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龙在她生命里,真不知道该算第一男主角,还是折磨她的混蛋。
她蹲在墙角,将猫食放入碗中,忆起脑海中那张挥之不去的脸,忍不住发起呆笃笃笃,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
院门早已关好,这宅子里应该只有她一人,怎么会听见另一个脚步声?
雅眠蓦然回眸,发现日光下多了一道修长的人影。
因为逆光,来人的面目看不真切,但就算闭上眼睛,她也能猜到是谁,因为她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你来干什么?”她故作镇定,继续摆弄装有猫食的碗,不再看他。
“原来这些日子你住在这里,”闻人龙打量了一下她栖身的小院,“难怪我的属下打探不到你的下落。”
“你一直派人跟踪我,当我不知道?”雅眠冷笑,“你那几个属下虽然还算机灵,但休想整天监视我。”
“听说你明天要搬进王府居住?”他懒得与她斗嘴,直入切入主题。
“你一直派人监视我,就是怕我打扰你现在荣华富贵的生活吧?”她冷笑,“可惜,你躲不掉。”
如今义山王府上上下下全把她当成圣姑转世,认为是治好王圮疯病的惟一希望,三番两次派人来请她入住,还特意在王府里为她设置了一座小小的道观,种满梅花。
“你在养猫?”他注意到她手中的猫食,忽然道。
“怎么了?”雅眠故作不解。
“你该不会想把这猫也带到王府去吧?”
“不可以吗?”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王府的规炬,那儿是不准养猫的。”阴沉的眸子凝聚在她脸上,似乎想看穿她是否在说谎。
喵呜!
一阵娇滴滴的啼声自檐上响起,眨眼间,一团白茸茸球儿就扑到雅眠怀里,小脸儿和小爪亲匿地磨蹭着。
雅眠微笑轻抚怀中的猫咪,起身斜睨了闻人龙一眼。
“我知道。”她回答。正因为窥知王府这一个秘密,她才有今天的机会。
“我明白了……”闻人龙神色一黯,“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郡马爷说话好奇怪,我怎么听不懂啊?”雅眠失声大笑。
“你会不懂?”他逼近一步,“这些日子王府里奇怪的声音就是你制造的吧!”
“什么奇怪的声音?”她装作满脸无辜。
“类似于婴孩的啼哭声……”他低哑地诉说。
“婴孩?”雅眠眉一挑,“我又不会口技,哪里会假扮婴孩的啼哭声?”
“可你养了猫。”一语道出她的诡计。
猫的叫声,在春天的夜里,的确类似于婴儿的哭啼声,而且无时无刻。
常人如果听到这样的叫声,也许起先会误会,但随即便明白,它与婴孩无关。
可对于患有疯病的义山王妃来说,就完全不同了。她会被这叫声折磨得神智恍惚,惊骇崩溃。
义山王妃害怕婴儿的啼声,这是雅眠打探到的秘密,但导致如此怪癖的原因,仍是一个谜。
雅眠记得自己在半个月前的夜晚,怀抱着这只白猫施展轻功,无声无息落在义山王妃寝室的瓦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啼哭声传入屋内后,惊醒了床上的贵妇。
那一晚,月光明亮,巨大的圆月似乎就贴在她头顶上似的,有王府的下人看见她飞跃而过的白影,便恐怖地谣传她是前来挑衅的女鬼。
之俊传言愈演愈烈,王妃的病情也愈加严肃,到了不得不广召天下奇士为她驱邪的地步。
“雅眠,你何必如此?”闻人龙眼泛难过的神情,轻声叹道,“我已经成亲了,你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他的话,让她郁积在心里的怨恨猛然爆发,一张本来噙着淡笑的容颜,瞬间布满怒火。
“对,我就是要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我就是要接近你、纠缠你,打扰你的生活,让你此生都无法平静快乐,永世不得安宁!”扬声道出心中愤恨,身子忍不住激颤起来,无法自抑。
她恨他!恨他的负心薄幸。
如果当初不爱她,就不该来招惹她,既然许诺了要娶她,却抛下她,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雅眠,你是公主,”闻人龙语气里透着感慨,“东商虽然亡了,可你仍然是高贵的公主,不该为了我这个卑鄙小人而毁了自己。”
雅眠一怔,没料到他会如此说。
他的眉宇之间,凝着散不去的哀愁,仿佛真的关心她、担心她,感叹她这么做不值得。
此时此刻,他该做的是羞辱她、冷酷地耻笑她的痴情。
但他没有。
他对她说话的语气,宛如对待珍宝般的,从来都是那样温温和和,让她产生一种被他宠溺的幻觉,以为自己是他的惟一。
“我有件礼物要给你。”他忽然道。
从袖里掏出一只锦盒,掀开盒盖时,却见一道耀眼红光。
“霞光戒指?!”雅眠吃惊得四肢血脉凝结,“你……你从哪里得到的?”
