心。
虽然知道会很惨,她还是……鬼遮眼似的接近他了。
他生气吗?气她欺骗、隐瞒?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吕主任的妹妹,他一定会保持距离吧,毕竟,全世界都怕她哥哥……
很沉重地慢慢走回父亲的特等病房,吕新蔓讶异地发现,除了正在休息的父亲,连她妈妈都在。
吕母受的是轻伤,不用住院。最近几天虽然身上还有伤,但也已经行动自如了,正如所有人的预测,教授立刻回到了工作岗位,从早忙到晚。
但是此刻她正坐在丈夫的床前,像在发呆一样。暮色之中,吕新蔓突然一阵阵心惊——一向干练刚强、永远充满能量的母亲,居然……
居然,看起来好老。
父亲也是。开刀之后复原状况良好,但印象中总是西装笔挺、儒雅中带着威严的父亲头发乱了、身着睡衣,连行动都要人搀扶的情景……还是让吕新蔓非常混乱,甚至是恐惧。
“妈妈。”她小小声地唤。
“啊,咪咪。”吕母闻声如梦初醒,回头看着女儿。她眯着眼看了好久,才喃喃说:“你……已经这么大了。”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吕新蔓全身发凉,“妈妈,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我马上通知哥哥过来——”
“不用,你哥一来,就搞得大家都很紧张。”吕母疲倦地笑笑,“你来陪爸爸妈妈坐一下。”
她走近了,才发现,父亲眼母亲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从有记忆以来,父母永远各忙各的,除非特别的节日,否则全家连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很少。这次出车祸之后,家人倒是因此被迫紧密相处了一段时间,只不过,是在医院里——
“被你哥骂了?”吕父靠坐在床头,虚弱但温和地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最近你都没去学校,留在这边陪爸爸,没关系吗?”
“我……已经被退学了。”她头都抬不起来,很艰难地报告,“考试都没考好,然后……老师点名时又……没到。”
父母都没有很诧异的样子,大概已经听说了。“这样啊。”
本来以为会是世界末日的,没想到真的东窗事发时,也没那么恐怖。
“那,准备转学考试,或者……”身为教授的吕母盘算着,“或者明年再考一次?现在开始准备、找老师来补习的话,应该是可以重考上的。”
“我不想读书了。”不知哪来的勇气,吕新蔓突然打断母亲,冲口而出。
吕家爸妈都诧异地望着她。一向静得过分的小女儿居然出言抢白,而且,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实在很异常。
“怎么可以不读书?你连大学都没毕业的话——”吕母不耐地说。
吕父紧握了一下妻子的手,示意她先别急着骂女儿,然后,很慈蔼地望着吕新蔓,轻问:“那你想做什么呢,咪咪?”
结婚。她差点又冲口而出。
她真的想结婚。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当那种日剧里看得到的,好有质感的妈妈。老公忙一点也没关系,出去夜店玩乐应酬也没关系,只要他最后会回到她身边,给她温柔的微笑。
她会对他百依百顺,嘘寒问暖,卑躬屈膝都没关系——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祝秉军当成自己白日梦的男主角了。
“你看,你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吕母又看不下去了。
吕父突然叹了一口气,把妻女都吓了一跳。
“何必这么急呢?人生似乎也不用每一步都算计清楚,到头来还是可能一个意外,就烟消云散。”他的嗓音虚弱却温和。
“爸爸……”
“这几天爸爸想了很多,也跟你妈妈聊了很多。”他告诉女儿,“爸爸车被撞的那一瞬间,心里唯一的念头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好好陪你们。”
“爸爸现在没事就好了!”
吕父微微一笑,眼角全是慈祥的皱纹,“你一直都很乖,从不敢让大人操心;也因为这样,我们从来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开不开心。咪咪,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爸爸妈妈会支持你的。”
“可是至少要大学毕业吧。”强悍一辈子的吕母依然不放心。
“唉,算了吧,大学毕业又怎么样,一台车撞过来,有大学文凭又不会死得比较慢。”吕父另一只手拍了拍妻子,“大不了我们养女儿一辈子,又不是养不起。”
其实只是很简单的对话,却让吕新蔓支持不住,太多感觉不断汹涌,她只好随便编了个理由,就匆匆冲出了病房,要找一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
跌跌撞撞,她茫然来到后门外的小停车场。跌坐在花坛边,她把脸蛋埋进手心,深深呼吸着,一下,又一下——
她差一点就失去了父母。一直觉得疏离,以为父母最重视的永远是事业,甚至怀疑过他们的爱;但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她父亲想到的,却还是家人。
为什么要等到车子撞过来了,才会想到这些?
她真心想要的,是什么?是不是此刻开始,就该牢牢抓住?
一个人在寒风里坐了好久、好久,思潮汹涌之际,她没有察觉有人默默走近,直到一只大手轻按上她的肩。
抬头,泪痕狼籍的小脸楚楚可怜。
“进去吧,这边风很大,又是上下货的地方,等一下会有卡车进来。”
而他,英俊的脸上,表情却很淡、很平静。
真的好久不见他、好想他。一阵冲动之下,她起身投入他的怀中——
却被他温和但坚持地推开,一臂之遥。
“不要这样。”他淡淡说,“咪咪,我们不能再继续了。”
特别跟着她出来,就为了说这一句?
“为什么?你生我的气吗?气我骗你?”眼泪忍都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只是在等适当的时机而已,不会一直骗下去!真的!”
祝秉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