“遂王楚皓明。”他轻描淡写。
霞光戒指,东商国公主的象征,是她满周岁的时候,父皇和母后送给她的隆重礼物。可惜,在那个血色清晨遗失了。
听说被北慕国骑兵所得,献给了当时的元皇后,之后又到了遂王楚皓明的手中。
雅眠从没料到在自己有生之年,还可以再见到这辗转流散的故国之物。
热泪涌上眼眶,她捧着锦盒,控制不住内心的激荡,哽咽不已。
“雅眠,你是公主。”闻人龙在她耳边继续道,“戴上这枚戒指,不要忘记自己的身分。”
忘记?她一愣,先前的伤感顿时化为满腔怒火,手中的锦盒往他身上猛然一掷。
“我还奇怪你为什么这么好心,送我礼物,原来,是想让我不要忘记公主的身分!”雅眠厉声怒斥,“呵,我如果牢记自己的出生,就不会再低三下四地纠缠着你,你就可以轻轻松松摆脱我了,对吗?闻人龙,你休想打这种如意算盘!”
他涩涩一笑,俯身拾起锦盒。“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像你这样负心薄幸之徒,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雅眠反讽。
他不语,只将锦盒搁在院中的石凳上,背对她的身影看不到表情,却显得有一丝苍凉。
“雅眠,东西我留下了。临走之前,还是想劝你一句,不要入住王府。”
“抱歉,我已经收拾好行李,明儿个就有人来接我了。”她倔强地回嘴。
“不要忘了,雪菁见过你,她会揭穿你的身分。”仿佛善意的提醒,又像是不经意的威胁。
“雪菁郡主?”雅眠冷笑,“对,她的确见过我,知道我与你相识。可王府这么大,我不一定能遇到她。再说,你敢让我遇到她吗?”
早就听说自从义山王妃病倒后,闻人龙便带着妻子雪菁搬离自己的承安侯府,暂住义山王府,雪菁与她碰面的机会极大。
可他敢吗?敢让现在的妻子知道从前的恋人还在跟他纠缠不清?
她料他没有这个胆。背对着她的闻人龙没有再说什么,僵立在原地好一阵子,才悄然开门,无声走出。
雅眠望着那晃晃荡荡的门扉,心里升起一阵失落。
*
其实她很想见见雪菁郡主,想见见这个温柔懂礼的女子,问问她到底知不知道闻人龙的为人。
她一点也不恨对方的横刀夺爱。在她眼中,郡王是个跟她同样遭受蒙蔽的可怜虫,错把混蛋当作可以宠爱自己一辈子的人。
只是见到郡主,对方会相信她吗?爱情使人盲目,生活在幸福假象中的郡主,会相信一个贫贱女子的话吗?
或许,郡主会以为她因为嫉妒而故意中伤她的郡马吧。
沿着林荫小道缓缓前行,这是入住王府后的第一个早晨,她没有办法在道观里安心待着,烦乱的心事让她四处游走。
忽然,她听到一阵笑声。
从丛林后面传出,是属于女子银钤般的声音。
雅眠不由得站定,往声音的方向望去。远远的,隔着一汪湖水,在碧波之上,亭阁之中,隐约有两个人影,正在悠闲垂钓。
虽然看不清眉目,但其中一个背影,一望便知是闻人龙。她对他太熟悉了,就算他化成灰也认得出来。
至于另一人,华美长裙曳地、乌发盘绕的妙龄女子,应该是郡主吧。
不是说郡主的身子不好吗?但听那笑声,倒是健康爽朗,完全不像个病人。
呵呵,谁知道呢,或许嫁了如意郎君,再重的病也会随之消失无踪。
雅眠就站在岸边,呆呆凝望着那对其乐融融的夫妻,脚下像生了根一般,哪怕心里再多黥痛,也无法移动双脚半步。
她一直想亲眼看看他婚后的生活,如今终于得以一见,原来比她想像中的,更令她难过。
她觉得体力不支,不由得靠着身边的花架子,一只手紧紧攥住一朵花儿,生怕自己晕倒。
“仙姑?”耳际传来一声惊呼,她循声望去。
只见管事嬷嬷从林荫路上奔来,满面惊恐。
“出什么事了?”难道是王妃又犯病了?
“仙姑……”管事嬷嬷奔到她身边,一把将她的手从花架上推开,“小心点,别伤了这些花儿。”
这些花是什么名贵品种吗?不过是朝颜花罢了,蓝蓝紫紫的点缀在绿叶之间,普通得很。就算她无意中伤了其中一朵,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吧?
“这些花可是咱们郡马爷的宝贝呢。”管事嬷嬷解释,“他总是亲手浇灌,不容别人碰一下的。”
“郡马爷的宝贝?”闻人龙什么时候爱趄花来了?
“对啊,听说是因为咱们郡主喜欢。”管事嬷嬷笑说。
原来如此。雅眠望着这蓝紫缤纷的绿墙,只觉得一阵刺目。
曾经,朝颜花是她的最爱,小时候在宫里的时候,她总命下人早早地采撷,摆在她的寝室里……但此刻,不知为何,她觉得这花朵的长相忽然变得可恶狰狞至极。
“嬷嬷,不知我能否讨几朵花,拿回道观摆设呢?这朝颜花汲取一日之朝气,若摆在道观里,定能助长修行,增加法力。”她信口道。
心里倏地窜起一个古怪念头,像是恶作剧,又像是试探。
她倒要看看,他舍不舍得把郡主心爱的东西给她,看看在他心中,她到底还剩几分地位。
“这……”管事嬷嬷面露难色,“恐怕老身难以做主。”
“郡主和郡马似乎就在水中央垂钓呢,”雅眠朝湖心一指,“烦请嬷嬷前去问一声。”
“好吧。”管事嬷嬷叹一口气, “仙姑如果真的喜欢,老身就代为请示一下,不过如果不成……”
“当然也怪不得嬷嬷。”雅眠笑盈盈地回道。惟有她自己知道,在这笑容下,隐藏着不安。
只见老妇蹒跚地前去。她背转过身,故意不看湖中央发生的一切,心中仍怀抱一丝希望。
不一会儿,老妇的脚步声再次自耳后响趄,雅眠缓缓回头,期待看似普通却义意非凡的答案。
“仙姑……”一看老妇那难以开口的模样,就知道事情非她所愿。“真是对不住,郡马爷说了,这花儿不能随便送人。”
“就算送给我,也不行吗?”她听见自己凝噎的声音。
“真的对不住。”管事嬷嬷满脸不好意思。
忽然,又是一阵笑声自湖泊处传来。她禁不住远眺,看到闻人龙正钓起一条大鱼,而郡主则在一旁拍手叫好。
他知道自己就站在岸边看着他吗?
肯定是知道的。然而,他连瞧也不瞧这边一眼,只顾陪伴娇妻玩乐,甚至连小小一朵普通的花儿也不肯施舍她。
与她素无瓜葛的管事嬷嬷尚知顾及她的感受,他却神情自若,与爱妻说说笑笑,逍遥之极。
这样的男子,如果心里对她还有一点点眷恋,那才叫见鬼!
*